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月海
司岂慢慢凑过去,嘴唇在胖墩儿的包子脸轻轻碰了一下,胖墩儿动了动,吓得他立刻缩了回来。
司岂怕弄醒孩子,赶紧穿上衣裳出了门。
刚一推门,他就又缩了回来——纪婵穿着一席大红色中衣正站在天井里。
纪婵想打拳,听见门响下意识地回过头,见司岂耗子似的钻了回去,轻笑一声,说道:“司大人把我当男人看就行,这身衣裳是练功服,就是在外面穿的。”
司岂轻咳一声,重新开了门,说道:“纪娘子会功夫?”他想起纪婵踹向孟骄的那一脚,的确是练家子才有的力量。
纪婵道:“谈不上功夫,就是锻炼锻炼。”
司岂鬼使神差地说道:“那一起?”
纪婵道:“司大人会功夫?”
司岂点点头,“强身健体,学了些皮毛。”
纪婵很有兴趣,“有机会切磋切磋?”她很想知道,散打在这个时代到底什么水平。
“好。”司岂同意了。
两人都怕影响孩子睡觉,各自默默练了起来。
司岂有晨练的习惯,即便刮风下雨也大多不会缺席。
但他今天有点儿不专心。
纪婵的衣裳太艳,招式也颇为不同,常常会扰乱他的心神,一套拳打得拖拖拉拉,连个汗星都没出。
纪婵心无旁骛地打上两遍,出了一身大汗,自去洗漱了。
孙毅也给司岂送来了洗漱用具。
用饭时,司岂想起开饭庄的事了,说道:“饭庄的位置已经找好了,就在西城,跟天祥楼隔着两条街。两层楼,铺面三间,不算大,但也够用了。”
纪婵道:“租金多少?”
司岂道:“不是旺铺,每年三千两。”
纪婵“啧”了一声,“到底是京城,可真够贵的。旺铺不旺铺不要紧,水煮肉片的香味一出去,能吸引半条街的人。”
司岂笑了笑,“我也是这么考虑的,你若同意,我就让下面的人准备了。”
纪婵有了几分兴奋,“那就拜托你了。”饭庄这样的买卖比肉铺大多了,她要财源滚滚了呢。
二人谈了谈饭庄的具体事宜,罗清来了。
“三爷。”他凑近司岂的耳朵,咬了几句。
司岂敛了唇角的笑意。
他不怎么愿意胖墩儿去司家,胖墩儿终于肯叫他父亲了,他不希望家里有谁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但父亲的面子必须给,而且按照礼节,胖墩儿也早该上门了。
他说:“纪娘子,我父亲想胖墩儿,想让孩子往家里走一趟,你看……”
纪婵并不意外,如果司家还没有表示,那就是司家人太凉薄了。
她说道:“胖墩儿该去认认人了,到时候你来接他吧,他脑子聪明,心思也敏感,你护着一二,别让人欺负他,也别让他把人欺负了。”
司岂有些意外,“你不去吗?”
纪婵道:“我去了不好,万一闹出什么不愉快,反而不美。”
司岂笑了,“纪娘子豁达,胖墩儿有你这样的娘何其有幸。”
纪婵道:“司大人过奖了。”
第49章
二月二十四,纪婵讲第二堂课的日子。
下了马车,纪婵、小马提着画板和道具轻车熟路地往教室去了。
快到院门口时,罗清寻了过来,隔着十几丈开始喊:“纪大人,这边来,那屋子不够坐,祭酒大人临时换了大屋子,在这边。”他抬起胳膊往北面划拉了一下。
小马抱怨道:“这是国子监又不是菜市场,怎会突然多那许多人,是不是又有人捣乱?”
纪婵道:“捣乱不一定,好奇是一定的。”
她是女人,二十出头,还是个仵作,居然敢在国子监开课教画画,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错觉。
罗清跑过来,从纪婵手里接过画具,说道:“纪大人不必担心,我家三爷四爷在,左大人在,还有董大人、汪大人……总之来了半个大理寺,咱不怕他们。”
他这等于承认一定会有人捣乱。
“切,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小马低低骂了一句。
他倒不担心纪婵讲不出东西,只是单纯反感这些自以为是的权贵们。
女子怎么了,仵作怎么了,年纪轻轻又怎么了。
他可以拍着胸脯说,他师父是全天下最博学的女子,整个大庆无人能敌。
就这么厉害!就这么能耐!
