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安雨
往后一看,他心里平衡多了:跟在后面的杂种也鼻青脸肿,眼眶肿起老高,脖子几条手指宽的血椽子,一看就是硬物抽打的。
昨天交手,两人赤手空拳,谁也没抄家伙,自然是杂种回家挨了揍。
苏睿笑眯眯收下礼物,亲自把父子俩迎进客厅,奉上热茶。
茶是苏慕云烧的:母亲被打发走,厨师佣人都放假,苏公子只好亲自下厨,西湖龙井,恭恭敬敬端上来。“好久没见,您老可好?”
章辟疆是眼看着苏慕云出生、成长的,眼圈微红地打量他,“好,好!”回身轮了杂种一个重重耳光,“不懂事的东西!平常怎么教你的!没点规矩!”
这一击使了十成力,杂种动也不动,左脸高高肿起个紫红巴掌印,看着挺滑稽。
章辟疆又扬起胳膊,却被苏睿挡下了,轻描淡写地说:“不打不相识嘛,慕云平时也没少比划,瞧瞧,差远了吧?”
又回忆过往:“年轻人血气方刚,你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沉不住气,动不动就抡拳头。记得有一回,和老丁家对上,我在操场和他们干起来,一个人打不过,跑回家敲你家门,你饭都没吃完,就带着老二跟我走了。”
章辟疆眼中满是追忆,像是回到青春年华,他还是一往无前的少年,“哈哈,结果晚上回家,我爸把我和老二抽一顿,老三老四看笑话。第二天在食堂又和姓丁的对上,粥锅都砸了。”
章辟疆口中的老二等人是他的亲弟妹,苏慕云自然不陌生。
两人沉浸在青葱岁月,都动了真情,一个红眼圈,一个微微哽咽。
苏睿又遗憾:“老爷子身体一向硬朗,怎么说没就没了?也怪我,知道的太晚。”
章老爷子是年初去世的,章辟疆报过丧,苏睿独自参加葬礼,尽了礼数就走了;前几年苏老爷子去世的时候,章辟疆连同父母都到了,站在宾客席送了最后一程。
“岁数大了,前年还能下楼遛弯,去年就不行了,器官衰竭。”章辟疆唏嘘,“医生说,就这两年的事。走的时候明白着呢,见家里人都在,还把柜子打开,挨个分东西。”
长辈聊得投机,晚辈就有点碍眼。
苏睿打发儿子,“你弟弟第一次来,也不知道尽地主之谊,带人家在院里逛逛,再去你房里坐坐。我和你姑父说说话”
章辟疆感激涕零,落下两行热泪,垂首半晌才哽咽着骂:“见到长辈也不招呼,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叫舅舅了吗?”
杂种蔫头耷脑,盯着脚面:“舅舅。”
章辟疆板着脸,“跟你表哥赔不是。”
杂种梗着脖子,不肯看他,半天才挤出一句:“表哥。”
谁稀罕,苏慕云笑得云淡风轻。
苏睿用惜才的目光打量杂种,“这个头,这身板!比慕云小两岁吧?”去书房拿出个檀木盒,“头一回来,收着吧。”
见面礼是名贵的文房四宝,外加一柄军用匕首,真家伙,不失苏家军人本色。
好好的东西,给杂种算是浪费了,这家伙识字吗?苏慕云不屑。
片刻之后,两位长辈去了书房,就剩他和杂种大眼瞪小眼。
苏慕云怎么瞧对方怎么不顺眼,对方显然也这么想,在椅中坐得笔直,一口水也不肯喝,目光避他远远的,像是看一眼就难受。
章辟疆就这么又成了苏慕云的姑父,他捏着鼻子认了;杂种章延广也成了苏慕云的表弟,当然他是不认的。
小孩子才追究对错,成年人只分利弊。
章老爷子地位不如苏家祖父,可章老爷子两个弟弟还在,当年也是手握实权的大将。章家二代以章辟疆为首十一人,章家三代包括章延广在内二十余人,自幼从军者有之,仕途稳健者有之,留学经商者亦有之,章氏家族蒸蒸日上。
相比之下,苏家二代三代势单力孤,可就差远了。
两家就此走动起来,逢年过节小聚,虽然不复旧日情谊,在外人眼里总是亲家。
2016年,苏睿晋升,主政一方,踏入更广阔的天地,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你争我夺,各不相让。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得看机运了。
公事之余,苏睿偶尔问,“有合适对象没有?”又令母亲替他安排相亲“孩子要两个。”
其他事好说,苏慕云乖巧听话,长辈让干嘛就干嘛,提到包办婚姻总有点别扭。
父母旧式婚姻,相敬如宾一辈子,当然,前提是不细究。
姑姑和章辟疆也是长辈定下的娃娃亲,二十岁就领了证,有啥用?
