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谢玉璋道:“陛下不信这个,大不如以前了。”
相和寺在前朝乃是皇寺,只到了大穆,李固年轻刚硬,并不搭理这些僧尼道。相和寺没了皇寺的身份,香火一落千丈。
李珍珍便心痒。宫中实在颇寂寞,她甚至连丈夫都没有,便更寂寞。只宫妃哪能随意出宫。
谢玉璋察言观色,道:“娘娘也想去为二皇子做法事吗?”
李珍珍道:“正是呢。”
谢玉璋道:“不如去与陛下说说吧,也带淑妃娘娘一起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
她给支了招,李珍珍喜道:“好。”
林府。
林三婶到了林斐房中与她说话。
“杨家今天又请人来说了。”她掩袖笑,“心很诚呢。”
她一家有好女百家来求,作为长辈自然得意。
林斐无奈道:“我与杨家无意。”
林三婶问:“那你告诉婶婶,到底对哪家有意。”
林斐道:“都无意。”
她道:“婶婶,我有私房钱,养得活自己。”
“呸!”林三婶啐她,“我难道是怕你多吃家里的米?”
作势要拧她。
林斐笑着按下婶婶的手,道:“我实不想嫁人。好不容易跟家里人团聚了,嫁人到底有什么意思?”
林三婶叹道:“傻孩子,家里人固然好,只你哥哥弟弟迟早都要成亲。嫂子弟妇却未必跟你这样亲了。”
“婶婶,我都说了,我有私房钱的。足够养活自己的。”林斐道,“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去跟永宁作伴,她那里更自在,可没有婶婶成天揪着耳朵念叨我了。”
林三婶笑骂:“这没良心的。”
她道:“别跟我插科打诨,我只问你身后怎么办?总不能孤魂野鬼,食不着香火吧。”
未嫁女不能入祖坟,对时人来讲,死后便是孤魂野鬼。没有孩子以后便没有祭祀,享用不到香火。
林斐道:“我只管活着,谁管死后怎么样。我又看不见。香火不香火的,有什么重要。”
林三婶生气道:“既你觉得香火不重要,那今年不要给我大伯、嫂嫂祭祀了。只问你行不行?”
林斐哑然。
她难得能被别人噎住。实在因为她这不想嫁、不愿嫁的理念,与世间宗族繁衍,力求香火鼎盛的大众理念是相悖的。
林三婶道:“婶婶也不是迫你非嫁不可。婶婶是想你好。别任性。”
所谓女子的好,自然是得有情郎,有一方归宿,生孩儿三五。
林斐是明白的,也懂婶婶的心。
但她依然是不想嫁。她对嫁人,与一个陌生的男子捆在一起一辈子,为他生许多孩子,说不定哪次就死在生孩子上这种事,实在提不起兴趣。
只她并不是这家里年纪最大的未婚者,林谘快三十了,还是个老光棍呢。林斐决定去向哥哥寻求支持。
她实在也是顶不住婶婶的琐碎念叨了。
到了林谘那里,书童蹲在廊下就着夕阳的光正在洗笔刷砚。
林斐问:“我哥呢?”
书童道:“三老爷使人把他叫去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林斐道:“那我在书房等他。”
她上前一步,又退回来,问:“哥哥什么时候又开始画画了?”
书童洗的原来是画笔。
书童道:“就最近,也很少,偶尔而已。”
林斐“哦”了一声,进了书房。
书案上玉镇纸还压着那副画,想是忽被叫走,墨还没干。
林斐凑过去看,却是美人图。只美人才勾出线条,并未画脸。
林斐欣赏了一会笔法、线条,因等得无聊,随手抽出书案上瓷瓶里的卷纸一一打开看,大多是字。又抽出一卷展开,又是美人图。
只这张,明明是完成之作,那美人脸上却是空白一片。竟是个无面美人。
林斐心中,忽然生出异样的感觉。
第139章
林谘从叔父那里回来,书童蹲在廊下告诉他:“大娘在屋里等你。”
林谘“哦”了一声,推开门迈进去,便走边道:“斐斐,找我有……”
书案上铺着许多画纸,林斐正执着一张,闻声抬头怔怔看他。
林谘的话音只滞了一息:“……什么事?”
他走过去,瞥了眼林斐手中,果然……是唯一的那一张。
林斐在书房中找出了几乎是近期林谘所有的画作。那些美人图要么是无面的,要么就是纯背影。
林斐只找出了一张,只那一张,林谘画了美人的脸。
那张其实依然是背影图,美人婀娜的意态,尽在线条的勾勒中。只这一张,美人似在倾听身边人说话,微微侧头,露出了少少一点侧颜。
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
但林斐对她如此熟悉,林谘又画得如此传神,几乎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林谘面不改色,含笑道:“是不是婶婶又念叨你了?跑到我这里来躲?”
