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你咋了?”他问,“闹肚子了?”
王忠盯着前面一马当先的谢玉璋的纤细身形,和尚且一无所知的马建业的背影,只觉得手心、后颈都在冒汗。
“没事吧?”李勇马头一转,原地转了个圈等他。
王忠咬牙,道:“阿大,要记住我早上说的话。”
“咱现在叫李勇,你咋老记不住!别老阿大、阿大的了,土气!”李勇恼火地说,“知道了,记着呢。”
这个石头,自从公主大婚那夜的事之后,就突然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先是改了个好名字,据说还是李将军赐的,虽然挨了一顿揍,可还是叫人羡慕。这名字一改,顿时感觉就不一样了,真有点当官的感觉了。
可这石头好像却变得比以前更傻了。以前虽然憨吧,急起来说话打磕巴,可也敢梗着脖子跟马建业争几句。现在可好,马建业臭不要脸地把他们的辛苦功劳全揽去了,他连个屁都不放。
有一回他趁着值卫,贴在公主大帐门口听着来着。结果气得他等石头出了公主帐子,追上去踹他:“你哑巴啦,你咋啥都不跟公主说!咱辛辛苦苦,功劳都成了他的啦?”
这傻石头只瞭了他一眼,说了句“你不懂”,就走了。
日了狗!
他李阿大有什么不懂的?他是全村脑子转得最快的!
可你要说石头变傻了,又好像不对。他做事明明比以前更沉稳了,说话口气和看人眼神都不一样了。
咋说呢,以前他虽然也是公主卫队的二把手,可在大家伙眼里,他始终都还是他们的“石头”,是自家弟兄。
可现在……牛娃有一次就悄悄问他:有没有觉得石头现在变得让人有点怕了?
他咋能怕他王石头呢?他和他可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虽然拍着胸脯这样跟牛娃说了,可是李阿大,不,李勇心里边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石头,不是从前的石头了。
从前,他能当石头的家,做石头的主。石头要犯傻犯倔了,他能硬给他掰过来。
可现在,石头有自己的主意了。
还是那种他看不透看不懂的。
李勇其实有感觉,石头大概再不会是石头了,他现在……已经是王忠了。
今天一早,王忠就把他们兄弟几个召集起来,阴沉个脸,古里古怪地对他们说:“今天跟着殿下出去,殿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怎么干,就怎么干!闭嘴,别问我!记住我的话,听公主的话就行!”
简直莫名其妙。
他们是公主的护卫,当然要听公主的话啊。
李勇此时怎么也想不到,所谓“公主的话”里,可能还会有让他们杀死同僚、上官的命令。
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中想要成长、成熟、蜕变,多多少少都得经历一些预期之外的磨砺才行。
如谢玉璋,如王忠,谁都如此,谁都逃不掉。
谢玉璋骑着马翻过了一个坡。
高原草甸便是这样的地形,没有高山和丘陵,却总有着连绵起伏的圆润平缓的矮丘。都不高,却极易阻挡视线。若只看地形,根本找不到东南西北。这里的人都是靠辨识星斗或者太阳的位置来确定方向的。
翻过了这个坡,便和护卫们隔开了。虽其实离得不远,但她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她。身边唯有马建业、王忠和李勇三个人。
谢玉璋坐在马上四顾,有兔子从草丛里窜过去。但她已经猎了两只兔子了,提不起兴趣。忽地又看到某处有个脑袋冒头又缩了回去,是地鼠。
谢玉璋张弓搭箭,瞄准了那个位置。
这时候她的身边只有马建业,王忠和李勇才翻过土坡,落后了数丈。
正好。
那个小脑袋又冒了出来,大概是确定了周围没有危险,终于从洞里探出了身子。可惜,人类的箭矢毫不留情,贯穿了它小小的身体。
马建业大声喝彩。
“去捡过来。”谢玉璋漫不经心地道。
若在平时,身边有护卫,自然不需要马建业一个校尉亲自去做这等事。偏现在谢玉璋身边就只他一个,王忠李勇两个落后了几步。
马建业对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类的事毫无心理负担,乐呵呵地一夹马就过去了。
王忠和李勇催马过来在谢玉璋身畔停下,看到马建业下了马去捡猎物。
李勇嘴巴比王忠灵巧,会说话。转头正想拍拍谢玉璋马屁,不料却看见谢玉璋自箭壶中又抽了一支箭,搭在了弓上。
不管她想射什么,前方有人,便是射箭大忌。
李勇不及阻止,情急之下,“哎”了一声。他们这些汉子,都是天生的大嗓门。
马建业听见了声音,回了头——
谢玉璋的箭,疾风一样射来!
第52章
那一瞬,求生的本能令蹲在地上的马建业生生地拔动身体,就地打滚,躲开了那一支箭。
但第二支箭来了,射中了他的左肩!
