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只那时距离今日还遥遥无期,怀疑也只能是怀疑。后来许多人和事都变了,谢玉璋也不知道这事还会不会再发生。
可是命运的惯性是如此强大,它终究是又发生了。
此时,经历过两世,知道后来走向的谢玉璋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谢玉璋发出了冷笑,她笑得瘆人,眼神也瘆人。她走上一步,五皇子下意识地便挪着膝盖向后退。
她盯着五皇子,缓缓道:“你以为,太子哥哥没了,歆州高氏就会奉你为帝是吗?”
逍遥侯和八皇子、九皇子一怔,再看向五皇子时,眼神都变了。
五皇子脸色大变。
谢玉璋道:“卢氏奉了荆王一脉,以大义名分压制郑氏、高氏。高氏便想找个比荆王更正统的,因此盯上了逍遥侯府。大概是因为父亲成日神智不清,三哥终日昏醉,他们没办法,便先联系上了你,是不是?”
“但他们想要的并不是你。大赵正统,首先是父亲,然后是三哥。所以,你杀了三哥。”她盯着五皇子,道,“那么接下来呢?下一个要死的就是父亲了吧?”
前世,先是太子酒醉溺亡,而后末帝伤心之下服丹过量中了丹毒,躺在床上只能流口涎,话都不会说。再然后,五皇子便从逍遥侯府消失了。数月后,南边的高氏奉他为大赵正统,以对抗卢氏。
李固震怒。
自逍遥侯府至谢家村,除了瘫在床上的末帝,男丁皆被关押审讯。
那个皇帝啊,他一路杀过来,他的心从来都是又冷又硬的。他对谢家的人已经够宽厚优容了,谢家人却辜负了这份可以名留青史的仁厚。
三木之下,血流成河。
那么多的谢家男人都死在牢中。寿王家三个男丁能活下来,还是因为皇帝念着病逝的谢才人。
谢家的男人几乎要死光了,还活下来的,也只是拖着被酷刑打残了的身体苟延残喘。八郎双腿皆断了,九郎一直失禁,常满身臭气。
逍遥侯府像个坟墓一样,一天天的,将她的生机抽离,直至最终倒下。
逍遥侯的脸色变了。他是个极惜命、极怕死之人,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听到有人要杀他,怎能不怒!
他冲过去劈头盖脸的暴打五皇子:“逆子!你这逆子!”
他长期服丹,身体羸弱,打了几下,便不行了,呼哧喘气。
五皇子被打得鼻血满脸,倒在地上。
逍遥侯喘了一阵气,站起来,道:“宝华,高氏那边……”
他的眼睛里闪着谢玉璋许久未曾见过的光彩,甚至可以说是狂热。
谢玉璋愕然。
都什么时候了,还抱着这种可笑的幻想!
谢玉璋咬牙切齿地道:“父亲在紫宸殿里,是还没饿够肚子吗!”
逍遥侯的幻想破灭了,那眼里的狂热消退。他不比五皇子天真愚蠢,他是个曾经做过皇帝的人,他明白那些手握兵权霸占一方之人,如何会真的再捧个皇帝在自己头上。不过傀儡而已。
他尝过做傀儡的滋味。
他的身体佝偻起来,头深深地垂下,像是被抽去了生的力量。
谢玉璋快步走到五皇子身边蹲下,抽出腰间匕首,漠然道:“我要知道高氏的人在哪里,怎样联络。”
高氏是五皇子人生最后的希望之光,他道:“我、我不知道……”
谢玉璋手起刀落,匕首插进了他的肩膀。五皇子大声惨叫。
八皇子、九皇子,如同看一个怪物那样看着谢玉璋。便是神情麻木的于氏,也抬起了头。
谢玉璋一言不发拔出了匕首,又插了五皇子第二刀。她这哥哥,她不信他能撑过三刀。
果然,只两刀,五皇子便扛不住了,大声惨叫:“我说,我说!”
待他说完,谢玉璋立刻对心腹说:“你现在便带人去!”
一个心腹领命,大步去了。
谢玉璋又问:“府里现在可有高氏的人潜伏?”