他一边说着,一边捏住那一幅画,轻轻地从林斐手里缓缓向外拉。
林斐放开手指,涩涩的纸从指间滑去。
“婶婶今天来与我说,杨家又央了人来说了。”她道。
“杨家很有诚意。”林谘笑着说,“毛家薛家亦不错。婶婶与他们说,你才与家人团聚,暂无出嫁之心,他们都很能体谅。”
林谘将那一幅画慢慢卷起,两兄妹无视了桌案上一叠画纸,泰然自若地说着话。
林斐看着哥哥好看的眉眼。
婶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任性。】
林斐眼睫微颤一下,在这片刻之间,心意已决。抬起眼眸,道:“我是来告诉哥哥,我已经想好了,我决定嫁给杨二。”
林谘颇有些意外,道:“为何是杨二。毛氏郎君才学最好,只他孩子多些。薛氏郎君稍逊,亦不错,且胜在未曾嫁娶过……”
林斐却道:“他两人事未定,便说漏嘴让人知道。既沉不住气,又行事不密,于仕途上,不会走太高。杨二可以。杨府很好。”
林谘的脸色终于变了。
“斐斐。”他道,“你是在选夫婿。最重要的是夫妻志趣相投,琴瑟和鸣。”
林斐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从前祖父将我订给高氏子,不也是满门显贵吗?”
“那怎能一样。”林谘道,“歆州高氏传承了多少年了?高大郎幼有才名,文武双全……”
“他若现在还肯娶我,我也肯嫁他。”林斐道,“只他阖族都退到江南岸去了,那有什么办法?杨侍中颇得帝心,杨大郎和哥哥一样在门下省,熬几年资历,再外放打磨几年,又是一个丞相。杨二更妙,他与皇帝有私交,人更是在河西军中。他这趟从漠北回来,我怕他是要封侯封伯。”
“哥哥别一副委屈了我的样子。杨二只学问差些,从前风流些,他现在不一样了。云京多少有女儿的人家盯着他眼红,他却等了我好几年,硬顶着不娶亲。他对我这份心意,哥哥敢说是委屈了我?”
然林斐愈是这样说,林谘嘴角愈是紧抿,道:“斐斐……”
林斐虽然说得头头是道,然林谘想要的是这个妹妹以后的人生能幸福美满。他非常明白,林斐的心里肯定是没有杨二的。
甚至他这妹妹的心里,大概根本不会如一般的女郎那样,去想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她虽是女儿身,却像个郎君一样,操着不该她操的心。
“哥哥!”林斐抬头看着自己的兄长,“自我回来,家里人对我百般宠着惯着,竟令我懈怠了。今日我自省过,浑身冷汗。我们林家才不过刚刚缓过口气而已,你和我……有什么资格任性呢?”
书房里落针可闻,两兄妹四目相对。
林斐踏出书房,书童正坐在廊下玩,抬头道:“大娘回去了?”
林斐嗯了一声,书房里响起唤声,书童忙进去了。
林斐便听到兄长吩咐书童:“取个火盆来。”
书童念念叨叨:“火盆都收到库房里去了。”
兄长道:“去取。”
林斐站在廊下,望着夕阳铜金色的光斜晒中庭的栏杆,拉出长长的影子,垂下了眼眸。
谢玉璋从李珍珍那里出来,既然入了宫,不可能不去见李固。只她没想到,李固却不见她。
福春压低声音道:“奴婢禀了之后,陛下过了片刻才出声,说正忙,不见。”
谢玉璋默然片刻,道:“知道了,不必在他面前为我说话。”
福春躬身:“奴婢哪敢乱说话。”这两个人之间的事,他是再不敢胡乱伸手。
谢玉璋转身离去。
夕阳斜晒,在长廊的青石地板上切割出阴阳分明的色块,浓烈沉重。
谢玉璋知道,李固在生气。
二皇子夭折,并非只有邓妃一个人伤心难过。皇帝是这孩子的父亲,他常去景澜宫,常抱那孩子,作为父亲,他怎么可能不难过。
只那时,皇帝的脆弱展露在她面前。他敞开心扉,希冀她肯走近,走进来。
谢玉璋惧了。
谢玉璋退了。
她有巧舌如簧,不肯安慰皇帝。她有怀抱柔软,不肯对皇帝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