遇到姓胡的女人,章辟疆就鬼迷心窍,不光发妻爱女,两家颜面都不顾了。说得好听点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在苏慕云这里就是罪该万死。
被抵触心理驱使,这么多年相亲下来,他见过高高在上的公主,门当户对的娇娇女,略逊自家一筹的小家碧玉....却没有合适的。
好在苏慕云不缺女人。
纯情乖巧的女学生,泼辣性感的御姐,温婉可人的女郎,干练机智的白骨精,成熟魅惑的人/妻,风情万种的欢场中人....
用不着他追求,勾勾手指或者给个眼色,再加上有求于他送上门的,女人们前赴后继源源不断,由他慢慢享受就好。
时间长了,女人在他眼里一个模样: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锥子脸,瘦得骨架似的,胸部却很大,很多充了硅胶。
间隙有个欢场出身的女人跟过苏慕云两年,为讨他欢心,多待些时日,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什么□□、SM、主奴、角色扮演以及说出来都嫌污秽的道具、魅药、招数,给苏慕云些许新鲜感。
当然,再刺激的东西也会腻,男人嘛,过去就过去了。
聪明的银货两讫,各取所需;愚蠢的动真情,被他腻烦了给点钱,打发走;最讨厌哭哭啼啼,凭肚上位,他懒得理,索□□给手下。
大秦秦文斌和小宋宋文都是父亲给他安排的亲兵,什么活儿都干,且干得出色,他不吝奖赏。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子弟江湖老,父母鬓边也见到了白发。
2019年初夏,母亲回老家探亲,苏慕云送到车站,听了一路絮絮叨叨。什么某某家小某不错,知书达理的;又叮嘱父亲近来不适,盯着他早休息,年纪大了,不如从前了。
母亲鬓角乌黑,却皮肤松弛,眼角皱纹深深。
当天他外出公干,事毕看看时间不早,把车停在父亲大院门口等待。
之后发生的事情,苏慕云一辈子刻在心底。
夕阳西坠,春暖花开,彩霞徐徐铺满大半天空。下班时间到了,数位男女说说笑笑离开大院,其中一位如同芍药,把漫天光辉统统吸引过去。
白衣红裙的窈窕女郎,乌发如云,杏眼水汪汪,苹果脸莹然生光,红唇犹如蜜糖。不知旁人说了什么,她笑起来,一边一个可爱的小酒窝。什么东西映着阳光闪闪发亮,大概是耳钉?
她像姑姑,又不像姑姑,应该是姑姑年轻的模样。
苏慕云仿佛回到十三岁炎热夏日,又化身一棵树....大海碧波荡漾....滚烫沙粒在脚底涌动。
24个小时之后,女郎资料摆在苏慕云面前。
陶娇,23岁,本地人,汉族,1.68米,A型血,学校籍贯历年考试及进部委的成绩等等等等。
一个中产阶级出身的女孩子勤奋读书、实习乃至步入社会,达到自己掂起脚尖能到达的地方,一步一个脚印,令人感动。
看到最后,苏慕云盯着大大的“已婚”二字,仿佛不认识这两个字。
这么年轻就步入围城?是有多想不开?多愚蠢幼稚?多没见识过男人的甜言蜜语和谎言?肯定被骗了,还是欠人家钱?
没用多久,陶娇老公的资料也摆在苏慕云面前。
父亲是个市级厅主任,母亲大学教授,和陶娇是大学同学--比得上他苏慕云吗?