马建业大叫一声,咬牙转头望去,望见了谢玉璋正在搭第三支箭。
一支还可以说是误射,第二支便已经无可解释,何况谢玉璋马上就要射出第三支箭!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必再问为什么,马建业只要知道谢玉璋想杀他,就足够了。
马建业打滚,第三支箭落空。马建业爬起来拔足狂奔。
“拦住他。”谢玉璋命令。
她的声音此时既不娇也不软,冷冷清清,平平静静。
枉李勇自忖为全村最聪明,经过事和没经过事在此时便有了明显的区别——谢玉璋命令一下,王忠腰刀“仓啷”一声已经出鞘,催马便窜了出去;而李勇,还坐在马上茫然。
是的,他听到了谢玉璋的命令,但他不能理解。
公主是要他们做什么?
那是马建业啊!是卫队首领啊!
是自己人,是同僚,是上官啊!
不过一射之地的距离,王忠的马瞬间即至。他咬牙,钢刀向马建业斩下。
马建业听见了马蹄声,回头望,正看见钢刀斩下。他猛地矮身,从马肚下打滚钻了过去。
王忠一击不中,跳下马追杀马建业。
马建业也抽出了腰刀,横刀挡住了这一下,紧跟着叮叮当当几声,火花四溅,两个男人已经走了几个回合。
李勇张大了嘴,转头看谢玉璋。
谢玉璋的侧脸也美,那额线,那鼻梁,那唇形,都美。可刻在李勇记忆中的,只有她唇角的冷意,和清冷的声音:“你去不去?”
李勇如梦初醒!
他抽出刀,发一声喊,催马过去,加入了战团!
可他心里却想,怎么好像做梦?怎么就对自己的同僚、长官拔刀了呢?
李勇和王忠不同在于,李勇虽然杀过熊瞎子,却没沾过人血。那年剿匪调集人手,只有王忠在的那一队被抽中了。
李勇是没有杀过人的。
他虽然穿着军袄很多年了,骨子里其实只是个屯田的农民,偶尔客串一下猎户而已。
杀过熊瞎子的李勇,是个强壮的汉子。可他的刀,总是在即将砍中的那一刻软了,歪了,滑了。
他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战胜自己的内心。长久以来的身份、地位的桎梏束缚了他的刀锋。
王忠比他好很多。因为他的刀若敢软,李固的刀锋便映着雪光在他脑海里闪现。
那柄刀悬在他的脑袋上,逼得他不敢手软手滑。
可马建业比他们猛得多!
因为他们内心里或多或少都有桎梏,有犹豫,有迷茫。而马建业却是绝境的困兽,不生则死!
马建业已经意识到,今天的游猎根本就是一个围杀他的陷阱。甚至这些天谢玉璋频繁出猎,根本就是在预演、排练,迷惑放松他的警惕。
求生本能使得他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大概达到了自己这一生最勇猛的峰值,竟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马建业先一脚将王石头踹得趔趄后退几步,再一脚踢去,李勇侧身闪避,不妨被马建业横刀一抹抹在了他腰侧。李勇大叫一声,滚倒在地上。
王石头站稳,大惊,先去看李勇。刀划破袄,割破了皮肤和肉,却只是皮肉伤。王石头放心,再转头,马建业已经拔腿逃命。
王石头丢下李勇追上去,大吼一声钢刀从背后劈下。
马建业闻声转身回挡。但他本就不是什么勤于练习之人,刚才一阵爆发,短暂的停顿之后,便出现了力竭之态。
两柄钢刀相撞,马建业的刀脱手飞了出去,人也被王石头的力量冲得后退跌坐在地上。
形势完全一边倒。
王石头咬牙,提刀上前。
马建业惊恐后挪,口中大叫:“石头!石头兄弟!我跟你无冤无仇!石头兄弟,石头大哥!咱都是从云京来的,咱都是赵人……”
但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王石头,他已经是王忠。
王忠再不会犹豫,他咬牙举起了刀。
马建业翻身向后爬!
王忠那最后一刀正要斩下,却有一支箭矢流星般射来,那一刀便没能斩下去。
因那箭矢从侧面贯穿了马建业的脖颈。
马建业神情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手摸上了脖颈,摸到了箭尾,不明白那是什么,用力拉……
鲜血从颈侧喷出,从口中涌出。马建业双目凸出,神情可怖。他僵了几息,终于拍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王忠提着刀,望着那尸体有些茫然。
他缓缓转头,看到了谢玉璋。
她已经下了马,长长的发辫和骑装下襟在风中猎猎摆动。她手中握着弓,那弓弦还在微颤。
谢玉璋收弓,走到他跟前。她踢了踢地上的马建业,马建业一动不动,已经死透了,再看王忠。王忠怔怔的,看她的目光与从前已经完全不同。
谢玉璋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