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雁来燕去
她觉得屈辱极了,恨恨道:“你们胆子这样大,不顾萧家,竟连林家也不顾了吗?孟泰初,我警告你,你今后若还想在安州立足,便趁早把我放了,否则,没有林家的支持,你以为你在安州能成什么事?”
林芷这话说得不错。林家在安州盘踞多年,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谁若想在安州立足,还真越不过林家去。
但可惜,她估错了自己的分量,也算错了林嵩的心思。
“这就不劳操心了。”孟泰初漫不经心道,“林家主是当世俊杰,自然懂得择木而栖。一个愚蠢又恶毒的外孙,和一个智勇无双、民心所至的外孙女,但凡是个聪明人,大约都知道该怎么选。”
言下之意,便是林芷是个蠢货了。
然而林芷却已没有心思去计较他话外的嘲讽。孟泰初的话让她整个人彻底僵住,如同坠入冰窖,连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一般,从内到外冷得厉害。
竟、竟连爹爹也放弃她了吗?
虽然当初窦军围城、安州危在旦夕时,林芷也曾想过抛下林家独自逃回幽州,可她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竟也会变成被抛弃的那一个。
从她记事起,林家和爹爹就一直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她也一直为自己身为林家嫡女为荣。
可现在突然有人说,爹爹放弃她了?
哈,怎么可能呢?
林芷一双漂亮的鹿眼里满是茫然惊惶,竟大颗大颗涌出泪来。
知晓萧俨抛下她独自离开时,她还只是有些害怕罢了,可眼下听到林嵩也打算弃她于不顾的消息,她竟前所未有地感到了恐惧,仿佛自己成了茫茫大海上抓着仅有的一块浮木的失路人,不知前路在何方,终将被这无边大海吞噬。
而很快她就发现,连她以为抓住的的浮木,也只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幻象罢了。
孟泰初将她押到大牢。林芷一路上精神都恍恍惚惚的,可在看清牢里那个披散着头发、形容狼狈的身影后,她却陡然回过神来,扑上去趴在牢门边惊慌失措:“屿儿?是你吗,屿儿?”
牢里那个带着手铐脚镣倚在角落打瞌睡的人被这声音吵醒,不耐烦地睁眼望来,那双睡意朦胧的眼却在下一秒露出惊愕:“娘?”
林芷一瞬间泪如雨下:“是我,是娘……”
“你爹抛下我也便罢了,你是他唯一的嫡子,他怎么也狠得下心把你丢在安州?如今萧韫恨我们母子二人入骨,往后可怎么办才好?”
林芷泣不成声,神色间满是绝望哀戚:“我可怜的儿……”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最坏的境界,被丈夫和家族先后抛弃,心中唯一的盼想也只有等亲儿寻得时机再来救她。
可在牢里见到萧屿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错了,萧俨压根就不在乎这个嫡子,竟丢下他独自逃跑。眼下他们母子二人都已沦为阶下囚,前路又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林芷想到自己黑暗无光的未来,想到下半生很可能就要在牢里度过,悲从中来,几乎就此昏厥过去。
巨大的绝望淹没下,她连关心一下萧屿的状况、问一问他在这里可否受刑都忘了,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久久难以自拔。
孟泰初自认自己不是那等冷血无情的长官,眼见这二人母子情深,一见面就抱头痛哭,也不忍看他们骨肉分离,便直接将二人关在了一处。
一旁的副将:“……”其实您只是觉得给他们单人间过于豪华,想节约牢房资源吧。
孟泰初:“……”不会说话就给老子闭嘴!
