作者:蓬莱客
他手指蓦地发力,“咔嚓”一声,箭柄从中折断,一分为二,从弓弦上掉落在地。
胡良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
那一行人垂头丧气,打马离去,天也黑了下来,料场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嘉芙将踏雪栓回马厩。这小红马仿佛也知道方才自己惹了祸,平常不愿进马厩,这回却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又探头过来,伸舌想舔嘉芙的脸,讨好于她,嘉芙推开它的脸,手指戳着它的眉心,教训道:“今日都是你,惹来了事!下回你再偷溜出去,我便再也不管你了!”
她语气严厉。小红马眨巴眼睛,继续将头凑来,蹭着嘉芙的胳膊,被她推开,垂头丧气,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哼声,仿似在撒娇求饶。
嘉芙又狠狠教训了它几句,转头见裴右安站在一旁,含笑望着自己,这才放过了,往它马槽里投了食物,两人出去,一路上,她没有再开口说话,回到屋里,更衣洗手之时,裴右安问她。
嘉芙犹豫了下,低声道:“大表哥,我有点担心。今天你为了我和踏雪,得罪了那个胡大人的弟弟,万一那个胡大人向你发难……”
裴右安帮她脱去外衣。“不必担心。这个胡良才领兵多年,也算是个有能之人,但到此地,头尾不足一年,根基不稳,虽暗中排挤我父亲从前的旧部,表面上和我还算客气。今日之事,还不至于让他和我公然翻脸。”
“那他为何去年底派人送来残羹冷炙,公然羞辱?”
她问完,自己也顿悟了:“我知道了!难道是这个胡良友送来的?”
裴右安赞许般地摸了摸她的头,点头:“放心吧。我有分寸。”
第96章 第 96 章
胡良友打马回城,已是深夜, 径回都司府, 胡良才还在和幕府商议边防之事。胡良友冲入, 高声嚷道:“大哥!你要替我做主!”
胡良才见他满身泥土, 狼狈不堪,吃了一惊,忙问缘故, 胡良友便将白日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挺着脖子,露出脖颈的一道红紫瘀痕, 诉道:“大哥, 这个裴右安下手极狠, 弟弟我险些丧命于他手!我便罢了, 大哥你厚待于他,他却半点也没将你放在眼里!你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我们胡家兄弟的脸,今后在这素叶城里还往哪搁去!”
胡良才大怒,朝外走了几步, 却又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转身叫胡良友先出去, 自己问于幕府。其中一个姓杨的幕府,熟知朝廷掌故和官场之事, 道:“胡大人, 此事不可莽撞!裴右安曾是天子近臣, 万岁对他倚重,有目共睹,此次突被发配来此,个中缘由,实在蹊跷,朝廷至今无半纸公文,众说纷纭。以小人之见,大人不可太过得罪于他,须知有东山再起一说。且裴家父子,在此地根基深厚,军民至今不忘,大人来此,时日尚短,若是动他,怕他也不会束手就擒,到时万一惹出乱子,怕是不好收拾。大人不如将参将随从唤来,问问清楚,今日到底出了何事,以致于生出事端。”
胡良才被幕府的一番话给提醒,忙将胡良友的随从唤来,一番逼问,很快便得知了事情经过。原是追马入了料场,调戏裴右安的夫人,这才吃了马索套脖之苦,心中又气又恨,气的是自己兄弟惹是生非,恨的是当年裴显当众对自己施加军刑,如今裴右安也不给自己一点儿颜面,强行忍住怒气,将胡良友唤来,狠狠训斥了一顿,命他往后离那料场远些,不许再惹是生非。
胡良友吃了个大苦头,此刻咽喉还红肿疼痛,本以为兄长会替自己出气,没想到非但不能如愿,反被教训了一顿,唯唯诺诺,退了出去。
数日之后,深夜,料场的一座仓廒,突然起了火光,只是放火的两人还没来得及逃走,便已被守在附近的杨云捉住,一阵锣声,老丁带着人火速赶到,迅速将火扑灭。
被捉住的两个放火之人,便是那日胡良友的随从,杨云连夜讯问,才三两下,两人便招供了,说是奉了胡良友的命,半夜潜来纵火。
