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王忠灵台闪过霹雳,醒过神来!他杵着刀,单膝跪在了谢玉璋身前,深深地垂下了头。
谢玉璋又瞥了眼坐在地上按着伤口的李勇。
李勇也怔怔的,为这一眼惊醒。
他按着伤口,爬起来跪在了地上,深深地伏下身去。
谢玉璋又向来时的坡上望去。
赵盛和护卫们听到了这边的喊叫声,已经骑马赶了过来。他们都停马在坡上,怔怔地望着这边,想来,是目睹了全部。
看谢玉璋望向他们,不知道是谁本能地一夹马肚,带头向这边过来。待到了谢玉璋身前,他们下了马,看看地上的尸体,看看跪着的男人,再看谢玉璋。
鸦雀无声。
谢玉璋缓缓道:“马建业狂悖欺主,我已经将他诛灭。”
谢玉璋杀马建业不需要编排什么理由,“狂悖欺主”四个字足矣了。
因为她此时还是大赵公主,她是君,马建业是臣。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丈夫是妻子的天,便是这世界运行的准则。
赵盛站得离李勇很近,李勇一伸手,揪住了他的军袄下摆向下扯。赵盛反应过来,噗通单膝跪下,颤声道:“末将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护卫们齐刷刷跪下:“请殿下恕罪!”
没人敢抬头。
一直以来,宝华公主在他们心中都是美丽、娇柔、金贵、和善的。
直至此刻,他们才终于实实在在地意识到,这个殊色少女是他们的主君。她拥有对他们生杀予夺的权力,也拥有对他们这样做的心肠。
他们对她,第一次生出了敬畏之心。
不论王忠是不是改了名字,是不是声称要一生忠于她。谢玉璋明白,在这一刻,她才终于真正地收服了王忠,收服了这些男人。
不是借李固的力和势,是凭自己的威慑。
这一世,以王忠为首的男人们对她的忠诚并非如前世那样缘于感恩。今生,他们对她的忠诚缘于对她的敬畏。
这没关系,感恩也好,敬畏也好,都没关系。
谢玉璋站在那里,看着男人们低下去的后脑,伏下去的背脊,觉得脚下踩到了扎实的地基。
很好。
“砍下他的脑袋带回去示众。”她说,“给李勇上药疗伤。”
她说完,挂了弓,翻身上马。
赵盛站起来,要察看李勇伤势。李勇着急地推了他一把,低声道:“管我干啥!快跟上殿下!”
李勇看事比他们都准,他们这一群兄弟中,经常遇事会让李勇拿主意。
李勇这样说,赵盛便抿抿唇,胡乱指了个护卫留下,匆忙上马,追谢玉璋去了。
王忠则一声不吭,走过去高高举起钢刀,一刀斩落了马建业的头颅。
这一刀,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李勇看着他,目光,也不一样了。
中原人天生善于扎根。赵人们跟着谢玉璋来到漠北,这几个月已经完全掌握了许多的生活技巧。天气这样晴朗,男人女人都带着孩子出来捡牛粪做牛粪饼,一块一块地铺开,晒干做燃料。
“看,是公主!”有孩子忽然喊。
公主对子民们十分和善,她的侍女见到孩子们,有时候会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糖来。孩子们都喜欢她们,却又被大人们谆谆告诫,不许太靠近。
公主和侍女们都那么干净,孩子们却满身都是牛粪味。
但公主从来不介意,她看着这些活泼好动,小小年纪就已经在给家里干活的孩子们,眼中总是带着暖暖的笑意。
所以孩子们也不怎么听大人的话,见到公主还是会围过去。
次数多了,大人们知道公主不嫌弃,便也不拦着了。女人们也喜欢靠近公主和侍女们。看看她们的穿戴和饰物,哪怕自己穿不起戴不起,看看也好。
但今天,忽然有女人尖叫了起来。
“头!头!死人啦!”猝不及防受了惊吓的女人大叫。
赵人们惊疑不定地围过来,对王忠马上那颗还滴血的人头指指点点。
有人认出来了,惊叫:“那、那不是马、马将军吗?”
谢玉璋勒住马。
这次不用她开口,王忠已经大声道:“马建业狂悖欺主,已被诛杀!大家别惊惶,无事的!”
