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李元贵应声,躬身告退。
……
光阴弹指而过,忽忽大半年过去,至这年的冬十一月,嘉芙已是大腹便便,算着日子,再用不了一个月,应当便是产期了。
随着腹部越来越大,她的腿脚也肿胀的厉害,有些难受,晚上上床,裴右安总会为她揉捏腿脚,不厌其烦,直到她睡着为止。
这天晚上,嘉芙蜷在裴右安温暖的怀里,睡的正沉,突然被外面传来的一阵杂声惊醒,侧耳听去,远处隐隐似有马匹嘶鸣之声。接着,老丁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裴大人,都司府里突然来了军令,要紧急调用草料!”
裴右安坐了起来,叮嘱嘉芙继续睡,自己穿好衣服开门而出,来到前头,见仓廒大门敞开,四周火把通明,来了大队的人马,一个姓梁的佐将,正在指挥着人,将一袋袋的草料搬上车,士兵来回奔走运送,老丁和另些被惊醒的老卒站在一旁看着,低声议论。
那姓梁的佐将看见裴右安,急忙上来,对他行礼,态度甚是恭敬。
裴右安侧身避让:“我已非官身,将军不必多礼。但不知今夜为何突然要调如此多的草料?”
他方才看了调单,如此数目,足够供应万匹战马数月的口粮。
梁佐将道:“胡大人得到紧急消息,胡人和回人勾结,欲出动十万骑兵攻打箭门关,图谋入关,胡大人紧急应战,派末将前来调运草料,不日发兵,去往箭门。”
裴右安眺向漆黑夜色下的箭门关方向,沉吟良久。次日一早,入了素叶城,径直来到都司府的门前,见大门敞开,不时有全副盔甲的军官进进出出,神色凝重,附近聚集了许多的民众,不安地低声议论着,一种大战即要来临前的气氛,迎面扑来。
他平日极少入城,站在都司府的门前,那两个守卫也不认得他。裴右安上了台阶,报了姓名,叫守卫代为传报。一个守卫睁大眼睛,上下打量裴右安,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你就是那个京城里的裴大人?”
裴右安微微一笑:“正是裴某。烦劳代我传报一声,我有事要见都司大人。”
守卫忙请他稍候,转身飞快入内,身影消失在了都司府的大门之内。
第97章 第 97 章
片刻,那守卫出来了, 躬身道:“裴大人, 胡大人说军务繁忙, 此刻没空见大人, 大人要是真有事,便先等着,待忙完了, 再见大人。”
裴右安微微蹙眉, 想了下,道了句劳烦, 便立在了一旁。
大门里的人进进出出, 偶投目于立在一旁的裴右安, 也无人识的, 个个行色匆匆,军马倥偬。
两个守卫不时偷偷打量着这个年轻的清俊男子, 即便此刻,依旧有些难以置信,那个大名鼎鼎的天下名臣会是如此书生模样, 且还这般近距离地站在自己的近旁,等着胡大人的召见。虽一身布衣, 这等气度,如此亲下, 乃平生第一回见, 心中只觉敬仰无比, 甘愿听他差遣。又等了约摸两炷香的功夫,见他似渐渐露出了些焦色,不待他开口,便主动又进去问话,这回出来,却耷拉着头,期期艾艾,一时说不出话。
裴右安何等聪明之人,知这守卫必定是吃了顿骂。
倘若寻常之事,等等也是无妨,但此事却关乎城池安危,且早也猜到,这胡良才即便有空,未必也肯见自己,方才那些不过只是托词。便拍了拍那守卫的胳膊:“累你受责了。我有急事,耽搁不得,我自去见他吧。倘若怪罪,二位说是我强行闯入便是。”随即朝里大步而去。
都司府里布局,裴右安自是了然于心,径直便到了议事堂,推门而入。里头那胡良才正和副将、参领、游击、幕府等下属在排兵布阵,忽听身后大门被人推开,转头,见裴右安立于门外,一怔,随即沉脸:“你怎入的此处?本将方才不是传了话,叫你再等等吗?”
裴右安向他见礼:“叨扰胡大人了,因事情紧急,故贸然强闯而入,恳请胡大人拨冗,可否借地说话,我有一事相告。”
堂中那些参将游击,无人不知裴右安的名字,除了那杨幕府,其余人都是生平头回得见,见他突然这般现身,无不吃惊,纷纷看了过来。
胡良才瞥了眼,见个个面露惊诧,裴右安对自己态度又如此恭敬,众人面前,心中颇觉受用,这才点了点头:“何事须遮遮掩掩?这里说便是。本将事忙!”
“胡大人,裴某听闻大人获悉,胡回勾结,欲出动十万人马袭取剑门,图谋关内。胡大人可回顾过往,自古以来,胡人但凡大举入侵,无不在春夏时节,数次大战,皆是如此。如今天寒地冻,胡地冰雪覆路,寸草不生,即便人员万全备战,不惧寒冻,何来道路可走?战马又何来食源?胡人作战习性,与我等不同,向无仓储,出战亦轻辎重,求迅捷,以战养战,靠沿途劫掠以供养军队。剑门路途遥远,目下如此穷冬,胡人出动十万大军进取剑门,违背常理,不可轻信。以裴某之推断,胡人应是诓我大军去往剑门,趁着边境空虚,奇袭劫掠,倘大军去了剑门,恐怕到时顾此失彼。”
裴右安望了眼众人。
“但既有了消息,也不可不防。以裴某之浅见,大人可知照燕云守将探听消息,防守剑门,留兵于此地边境,布防素叶、集乃几个城池,严防胡人轻骑偷袭。大人以为如何?”