恼怒、气愤和隐隐约约的嫉妒浮现在心头,令他非常陌生,很多很多年没有过了。
过了两天,苏慕云约陶娇吃饭。
理由冠冕堂皇,公事嘛。在场数十人,他居主位,陶娇在次桌,距离十米--陶娇整个部门都被请过来了。
席间推杯换盏,陶娇随着主任过来敬酒,恭恭敬敬的双手持杯,话也不敢多说。
他把酒喝了,瞧一眼,规规矩矩的通勤套装,把女孩子平白衬大了几岁,依然光彩夺目。
第二天打她电话,理由依然是公事。陶娇很紧张,要回单位汇报请示,被他拦住了。
“不急。”苏慕云笑,“又不是等米下锅。你准备好了报给我。”
挂掉电话,苏慕云发现这女生有点傻,起码称不上机灵:换个伶俐点的,早就欢天喜地依偎过来,或者故作矜持,表示自己不是随便的人,胆大点的来个欲擒故纵。
难道他苏公子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才给小职员打电话吗?
苏慕云拍拍脑门:把这么个离过婚的蠢女人带在身边,会被亲戚朋友嘲笑吧?
是的,离婚这件事,他已经替陶娇摆上议事日程了。
这是小事,一劳永逸,问题是....怎么把陶娇弄到手呢?
那女孩有点蠢,指望她投怀送抱不太现实,他又不想来硬的,貌似只有追求这一条路了。
表白?写情书?送玫瑰?约她看电影逛大街买珠宝和包包?
苏慕云满心茫然。整整三十年,女人对他来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完全用不着费脑子,如今有点犯难。
还没拿定主意,苏慕云就被外派广州,整整两个月。
临近盛夏,南边热得像蒸笼,他这北方人动辄一身透汗,每天换两身衣裳,车里和办公室各备一套,夜间也睡不好。
每晚躺在床上玩手机,等着陶娇更新朋友圈:周一吃网红羊肉泡馍,周二单位聚餐,周三在家做葱爆羊肉,周四下馆子吃辣锅,周五自制蛋挞(烤糊了)和提拉米苏,周六看抖音画水彩(画的居然还不错),周日看《蜘蛛侠》和《最好的我们》,还像小学生一样写了观后感。
苏慕云忍不住微笑。
有意思,小清新外加接地气,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还能带得出去。
苏慕云身边什么类型的女人都有,颇有走贤妻良母路线的,每天煲汤熬粥炖补品,还用保温盒送到车上。他吃两天就烦了,统统扔给大秦小宋。
看着照片里黑乎乎的蛋挞,苏慕云居然想尝一口,很快就没了胃口:陶娇老公出镜了。
斯斯文文,戴个眼镜,看着不像好东西,头顶还被陶娇加了桃心。
苏慕云盯了一眼,把手机扔到旁边,避免自己想到陶娇躺在那男人身边的情形。
交给大秦手里,还是小宋?他捏着手指盘算。大秦灵活些,适合软硬兼施;小宋阴狠些,适合来硬的。
那男的最好聪明些,别碍事,尽快拿钱出局,彼此省时省力;若是看多了电视剧和言情小说,来个情比金坚在天愿作比翼鸟,就得尝尝苏公子的手段了。
怎么说呢,大秦小宋手里都是有人命的。
干干净净,没有后患。
不过....苏慕云拍拍脑门,都是文明人,又不是古惑仔,最好不要闹到这个地步。
陶娇老公家里是老师,容易死心眼,万一来个殉情什么的,得被陶娇当成白月光朱砂痣记挂一辈子。
活人怎么和死人争?
七月流火,苏慕云乘红眼航班回归西安。
忙碌几天,把公事办妥,他理了个发,打算把陶娇约出来,谈谈人生,聊聊理想,苏公子对于自己的魅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可惜陶娇部门加班,忙的昏天黑地,苏慕云站在大院门口望着灯火通明的办公楼点了根烟。
7月29日,清晨洗漱穿衣,苏慕云习惯性地朝阳台望一眼,身体僵住了:
太阳像一枚燃烧的红灯笼果,又像上古魔兽的独眼,把整个天幕染成血红色;或者说,更像狰狞伤口,不断从天际泼洒鲜血。
大地被映成血红色,如同鬼蜮,群魔乱舞,万鬼齐哭。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用发抖的手去摸手机,父亲电话刚好打进来:可能是核辐射,上边正在查,不要沾染,不要离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