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月拾玖
“记不清了?”季长澜轻轻嗤了一声,眉眼低垂轻拭着指尖泪渍,“刚梦过就忘,你记性果然很差。”
乔玥讪讪点了点头,发现自己在他床上睡着,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侯爷,奴婢最近可能有点累,不小心睡着了……”
季长澜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乔玥在他的注视下挪到了床边,想起睡着前的事,忽然小声问:“侯爷,陈家的事,到底是不是靖王做的啊?”
季长澜拿着帕子的手顿了一下,漫不经心的擦过指尖的扳指,漂亮的眼眸里沾染了墨玉微沉的光,不咸不淡的开口问:“倘若我说是,你信我吗?”
乔玥想也不想的回答:“当然信了。”
季长澜忽然抬眸,定定的凝视着她的眼,神情莫测的微微笑道:“就是他。”
他本想试探一下乔玥是不是假意讨好,可乔玥对他压根没有任何怀疑,闻言秀眉微蹙,杏眸里满是愤然:“没想到靖王这么坏啊!”枉他还是男主呢!
季长澜默了一瞬,原本因为梦境烦闷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抬手将帕子丢到一旁,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说:“对,你说的没错。”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相信自己的,以前的小姑娘执拗又倔强,很多事情都要和他对着来,现在倒是多了些顺从和依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毒的缘故,不过这丫头向来惜命。
虽然乔玥忘了他的事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一想到她连谢景也忘了,季长澜心里就又好受了许多。
谢景刚刚送来的玉坠无非是在提醒自己,他在乎的不过是老王妃的身体,其余的事可以放到寿宴结束后再说。
季长澜看着身旁听话的小姑娘,眯了眯眼,忽然开口道:“过两天老王妃寿宴,你好好准备一下吧。”
还沉浸在愤然中的乔玥愣了愣。
自己一个小丫鬟有什么好准备的?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他:“奴婢要准备什么?”
季长澜忽然笑了。
烛影摇曳间,他抬起手臂轻轻揽过了她的肩膀,眸底光影黯淡,轻扯着唇角和上次一样幽幽凉凉的说:“不用准备什么,到时候看你表现了。”
“……”
反派的气场对乔玥来说确实足够强大,哪怕只是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乔玥也深深印在了脑子里一刻都不敢忘。
到了宴席那天,乔玥的表现确实很好,一双眼睛像是黏了胶水似的,牢牢粘在季长澜身上,连天上的飞鸟都没看过,更别说那个让她讨厌的靖王了。
不过作为季长澜唯一的随行丫鬟,自然是格外引人注目的。
男席上的宾客纷纷上前给老王妃贺寿时,记性时好时坏的老王妃似乎忘记了之前打牌时的事儿,怎么看乔玥怎么喜欢,随手就将腕上的佛串解下来递给乔玥:“这是上个月我刚去清安寺求的,阿凌手上也有串一模一样的,今天就送与你吧。”
周围宾客目光全都落在了乔玥身上,乔玥低垂着眉眼也不知该不该收,一旁的季长澜忽然轻声开口:“姨母赏的,你就收着罢。”
乔玥这才将佛串收下。
蒋齐斌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从远处大步流星的走来,笑道:“这丫鬟还真是听侯爷的话,王妃赏东西,还得看侯爷意思。”
他话说的夹枪带棒,原本喧闹的气氛静了一瞬。
季长澜冷冷扫了蒋齐斌一眼,什么也没说。
倒是糊里糊涂的老王妃笑着问了一句:“夕云今天怎么没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这一开口直接戳向了蒋齐斌心窝子,蒋齐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拿着玉杯的手缓缓收紧,过了半晌才咬牙回道:“夕云最近身体是不太舒服,等她调养好了,我再让她亲自登门给王妃祝寿。”
老王妃笑着点头,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蒋齐斌却忽然将话锋一转,看着乔玥道:“我看这丫鬟也觉得机灵,王妃既然喜欢,不如就将这丫鬟留在身边解闷,正好讨个彩头,虞安侯向来仁孝,定是不会拒绝的。”
已经到了九月末,空气中透着丝丝凉意,树梢上的叶子被风一吹便跌进泥里,席间骤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乔玥身上。
这次不同于上次,蒋齐斌话说的比蒋夕云满,又是在老王妃寿宴上,季长澜若是直接拒绝,便是拂了老王妃面子。
他和谢景向来不和,只靠老王妃才保持着如今这不冷不热的关系,若是失了老王妃这个纽带,两人关系势必会进一步恶化。
乔玥缓缓抬眸,对上季长澜幽深的眼。
他逆光中的五官看不出什么神情,轻轻对她招了招手。
乔玥缓步走到他身侧,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恰好与她平视,他长睫下的眼眸不似前几次那样暗含戾气,干净的像是晨光熹微时的雨露,是乔玥从没见过的平静。
他指尖搭上她的手腕,两人腕上缠绕的佛珠轻轻相碰,一片寂静中,她听到他轻声开口问:“想留在靖王府吗?”