五皇子呻吟道:“我、我不知道。”
谢玉璋唤了先前安插在府里的人进来,命令他:“带人清查府中可有什么可疑的人。”
那人也领命而去。
大势已去,无论是五皇子还是逍遥侯,都脸色灰败。只八郎九郎事不关己般的麻木。
大厅中寂静了片刻,谢玉璋道:“今日这事,瞒不住的。我得给皇帝一个交代。”
谢玉璋从未想过遮掩这个事。逍遥侯府的家丁,与其说是为了保护侯府,还不如说是看守侯府。那些都是李固的人。
发生在这府里的事,最迟明天他就会知道。
“皇帝”这个称呼一出,厅中所有人神情都变了,包括行尸走肉一般的于氏。
于氏颤抖着嘴唇问:“宝华,皇帝、皇帝会怎么处置我们?”她还有孩子,她苟活到今天,就是为了孩子。
谢玉璋道:“我不知道。”
逍遥侯声音嘶哑:“我们没有谋逆之心!都是这畜生,是这畜生害我们!”
八皇子、九皇子惶恐不安,皆道:“宝华,你、你想想办法。”
他们像是给逍遥侯提了醒,他激动起来,抓住谢玉璋的手臂晃她:“宝华,你去求皇帝!我听说你常进宫,皇帝是不是很宠爱你?你去求他,好好求求他!”
谢玉璋涌上了一阵恶心,她猛地一惯,将他惯在了地上。
她的确一直以来,有意识地守住自己的身子,不肯交付给李固,便是为了这天。
可现在由逍遥侯说出来,她只觉得可笑又可耻。
上元夜面具下的那双眸子落满星辰,璀璨生光。
可她一直都在算计他。
一直都是。
谢玉璋流下了眼泪。
第152章
逍遥侯才想哭。
如今他已经不是能决定别人生死的皇帝,眼前的女郎,也不是伏在他膝头哭泣求垂怜的小女儿了。
她站在那里流着泪,却让他感到害怕。
“先处理他。”她说。
逍遥侯脑子混乱,没有反应过来,问:“什么?”
“你的儿子,我的五哥。”她说,“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逍遥侯如今有生吃了五皇子的心。
“他,他……”逍遥侯面色变幻,“我们……”
他咬牙,开始解腰带:“我们,给皇帝一个交代……”
谢玉璋看着她的父亲解下了腰带,看着他唤来八郎九郎,看着自己的两个兄弟把那腰带绕在了五皇子的脖子上。
她没有阻止。
五皇子弑兄,并企图弑父。他该死。
前世,谢氏族人因他血流成河。他该死。
到五皇子眼球凸出倒在她脚边的时候,谢玉璋也没有为他掉一滴眼泪。
她对逍遥侯说:“去写谢罪表。”
又对于氏说:“与我寻件衣裳。”
还对八郎九郎说:“你们死心,南人不过是要立个傀儡。人一旦把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再不会想交出来,只会想自己做皇帝,绝不会立个皇帝在自己的头上。”
每个人都麻木,都被她指挥着才动。
谢玉璋走出大厅,命令自己的护卫:“看好他们,尤其是我父亲。”
她换了衣裳走出逍遥侯府的时候,胡进才刚走。京兆府少尹迎上去:“公主?可否告知发生何事?”
谢玉璋道:“惊扰少尹了,少尹不必过问,我这就入宫向陛下请罪。”
禁中。
因紫宸殿兼具处理政务之功用,李固从不许后妃入紫宸殿,胡进便直入了紫宸殿。
李固披衣而起,出来见胡进。
“何事?”他问。
胡进禀报了。
李固沉默了一息,又问了一遍:“她做了什么?”
胡进无奈只得重复一遍:“永宁殿下带人封了逍遥侯府,自称处理‘家事’,还说,待处理完便来请罪。”
他又补充道:“刚才进宫时,我嘱咐了宫门处,如果殿下来了,就放她进来。”
李固还在沉默,良辰进来禀报:“永宁殿下来了。”
胡进松了口气。
李固道:“叫她进来。”
良辰躬身:“殿下跪在殿外不肯起。”
李固顿了顿,大步向前殿走去,穿过前殿,推开殿门。
雕玉栏杆,青石板铺就的平台上,洒了一地月华。
谢玉璋素服披发,跪在地上,闻声抬起眼。见他披衣出来,她伏下身,额头触着手背:“陛下。”
“起来。”李固说。
谢玉璋抬起头,泪流满面。
李固弯腰捉住她手臂,谢玉璋不肯起来,流泪道:“陛下先听我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