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安雨
这一去便是黄泉路,再无归途。
苏睿把厚厚一叠笔录照片摔在桌上,瞪着省公安刑警大队队长(他亲自挑选的查案人,和章家没有半点关系)半晌才说:“查了一个月,就给我这么个结果?”
队长也很为难,沉默一会儿才说:“从现有证据来说,没法做出谋杀结论,只能说意外。”
“意外,意外。”苏睿敲着桌子,身体前倾:“姓章的在海里救出三个人,偏偏把我妹妹落下了,有没有可能是他,是他捞起我妹妹,又把她推回去,换成别人?”
队长答得很流利:“不太可能。船一翻岸上就发觉了,知道船上人的身份,救生船立刻就开过去了,三个人看到章辟疆救人的经过,何况海中救人也有危险性,落水者会全力抱住救人者,不存在您说的情况。”
苏睿瞪着他,提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告诉我,我妹妹和外甥女现在哪里?”
队长答不出了,半天才艰难地说:“有一种可能,两名死者....您妹妹和外甥女落水后就抱在一起,直接沉进深海,或者被海浪卷到外海,就不是人力能控制的了。当然,我们不会放弃,已经悬赏....”
出殡那天,苏家人把章延广打得头破血流,连同章父章母赶出灵堂,苏老爷子亲自发话,以后不许他登门。
苏章两家就这么断了道,撕破了脸。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章延广病休,职位被取代,成了彻头彻尾的闲人。
不知是不是感染霉运,之后数年,苏家颇不顺利:大伯积劳成疾,免疫系统出了问题,直到退休都原地踏步;苏老爷子伤心爱女和外孙女失踪(没见到尸体就不算死亡),缠绵病榻,三年后去世;苏睿孤掌难鸣,政途莫测,气势弱了几分。
每逢清明节、姑姑表姐生辰忌日,苏慕云都能见到前任姑父,面容肃穆,腰杆笔挺地立在墓前,犹如一棵被风吹雨打的树。
仔细望去,正值壮年的章辟疆发间多了银丝,憔悴消瘦。
活该,苏慕云心想,死的是章辟疆就好了。
其实他和祖父很像,没见到尸体便拒绝相信姑姑死了,期待着重逢那一日--到底是平日豪爽慈爱的姑姑,还是夏日午后魅惑成熟的女人?
亦或,一切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海中美梦?
苏慕云也不知道。
离开墓地的时候,苏慕云东张西望,总能在不起眼的地方找到章辟疆开来的车,顺理成章见到一女人一少年。
章辟疆的小三,姓胡的女人和杂种。
大概碍于苏家颜面,杂种不敢姓章,叫什么胡广陵,广陵散的广陵。
姓胡的女人祖宗三代早被苏家查的底掉:江苏扬州音乐学院的,十余年前章辟疆出差,一曲广陵散,就此天雷地火勾搭上了。
这种事情太常见了,权贵阶层比比皆是:有的短平快交易,银货两讫;有的就此留在身边,养个三五年,给套房子或者职位,放出去嫁人;还有的动了心,收做外室,生孩子送出国外,反正养得起。
章辟疆显然是后者。
那女人有什么好?苏慕云伸着脖子打量:细细瘦瘦,素衣挽发,捧着一大束白玫瑰。
比姑姑差远了。
杂种就不用提了,明明比苏慕云还小,个头却很猛,长胳膊长腿的北方人长相。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苏慕云决定有机会让杂种尝尝自己的厉害。
父债子偿嘛。
2007年,章辟疆起复,官复原职,逐渐踏回正轨,这可把苏睿气坏了。
“王八蛋!”他摔了别人孝敬的古砚,当着儿子大发雷霆,书桌拍得山响:“吃里扒外,不长眼的东西!”
章家不如苏家,却也不差多少,章老爷子不是吃素的,总得扶儿子一把--人走茶凉,若是祖父还在,哪有姓章的今天?
苏慕云有点难过,更多的是忧心:上高中的他已经能从家族利益来分析得失利弊了。
捡回砚台,见摔了角,便放进抽屉,又给父亲换茶。
“算了,爸。”他说,又劝:“先看姓章的什么意思,观望观望再说。”
政海浮沉,风波迭起,多个朋友比多堵墙好。
苏睿赞赏地点头,叹息一声,“可惜...”
苏慕云明白父亲的意思。大伯生了独女,能力平平,嫁人之后当了个公务员;姑姑也是独女,却不用提了。
苏家未来,在他一人肩上。
苏睿翻开记事本,看了看忽然说:“下周你母亲生日,去定个好点的蛋糕,吃饭的地方也你来定,准备好礼物没有?”
其实是没有的,苏慕云上周还记得,这几天忘了,答:“买了件大衣,配了手套和围巾。”
苏睿满意了,开始整理公务,笔尖接触纸张发出沙沙声。
苏慕云明白,父亲也把母亲生日忘了,好在他有秘书,礼物也由秘书打点,不会耽误事。
五年之前,听闻章辟疆家外有家,苏慕云震惊之余满心厌恶;如今即将成年,他已经能冷静地接受现实,大多数成功男人都红旗不倒,彩旗飘飘。
是的,他威严精明、冠冕堂皇的父亲,也金屋藏娇,对象是前年刚刚考入父亲部委的女大学生,年轻貌美,聪明伶俐。
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当然父亲是理智的,谨慎的,有分寸的,且顾及母亲颜面,过两年换一个,绝不会像章辟疆一样闹到明面。
女人到处都有,不值得。
苏慕云怀疑母亲心知肚明,却聪明地不肯揭开,贤惠温柔,加倍照顾父亲。夫妻一条船,撕破脸有什么好处?