林芷被下大狱后,刺杀一事至此便算暂时画上了个句号。
唐沅倒是想快刀斩乱麻,一刀把两人结果了事,可到底顶着萧韫的身份。弑亲是重罪,她眼下根基不稳,实在不宜背上这样的污点。
何况,垃圾尚有三分用处,林芷和萧屿一个是萧家大夫人,一个是萧氏嫡子,就算萧俨再怎么不在乎他们,可光是这两个名头已经能代表很多东西。
唐沅想着,或许能找个机会,把有害垃圾处理处理,再回收利用一下。
发扬社会主义节约精神,物尽其用嘛。
林芷和萧屿在牢里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时候,唐沅仍旧不得片刻宁歇,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安州以往扯着萧家的大旗,发展得倒也顺利安稳。可眼下她与萧家断绝关系的消息传出去,周遭的一些势力便盯准了安州势弱,闻风而至,想趁唐沅还没成长起来时先抢了她碗里的食。
可这些人终归没掂量好自己的分量。经过与窦军一役,又被唐沅用科学训练法磨练了大半年,唐沅麾下的大军跟以一敌十也差不离了。
最先按捺不住、想来吃第一只螃蟹的就踢到了铁板,不但没在唐沅这里捞着好处,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唐沅反将一军,折损了不少人马。
在这个世界经营了大半年,一般势力唐沅是不惧的,若是被谢家这样的大势力倒还免不得要头疼一二。可谢家刚吞了半个青州,正一边休养生息一边和萧家斗法,暂时顾不上安州;王家和南陈又离安州太远,轻易来不了这儿。
萧俨倒是有心想给自己这心比天高的嫡女一个教训,找回场子,可一来,安州叛出本就折损了萧家的实力,让萧俨一下子失去了林、傅两个大家族的支持;二来,谢长安还虎视眈眈着,安州、幽州又相隔甚远,此时出兵实在万分不利。他思虑良久,最终却只得恨恨作罢。
几方大势力互相牵制,就这么着,让唐沅和安州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残春随着料峭寒风消散在扑面的暑气中,当盛夏来临时,唐沅和傅景行、孟泰初等人开始正式实施早就准备好的扩张计划。
第66章 长公主君临天下(22)
这份计划中,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黄圣元麾下势力。
捏柿子得挑软的捏。这个道理, 唐沅比谁都懂得。
之前她就和黄圣元频频打过交道,说起来, 她手上的城池势力,除了安州, 其他都是从黄圣元手上扒拉过来的。
唐沅这接二连三流氓手段让黄圣元恨得牙痒痒, 却偏偏奈何她不得。更让人心塞的是,他恨唐沅入骨,可他底下的将士百姓却不这么想。
安州军是出了名的福利待遇好,军饷从来按时发, 伙食隔三差五就有大碗肉, 士兵年纪大了就给发补贴放回家, 还提倡善待战俘。实在是从军者心中的理想供职平台。
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唐沅就是这个乱世中难能可贵的仁德之君。给分田还少赋税,严格管控地主土豪圈地和奴役长工的行为, 保障普通百姓的利益。
哦, 对了,前两天听说啊, 安州专门花钱豢养的什么“农桑试验团队”还研究出了农作物栽种培育的最优法, 推广开后小幅度提高了一波粮食产量, 可厉害着呢!
对着乱世中努力求生存的普通人来说, 讲什么忠君啊都是虚的。头上的皇帝年年换,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也就推崇谁。
唐沅的好名声在经过引导后的传播下,在安州一带都很是响亮。因此, 她在实施扩张计划的时候,往往是高头利益切身的官员拼命想抵抗,底下的将士百姓却巴不得安州军打进来,让他们也能过上吃饱穿暖的安稳日子。
都说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自古以来,凡是民心所至的对抗,其结果都是毫无悬念的。
到了后期,黄圣元自己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拼命搞改革、整军纪,试图模仿唐沅的做法,把散了的民心再拉回来。
无奈,他掌管的官员系统内部沉疴已久,在民间推行新制度也不是一蹴而就,他急于求成的做法碰了不少世家的蛋糕。
预想中的万民拥护没看到,倒是世家官绅的反抗比想象中的更严重。很快,他就陷入了一个内忧外患的糟糕境界,前有安州军虎视眈眈,后有各大世家怨气冲天。
简直是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唐沅和黄圣元互相拉锯的第三年,她已经把后者的势力蚕食得几乎只剩一个薄薄的空壳,只剩下他麾下最后的核心力量还在苦苦支撑,却已是可以预见的败局。
到了此时,黄圣元终于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他已无力回天。
这一年夏,安州军兵临城下,黄圣元主动打开了睢城的大门,率领一众属官,亲自将主帅唐沅迎进了城。
至此,黄圣元正式投降,其麾下势力尽皆归了唐沅名下。在这淮河南一带,她也算正式挂上了名号,对那至高之位有了一争之力。
后来的史家分析,那个被后人引以为傲的、由女帝萧韫亲手创下的盛世王朝正是在这个时候初具模型,享誉万世的女帝本人也是在这个时候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开启了她辉煌灿烂的一生。
而这一年,她不过才十九岁。
南陈历建昭二十三年,除了是女帝萧韫政治生涯的起点,还是整个中原历史的重要转折。
这一年夏末,北边的柔然大举南下,一改以往抢了粮草马匹就走的做法,竟率军大肆进攻北境边城。
一月后,柔然攻破了作为中原腹地第一道防线的凤安城,凤安守将林绍安及其夫人关尺素在城破之际自刎身亡。柔然入城后屠城三日三夜不息,官绅平民纷纷遭难。
一时间,凤安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无数人家家破人亡,隔着百里开外都能听到城内的惨叫哀号,真真成了个人间炼狱。
凤安失守的消息传到中原各势力耳中,人人都是惊惧难安。
那柔然本就是未开化之地,粗蛮善战,所到之处从来都是一片杀戮。所幸以往他们只是在草原上青黄不接时南下抢点粮草,倒也不至于酿成什么大的灾祸。
可今年,他们竟大举率兵强占边城,凤安上万百姓一齐葬身于柔然屠刀之下,犯下此等暴行,他们是想干嘛?