谢玉璋开口道:“马建业之事与大家无关,大家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散了吧。”
说完,一催马朝自己的大帐去了。
比起马建业,赵人们对王忠熟稔得多。有胆子大的男人们围上去拦住王忠几个,问:“王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忠道:“我只是个校尉,别叫我将军。”
又道:“别急,待会给你们个说法。”
说完,王忠、李勇等人也催马跟上。几个护卫则得了谢玉璋的命令,有人前往营房召集各旅的旅帅,又有人去通知公主家臣们,还有人前往民房召唤各组的管事们。
公主卫队首领之位易主,涉及到的权力更迭、人员调整,对所有这些赵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谢玉璋回到大帐,林斐急急迎上来。谢玉璋和她四手相握,四目相对。
“成了?”林斐问。
“成了。”谢玉璋点头。
林斐从谢玉璋的眼睛里看到了光芒。
这光芒不仅仅是做成了一件事的喜悦,这光芒是发自更深处,令谢玉璋整个人都仿佛变得明亮了。
她给她讲述那个“梦”时眼中的那些哀伤、沉痛,仿佛都被这光芒净化了。
林斐露出了笑意,攥紧了谢玉璋的手。
第53章
说起来,这是自谢玉璋和她的人在漠北安定下来之后,召开的第一次大型集会。但凡身上有点职责有点头脸的人都来了。
他们聚在谢玉璋的大帐前,大多已经听说了马建业伏诛的消息,三五一群,与相识的人嗡嗡议论。
大帐的毡帘自里面撩开,人群便是一静。
先出来的却是两个侍女,她们恭敬打着毡帘,后面出来的才是谢玉璋。
她依然穿着骑装,腰肢勒得纤细,一柄乌黑的匕首别在腰间,从不离身。
她走出大帐,站在台阶上,扫视众人。
众人都静下来。袁聿是公主家令,按规矩来说,谢玉璋之下,便是他了。他便站出来,叉手:“殿下,我等听说,马建业被诛杀,不知真假?究竟如何,还请殿下公示于我等。”
谢玉璋颔首,上前一步,提气沉声,道:“马建业狂悖欺主,多次不遵从本宫的号令。本宫虽和亲至此,远离故土,却也容不得他这般对我,故而诛之。”
她声音铿锵 ,说完,顿了顿,又道:“也望大家引以为戒,勿要如他这般。大家千里迢迢随宝华而来,这一生,我们注定捆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宝华当竭尽全力令大家活得更好。也望大家各安其位,各履其责,我们君臣上下一心,在这里才能立得住,立得稳!”
袁聿提声道:“殿下说的是!臣等皆遵殿下号令,兢兢业业,决无二心!”
王忠率先拔刀单膝跪下,声音洪亮:“末将此生效忠于殿下,决无二心!”
马建业一死,卫队便以王忠为尊。且他本就比马建业得人心,他一发声,众旅帅、队正纷纷拔刀,齐刷刷、锃亮亮一片刀光戳在地上:“效忠殿下!决无二心!”
袁聿跪下:“殿下千岁!”
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连谢玉璋身侧侍女都跟着跪下。
“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玉璋站在那里,望着一片黑鸦鸦的人头。
这一世,人心离散、众人各自逃命、各奔前程的事,她再也不会叫它发生了。
大帐里,夏嬷嬷和林斐听到外面的山呼之声,相视一眼,都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她们的小殿下啊,是真真正正的长大了。
她不再需要被保护,她自己站了起来,只手撑起了这一片天。
马建业既死,人事便有变动。
谢玉璋任命了王忠为新的卫队首领,李勇为其副手。下面再空出来的位置,谢玉璋便不再过问,自有王忠、李勇来决定。在一定的位子上,便当有一定的权力。
令人不意外的是,这决定公布,竟引起了小范围的欢呼。不止是卫队之人,便是家臣、管事们,也都露出了笑意。
马建业之不得人心,由此可见。
待众人散去,袁聿却没有走,他跟着进了公主大帐,呈上了一卷纸。
“这是什么?”谢玉璋诧异接过。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半晌无语:“全是他干的吗?”
“是。”袁聿躬身道,“还未全查完,这些日子正在查,原想都整齐了,再上报殿下。”
不意谢玉璋杀伐果决,动作比他还快,竟直接将马建业诛杀。便是袁聿,也不过是想依照大赵律例,夺其官职而已。
谢玉璋万想不到,短短时间内,马建业就已做出夺人财产、强占人妻之事。且袁聿明确表示了,事情还没全查完。
她抿着唇,将那卷纸狠狠攥得皱了。
袁聿道:“幸而殿下英明,为大家伙铲除此贼。”
这恭维并不能令谢玉璋心情变好,事实上,反而让她的心情变得很糟。
她狠狠吸了几口气,把那卷纸展平,交还给袁聿:“该查的继续查。都查清了,公示于众,让大家都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袁聿领了令,正要离去,谢玉璋又唤住他,恨恨道:“告诉王忠,给我把马建业暴尸三日!”
袁聿虽觉得这命令戾气过重,但谢玉璋明显正在气头上,又何必为了个马建业触谢玉璋的霉头呢,便应了,领命而去。
待袁聿离开,谢玉璋钻回内帐里兀自恼怒。林斐端了热奶茶给她:“怎地又不高兴了?”
谢玉璋气闷很久,才说:“马建业强夺人家传之物,强占人妻。”
林斐道:“正证明他该死,证明你做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