明明覆在她腕上的手很稳,但是不知怎么,乔玥却觉得他的指尖在颤,不全是因为害怕的颤,更多的是疼,那种旧伤被狠狠撕扯开的疼,乔玥想一想就觉得难过的疼。
细微到只有贴着脉搏才能感觉到的细微情绪,却好像将他所有悲喜都交到了她手中一样,由她选择。
乔玥莫名就想到了昨天梦境里的身影。
她的眼睫颤了颤,近乎本能的开口,大声回答道:“奴婢不想离开侯爷,奴婢只想呆在虞安侯府。”
第30章
乔玥的声音传到在场每个人耳朵里。
搭在她腕上的手原本很稳, 可乔玥话音一落, 却感觉到他指尖明显颤了颤。
周围人的目光都移向老王妃。
老王妃今天穿了件妃色曲裾深衣, 外面披了件瑞鹤绣纹小袄, 不似上次黛青直裾那般冷硬刻板,端庄稳重之余,多了几分满面春风的喜气, 衬得那面容愈发慈祥和蔼起来, 听乔玥这么一说, 当即便笑着道:“好,这丫头是个忠心的,阿凌没看错人。”
她对着身旁的刘婆子道:“去把我前些日子得的那对儿景泰蓝坠子赏给这丫头。”
刘婆子应声退下,乔玥俯身谢恩后, 季长澜将她拉回了身侧, 周围又恢复了先前喧闹喜气的景象。
谢景远远瞧了乔玥一眼,什么也没说, 倒是蒋齐斌心里有些打鼓了。
季长澜冷漠狠戾是出了名的, 之前就打死了府里不少丫鬟, 而老王妃慈祥仁厚, 府内丫鬟哪怕最后赎了身, 老王妃也会给她们安排好去处,更何况靖王如今也没有妾室,这样一对比,丫鬟们更想去靖王府简直是明摆着的事。
蒋齐斌又哪里想得到季长澜竟然会主动询问一个丫鬟的意思?
倘若这丫鬟刚才应了,以传闻里季长澜对这丫鬟的喜爱程度, 那不是等于把自己的软肋交到了靖王手里,任由靖王拿捏?
季长澜绝不是这样的人。
蒋齐斌觉得季长澜对这丫鬟很可能不如传闻中那么喜欢。
他静静回到了座位上,老王妃又坐了一会儿,才在刘婆子的搀扶下起身离开了男席。
这次的寿宴要举办三天,季长澜身为老王妃养子,不大方便回府,宴席结束后,便和前几年一样留在靖王府小住。
院子是刚刚打扫过的,虽不如侯府重华院那般规模宏大,但也干净雅致。
路上季长澜一言不发的拨弄着指间的佛珠,玄黑长袍在层层火云下愈显幽深,长睫遮掩下的眸底虽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却莫名给了乔玥一种压抑又沉闷的感觉。
乔玥一句话都不敢说,跟着季长澜进了房间,刚刚关上房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嗒”的一声轻响。
是佛珠被丢在木桌上的声音。
乔玥的肩膀颤了颤,小心翼翼的回过头,看到季长澜靠在椅子上轻阖着双眸,宽大华丽的袖袍半垂在地上,侧颜线条精致流畅,微抿的唇在日暮下透出些许苍白的冷来,似乎整个人都只剩了黑白两色。
乔玥心头一紧,莫名就想起了他上次晕倒在马车里的样子。
她慌忙跑到季长澜身侧,像上次一样用手拍了拍他的面颊,喊他:“侯爷,您还好吗?”