难道……是想正式入侵中原,好扩张他柔然的领地了?
若当真如此……
想到那样的后果,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了无边的恐慌。
他们心中都十分清楚,眼下中原割据,各方势力混乱不堪,内忧重重的情况下,压根儿就无力对上柔然铁骑。
若这时柔然来犯,那对整个中原而言,都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危局和噩梦。
中原人人自危,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山雨欲来的时候,萧家家主萧俨会突然发难,矛头直指安州。
那凤安的守将林绍安原是林家的旁系子弟。他本为陈朝之将,北陈灭亡后,他携一家老小跟着皇室南迁定居。后来边关不稳,他被派去北境,镇守凤安已有数年。
林绍安出身的林家追根溯源也算是从安州林家出去的,可林家本就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旁系不知凡几,若一个个都要扯到它头上,那中原各方无处不有林家子孙。
可偏偏,萧俨憋着一口气要给唐沅找不痛快,硬是要说林绍安丢了凤安城,是南陈和整个中原的罪人,要唐沅和林嵩对这事儿负责,向凤安惨死在柔然刀下的数万军民谢罪。
安州城内,唐沅惯用来议事的书房里,孟泰初一拳砸在身旁的实木小几上,怒火几乎要从双眼里喷出来:“他萧俨这是什么意思?柔然入侵,本该是中原各方合舟共济、同御外敌之时,他还成天想着这些内争外斗,踩着凤安数万冤魂也要把安州拉下马!这样不顾大局的小人,也配统率一方?也敢肖想君临天下?”
一旁的傅景行也是眸光含怒:“看来萧俨这是铁了心要和我们过不去了。林绍安是南陈将领,原本这事儿和我们扯不上关系,可萧俨这一手出来,南陈为了逃脱责任也必然会和他互为应和,到时我们就被架到了火架上,不得不为凤安一事负责了。”
眼下的境况对他们而言十分不利。出了这样的事,必须得有人来为凤安那数万冤魂担罪。萧俨这一招先发制人,明显是要让他们安州来做那个替罪羊了。
虽然他们这些常年处在权力漩涡中的人都看得清楚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可天下百姓不清楚。他们安州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若不能就此做出一个好的回复,那他们这几年来辛苦经营下的好名声就算白费了。
若是失了这天下民心,他们还拿什么来争江山?
在场众人显然都想到了这一层。这境况棘手得很,他们一时竟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之道,屋里的气氛一时沉凝下来。
“我欲率军亲自前往北境,夺回凤安。”
一片凝滞中,唐沅缓声开口,语气一如她的面容一样沉静,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在场众人皆是心头一跳。
唐沅身为安州主君,由她亲自去边城对抗柔然,这无疑是眼下困境最好的解决方式。若是再成功收回失地,解了中原之困不说,对他们逐鹿天下也是一大助益。
可萧俨这招毒就毒在,若是由安州分兵去了北境,必然会内里空虚。在各方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他们很难做到鱼和熊掌兼而顾之。
恐怕唐沅前脚刚到北境,后脚安州就被人掀了老巢。缺了主帅又损了兵力的安州,在其他人眼里,那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傅景行心下担忧不已,斟酌着开口:“主公……”
唐沅却抬手止住他的话,微微一笑:“子荆不必担忧。眼下我安州虽被迫做了那个出头鸟,可这中原不是我一家的中原。萧俨想让我们去前方拼杀,他好在后方捡漏,这种好事,他想都不要想。
“柔然是我中原的死敌,我身为一方之主,理当身先士卒,还天下百姓一个安稳河山。外敌来犯,中原各方本该同心互助,他萧俨既然想踩着凤安大发国难财,那我们就得让他知道,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唐沅记得在上个世界,蒋铭柏那憨批也是像萧俨这样,花大价钱疯狂抹黑她,结果却是上赶着给她送热度。
萧俨很快也会知道,来日她得了这北境边城和天下民心,都是他今时亲手捧到她面前的。
如此替她着想,这份厚礼她不笑纳都说不过去。
……
史书载,南陈建昭二十三年七月下,安州主君萧韫广发请柬,邀各方君侯会盟于崤山。
时柔然南下入侵,边城失守,家国危亡。韫与诸公对坐曰:“柔然侵我河山,杀我子民,我与此蛮子不共戴天。愿自请为帅,北上退敌,请诸君助我!”
诸公曰:“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