料场里贮存了三个月的军马粮草,先不论大火片燃是否噬人,倘仓廒烧毁了,军马失了粮草来源,按照军法,看守之人,便是杀头之罪。
裴右安命杨云将人捆了,连同招供书一道,连夜送去都司府,交给胡良才。
第二天,胡良才身边的那个杨幕府来了,对着裴右安,毕恭毕敬,带来了两颗人头,正是昨夜那两个放火之人,以此赔罪,又说胡良友乃是被这两人撺掇,这才一时糊涂,误入歧途,胡大人已经打了胡良友军棍,以示惩戒,原本今日胡良友也要一并来的,只是腿脚被打烂了,起不了身,这才没有同行,请裴右安见谅。
裴右安但笑不语,客客气气,送走了杨幕府,此事终于就此过去,再也不见那个胡良友来了。
嘉芙终于放下了心,每日喂鸡,遛马,因天气渐暖,又和两个丫头忙着裁单衣,做新鞋,日子虽然过的清贫,却简单安稳。除了有时想念家中亲人近况,实可谓现世安好。又不期这日,清早起床,忽感到泛恶干呕,自己起先还以为昨夜吃坏了肚子,呕几下停了,也就不以为意。裴右安在旁看到,却露出微微紧张之色,立刻扶她躺下,拿了她的一只手腕,为她诊脉。
嘉芙见他郑重其事,起先还取笑了他两句,见他诊完了脉,一语不发,凝视着自己,目光微闪,神色似喜忧半掺,忽然顿悟了:“咱们有孩儿了?”
裴右安点了点头。
嘉芙一怔,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大表哥,我真的孩子了?你没骗我?”
裴右安再次点头。
嘉芙兴奋地短促尖叫了一声,一头便扑到了他的怀里。
裴右安抱住了她,低头,见她宛若孩子般欢天喜地的激动模样,心中渐渐亦被欣喜的柔情溢满,轻轻拍她后背,待安抚下了她的情绪,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微笑道:“踏雪脾气坏,今日起,可不能再去骑它了,听见没?”
嘉芙点头,仰脸和他对望了片刻,摸了摸他的脸,目露不安:“大表哥,我有孩子了,你不高兴?”
“你是担心这时候生下孩子,会被人说不孝?”
她迟疑了下,问。
裴右安一怔,随即明白了,想是自己方才的顾虑被她觉察。听她如此担忧,失笑,摇头道:“只要祖母不怪,有何可惧?”
他伴她躺了下去,将她身子搂住,紧紧地拥了片刻,方低声道:“芙儿要为我生孩儿了,我怎会不高兴?方才只是想到如今境况艰辛,怕日后委屈了你和孩儿……”
嘉芙摇头:“我不委屈。咱们孩儿,不管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也定会和我一样,盼着出世见到爹爹。”
裴右安笑了,目光闪亮,再次将她紧紧搂住。
很快,檀香木香和丁嬷等人,便相继都知道嘉芙有了身孕的消息,无不欢喜,纷纷过来道喜。嘉芙自此安心养胎,裴右安待她如珠如玉,照料的无微不至。
她怀孕的消息,在显腹后不久,被传送到了千里之外的皇宫之中。
那一天,皇帝的心情,原本很是恶劣。散朝后,御书房里刚出来几个因为办事不力被申饬得满头冷汗的大臣——皇帝最近这大半年里,情绪总是无常,李元贵也早习以为常,等大臣们散去,立刻入内上报。
皇帝听完消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眼睛里露出隐隐的激动之色和许久未曾有过的欣喜光芒。
李元贵见机又禀:“万岁,奴婢还收到了消息,说素叶都司府都司胡良才因早年得刑于卫国公,如今挟怨,对裴大人多有不敬,其弟为泄私愤,还派人纵火料场,蓄意加害裴大人。”
皇帝面露恚怒之色,猛地拍案而起:“他如何了?”
“万岁放心,”李元贵忙道,“幸而裴大人有所防备,当时便抓住了纵火之人,裴大人和夫人,皆安然无恙。”
皇帝慢慢地又坐了回去,冷冷道:“既无事,何必禀朕?他不是手眼通天,算无遗策?本事大着呢!戴罪之身,到了那种地方,如今不也如鱼得水?朕日理万机,往后这种事,少来搅扰于朕!”
“是,是,奴婢明白了……”
李元贵擦了擦汗,不住点头。
“传朕的话,务必保护好甄氏,不得有半点闪失!”
李元贵退出之前,皇帝忽又叫住了他,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