季长澜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皱了下眉。
这……这看起来似乎和上次一样严重。
乔玥心脏“咚咚”跳了两下,忙从荷包里掏出之前蜜好的青梅,趴在季长澜面前,细软的手指撬开他的嘴唇,正准备将青梅喂进去时,忽然就对上了他幽深的眸子。
感受到指尖微微湿润的凉意,乔玥慌忙把手从他嘴唇上移开,举起另一只拿着青梅的手,黑亮的杏眸小鹿似的无辜,软糯糯的开口道:“奴婢看您晕倒了,想喂个梅子给您……您、您没事吧?”
“你在想什么。”少女清澈的杏眸近在咫尺,季长澜忽然抬手扣上她的后脑勺,将她拉到面前,沉缓的语调带着微微勾人的尾音,低低对她说:“我喝醉了。”
“……”
喝、喝醉了?
不可一世的反派也会喝醉的吗?
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季长澜忽然笑了,问:“很意外吗?”
乔玥确实很意外,在她的印象里,季长澜这种强大到没有弱点存在的反派,一般是不会喝醉的。
人喝醉通常只有两种原因,要么心情好,要么心情不好,乔玥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是前者还是后者。
垂眸沉思间,季长澜又把她往前带了带,漂亮的眼眸在暮色下宛如宝石般夺目,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轻声问:“真的不想留在靖王府么,真的……想陪在我身边?”
后面几个字越说越轻,几乎消失在了双唇中。
乔玥没能听清,一双杏眸微微闪烁,想也不想的回答了他前面一句话:“靖王不是好人,奴婢不想留在靖王府。”
季长澜低低笑道:“我也不是好人。”
比如现在,他看着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唇瓣,就想做不好的事。
甚至是更不好的事。
……什么都想做。
季长澜眸色深了深,忽然垂下眼睫靠近她,两人四目相对,他高挺的鼻尖几乎触上她的,薄薄的唇离她不到一寸。
与平时冷冰冰的感觉不同,乔玥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比平时急促了许多,气息也比往常更烫,灼灼的吐在乔玥的唇瓣上,她鼻翼间满是淡淡萦绕的酒气。
而那双眼睛又幽又深邃,像是要将满天暮色都收入其中,美如碧玉。
乔玥头有些晕,思绪也有些混乱,看着季长澜再度垂下眸子,她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下意识的将手中的青梅举了起来,塞进了他微微张开的唇瓣间。
丝丝缕缕的香气在舌尖弥散,季长澜动作一顿,唇齿间满是青梅包裹的蜜。
甜的发腻。
他抬眸对上小姑娘的杏眼儿:“你在做什么?”
乔玥呆了呆:“给侯爷吃梅子呀。”你不是喝醉了吗?
轻软软的语调钻进季长澜耳朵里,他呼吸不经意间又沉了许多,可是面前的小姑娘却依旧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四年的时间,她长了身高,变了容貌,可脑子里装的东西似乎还是那些。
没有一点儿男女之间的东西。
季长澜含着口中青梅,静静看着小姑娘的眼。
而乔玥也就一脸茫然的与他对视。
半晌后,他缓缓收回了覆在乔玥后脑上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言不发起身向房内走去。
乔玥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偏头问:“侯爷,您好些了吗?”
季长澜语声听不出情绪:“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