伴着这种思路成长的苏慕云,从小到大都不缺女人。
他高大英俊,风度翩翩,手头阔绰,在乳臭未乾的小男生之间如鹤立鸡群,无数女生围绕在身边,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没劲,没意思,都是胭脂俗粉,苏慕云挑了两个做女朋友。少年人血气方刚,难免越界,不知怎么有个女生怀了孕,一心想嫁给他,被母亲打发了。
“你爸爸有本事,让你爸爸管你。”母亲话里有话,把他扔给父亲。
苏睿压根不提这事,点他跟自己出差,协助公务处理文件,途中提点“不小了,有点分寸。”
苏慕云应了。
以后有分寸了,女朋友除了漂亮,还得找机灵的,容易感情用事的PASS。
2013年,苏慕云从父亲嘴里听到个好消息,姓胡的女人去世了。
算算才四十出头--姑姑更年轻。
于是每逢晴明忌日,他跟着父母拜祭姑姑表妹的时候,除了章辟疆,山下就只能看到杂种一个人了。
可不是么,姓胡的到死没能嫁给章辟疆,私生子,可不就是杂种么。
章辟疆两鬓斑白,形销骨立,犹如失去生机的枯树;杂种倒是越长越壮,像条牛犊子。
已经24岁的苏慕云决定招惹招惹杂种。
他默默把对方查了个遍,对了,杂种进了部队,居然改了名字,光明正大认祖归宗,叫什么“章延广”
杨家将杨二郎名叫杨延广,金刀杨令公的儿子,封义勇侯,有万夫不当之勇,阵前壮烈殉国。
章延广是个什么东西?配得上这个名字吗?
默默观望,苏慕云找到个机会。
章延广一出生,就连同母亲、外祖父母被章辟疆接到北京,结识不少章家世叔伯和朋友。
其中有位冯嘉师,和章延广好的穿一条裤子,祖父父亲都和章家有交情;另有一位李子孟,年纪大些,憨厚耿直,向来照顾冯章两人。
李子孟有位女友,毕业进入机关工作,已经谈婚论嫁。
甜言蜜语金钱攻势,只用了一个月,苏慕云获取这位女友的芳心,又用了一个月,把她哄到床上,第三个月,女友怀了孕,毅然和李子孟分手,满怀希望地来找他“我们结婚吧?”
这次没用母亲出手,苏慕云就甩掉了她,干净利索,用一捆钞票。
女孩子想不开,从五楼跳了下去,侥幸没死,下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李子孟查出前因后果,找他算账,可惜苏慕云早有准备,不疼不痒挨了两拳,像所有合法公民一样叫来警察,走流程办手续,私闯民宅+故意伤害+着重处理,李子孟被拘,好端端的公务员前程毁了。
章延广踢开公寓大门的时候,苏慕云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
“才来?”他笑眯眯地,指指桌面啤酒,“这要在古代,你这丫头养的不配站在我面前,得叫一声少爷,是吧?”
回答他的是带着风声的拳头。
苏慕云幼年就跟着祖父习武,闻鸡起舞,从不松懈,大伯也是军队出身,父亲对他非常严厉:无论出仕从军亦或经商,总不能时时带着保镖,遇到突发事件怎么办?
起码得保住自己的命。
此时派上用场。
但是吧,怎么说呢?如果苏慕云是位合格的青年高手,章延广就是一只横冲直撞的牲口。
筋骨坚硬,招式凌冽,举手抬足杀气腾腾,气势十足,一看就是经过实战的。明明比他小两岁,这位章延广却越战越勇,步步紧逼,把苏慕云逼到墙角。
第一拳打在他左肩,咔嚓一声,苏慕云胳膊脱臼;下一拳直奔他面庞,苏慕云下意识一闪,鼻血长流,洒满衣裳,第三拳又飞过来了。
冯嘉师在旁边喊声“老胡”,章延广并没收力,砂锅大的拳头狠狠击中苏慕云嘴巴,后者眼前一黑,脑袋撞在墙壁,牙齿少了两颗。
总体来说,警察就不能解决问题了。
从医院出来,他脑袋绑的像木乃伊,母亲心疼地哭,父亲还算镇定,带着他钻入车里,看着不停响动的手机。
“明天你出去。”父亲对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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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时隔多年,苏慕云发现章辟疆老多了。
不是印象里那个戎马沙场的铁血将军了。
以前扫墓,远远只看见个身影,并未细瞧;如今离得近了,他发现章辟疆两鬓斑白,形容枯槁,有了垂暮模样。
苏慕云有点高兴:他比父亲还小呢,看上去可老多了。
可章辟疆腰杆依然挺直,头颅高高昂起,双目开合处锋芒闪动,气势把父亲都压过去了。
到底是上过战场、见过血杀过人的铁血军人。
当然章辟疆态度极好,像所有儿子闯了祸的家长那样,拎着四色贵重礼物,进门就满脸歉疚低声下气:“是我教子无方”又庆幸地打量他“幸好人没事”
好个屁,没看他脑袋缠着绷带,鼻子歪了,牙都掉了两颗?
苏慕云哼哼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