他话音落下,堂中静悄悄不闻声息,胡良才环顾一周,见手下都看着裴右安,怫然道:“裴右安,你方才也说了,一切不过是你推断,你便敢如此笃定,对本将妄加干扰?本将有确切的消息来源,错不了的!倘若听了你的,留大军于此,万一胡人攻破剑门,到时罪责,何人承担?”
裴右安上前一步:“胡大人所言不差,故请胡大人知照燕云守将,调兵多加防备,以免万一。但此地边境的数座城池,却断不能不防!”
胡良才来此后,一直没大的军功,心中颇有郁郁不得志之感。他亦是个讲手段的人,这两年间,暗中往胡庭派去了不少探子,此次消息,便是其中一个信靠的探子秘密送至,胡良才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又另派人员潜去求证,回报说,胡人大批兵马,确实已集结成队,先锋往了剑门方向,就此深信不疑。
剑门关位置重要,万一攻破,便是掉脑袋的大罪,但若在那里能将胡人击退,也是大功一件。他一心立功,唯恐被燕云两地守将得知消息抢了功劳,故做出全速进军的准备,明早便要发兵,此刻如何还听得见去?冷笑道:“你不必说了!如今你不过一白身,管好你的料场便是,何来资格对军机大事指手画脚?倘再不自行退下,莫怪本将以犯上滋扰之罪,拿你问刑!”
裴右安和胡良才对望了片刻,见他面带冷笑,神色倨傲,拱了拱手,转身而去,行至通往大门的路上,身后传来一道唤声,转头,见从前来过料场的那杨姓幕府匆匆追至,便停步。
杨幕府上前,深深一礼,低声道:“裴大人,实不相瞒,小人初听消息,也觉蹊跷,曾劝胡大人三思后定,胡大人不听,反斥小人畏手畏脚,因他坚称来源可靠,故小人也不敢断定了,方才听了裴大人一席话,小人深以为然。小人如今虽不过一庸碌幕僚,靠身以求糊口,当年却也出身举子,报国之心,至今未死,此事干系重大,关乎数城军民安危,大人国士无双,小人素来景仰,料大人必不会就此作罢,大人若有用得着小人之处,尽管吩咐,鞍前马后,小人愿誓死效劳!”
……
次日五更不到,天穹依旧漆黑,素叶城外军营校场之上,号角声传,火杖通明,辕门之前,大军磨盾草檄,按照先前排兵,只留少量人马留于此地镇防,其余人马,由诸多副将参军带领,早整军列队完毕,只等帅正抵达,祭旗后便发往剑门。
五鼓至,胡良才却不见人影,再等片刻,依旧没有动静,诸多兵将,渐渐露出不解之色。
胡良友见兄长过时不至,恐军心动摇,正要叫人入城去探究竟,忽然看到城门方向纵马来了数百人的一队人马,火把点点,向着辕门疾驰而来,以为是兄长到了,大喜,忙命人击鼓相迎,等那队人马到了近前,却见一人迎面纵马而来,一臂高举一物,高声喝道:“帅节在此!尔等听令,全部人马按序退回军营!”
此人名唤李睿,在边关多年,从前官至副将,机敏善战,颇得军心,胡良才来此后,因他是卫国公旧部,一再打压,如今被贬成了游击,此次出战,自然也不会点他同行,只命他带五百人马留守此地。
胡良友震惊,大怒上前:“李睿,你想造反?竟敢枉传帅令!帅节怎在你手中?我兄长呢?他人何在?”
李睿喝了一声拿下,身后便涌出了十来人,迅速将胡良友擒住,咔嚓一声,戴上军枷。胡良友奋力挣扎,叫骂不停。
此一变故,实在事发突然,直到胡良友被锁拿了,他身后那些参将才回过神来,纷纷拔刀逼近,喝令李睿放人,两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城门方向再次来了一人,战马疾驰入营,停于了双方中间。
来人挽缰高坐于一匹雄健乌骓的马背之上,神色端凝,视线掠过前方那排宣嚣攘臂的参将,两道目光,锐利如电,纵一身布衣,其祲威盛容,逼迫而来。
有人认了出来,惊呼一声:“裴右安!”
其余人愣住,定在了原地。列于附近的军队却起了一阵轻微骚动,军士低声交头接耳,纷纷踮脚翘脖,争相观望。
裴右安翻身下马,在万众的注视目光之下,快步来到那座点将台前,沿着两边插满火炬的阶梯,登阶而上,站上高台,面向大军,环顾一圈,提气高声道:“胡良才已被夺帅印,某裴右安,暂领其职。上从将领,下至士卒,全部听令,就地返回营中,等待后命!”声隐含威势,振聋发聩,远远传送,遍及角落。
营房前一片寂静,遑论普通士卒,便是那些个胡良才兄弟的亲信,此刻被裴右安的气势震慑,一时面面相觑,竟也不敢作乱。
胡良友虽被戴了枷锁,竟不肯就此服输,被他奋力挣脱开压住自己的两名士卒,厉声喊道:“裴右安,你早不是官身,竟狐假虎威至此地步!你凭何代我兄长指挥军队?你贻误军机,就不怕日后朝廷追责?我乃朝廷堂堂四品龙威副将,我何罪之有?你今日公然辱我于阵前,戴我枷锁,待日后,你想除我颈项枷锁,便没那么容易了!”
他话音落下,一群亲信约数百人,亦随他高声起哄,胡良友晃动脖颈枷锁,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裴右安从高台下来,行至胡良友面前,笑了笑:“胡副将,裴某若要除你枷锁,又有何难?”唇边笑意未绝,便转头,喝道:“来人!把他脑袋砍下,除了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