国子监占地面积广,三人又往前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地方。
学生没看到,纪婵先瞧见等在外面的几十个小厮。
他们也瞧见了纪婵,场面登时沸腾了。
纪婵笑着对小马说道:“让这么小厮聚在一起,也算你师父我有本事了吧。”
罗清还挺不屑,“他们算什么,祭酒大人、监丞大人,还有好几位名声在外的博士都来了,纪大人可千万不要紧张啊。”
纪婵道:“不过切磋切磋绘画而已,没什么好紧张的。”
三人到了院门口,正要进去,司岂和司岑一起出来了。
司岑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脚下也快了几分,“纪大人好,我叫司岑,你还记得我吧。”
纪婵拱了拱手,“司大人,司四爷。”
司岂点点头,薄唇勾起一抹笑意,说道:“人虽多,但也不必紧张。”
纪婵道:“放心,他们又不会西洋画,我想怎么讲就怎么讲。”
司岑竖起大拇指,“纪大人好气魄。”
司岂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司岑嘿嘿一笑,躲一边去了。
“纪先生请,几位老大人来得早,等了一会儿了。”司岂一摆手,示意纪婵先进。
他给纪婵做足了面子。
纪婵领情,昂着头,以先生的姿态进了屋。
罗清和小马抱着画架和道具也跟着进去了。
司岑做了个怪相,小声道:“三哥,你对前嫂子还挺好的嘛。”
“她是胖墩儿的娘。”司岂瞪了他一眼。
司岑撇撇嘴,嘀咕道:“我看不止如此吧。”
……
纪婵是见过世面的人,却还是被屋子的盛景给惊着了。
这里不是现代的阶梯大教室,面积顶多有十个平方丈左右。
居然坐了百十号人!
椅子一排接着一排,腿都伸不开。
人头攒动,跟下饺子似的。
这样能画画吗?
纪婵环视一周,还真有带画板来的,都在墙边立着呢,摆不上。
绘画绘画,当然以画为主。
难道看她画不成?
头疼!
“不才见过诸位大人。”纪婵团团揖礼,生怕落下了谁。
祭酒、几位国子监的大人,左言,以及大理寺的同僚们笑着点头还礼。
“呃……”纪婵本想随便说几句准备好的开场白,可是酝酿了一下后,又觉得在大儒面前不够有文彩,不如不说,便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开始讲了。
“今天给大家讲素描,这是一种基本的绘画形式,它是观察、表现目标形体的明暗关系、质量以及空间感的艺术……”
她刚开一个头,下面就“轰”的一声议论开了,说话声音不大,但架不住说的人多——现场像飞起了一团苍蝇,“嗡嗡”个不停。
“质量是什么东西,空间感又是什么,糊弄人的吧。”
“听不懂。”
“我也听不懂。”
“慕名而来,能不能讲点儿大家能听懂的?”
……
“啪啪……”第一排的老人家拍了拍放在前面的画架,这位是国子监祭酒吴凡吴大人,乃当代大儒,在读书人心中极有领袖地位。
众人消停了一些。
吴大人和蔼地说道:“纪大人,我大庆与西洋相距甚远,西洋画与我大庆的丹青想来也有极大差异,还请纪大人讲得仔细一些。”
纪婵当然知道他们可能听不懂,也知道这些眼高于顶的读书人对她这样的愣头青没什么好耐性。
心里早有准备,此刻也就没什么好尴尬的。
纪婵笑着说道:“多谢吴大人提醒,在下讲课之前,曾研究丹青一二,对二者之间的差距也有清醒的认知。”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新的知识,需要认真地倾听、理解、记忆、掌握,想要一蹴而就绝非易事。如果想学,烦请大家多些耐心,我虽是仵作,却也知道做为读书人的基本修养。”
她这话讲得毫不客气,登时羞红了好些个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