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月拾玖
“怎么还不睡?”
低缓柔和的语调从耳侧传来,季长澜轻轻拍去了她肩膀上的雪,指尖触到她面颊上的汗珠时微微一怔,轻捧着她的小脸将她转了过来,“做噩梦了?”
淡雅清润的气味儿萦绕在鼻间,男人夜色下的眉眼异常柔和,乔玥眼眶一酸,险些哭了出来,和梦中的小姑娘一同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小小的姑娘像只猫儿似的往他怀里拱,梦中的男人弯了弯唇,收拢衣袖将她抱了起来,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别怕,我在呢。”
“不、不是怕……”
梦中的小姑娘并不知道乔玥有多依恋季长澜的怀抱,她咬着唇瓣将头支了起来,软声细语的说:“肚子疼……阿凌我好疼……”
颤巍巍的语调随着钻心的疼痛袭来,乔玥的额头上也冒出了一排细细密密的冷汗,面前男人面孔愈发模糊,梦境中的乔玥只能攥着男人衣摆不想让梦醒来。
恍惚中,似乎有一双手搭上了她的额头。
冰冰凉凉,带着雨水清润的湿意,缓慢而又小心翼翼的,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
“玥儿。”有人轻声唤她。
乔玥眼睫一阵轻颤,梦境中的身影如雾般散去,她缓缓睁开眼,正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眸子。
“侯爷?”
绵软微涩的语调让季长澜心中泛起了浅浅的疼,他俯身轻轻将乔玥抱了起来,衣摆垂落间,他发梢落下几滴冰凉的雨珠,感受到怀中小姑娘不安的扭动,他低眸问她:“嗯?怎么了?”
腹部的钝痛让乔玥完全忘了林公子这一茬,她抬起细软的指尖在季长澜面颊上摸了摸,随后耷拉下一双水濛濛的杏眼儿,语声悲伤的问:“你怎么变丑了?”
“……”
第71章
“丑”这个字, 和季长澜向来搭不上边。
他听过别人骂他冷血, 骂他残忍, 骂他不近人情, 却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说他丑的。
怀中的小姑娘睁着圆圆的杏眼儿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唇瓣轻咬的神情看上去满是悲伤和遗憾。
软绵绵的小手在他平平无奇的脸上摸了又摸,隔着一层细腻的易容膏, 他并不能感觉到多少温度, 他拉下她的手腕将她整只小手攥在掌心里, 垂下一双过分漂亮的眼眸,微微低头在她耳边问:“痛傻了?”
乔玥确实痛傻了。
她看着面前这张脸,总觉得哪哪都不对。而且季长澜的语声中听不出多少怒气,与记忆中阴戾冷漠的反派很不相符, 迷糊中的乔玥竟忍不住怀疑起他的身份来。
“我、我下午见过你……”
“外面那么多侍卫, 你是怎么进来的?”虽然早就怀疑过林公子的身份,然而就这么轻易的见面, 却让她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不大敢相信这是真的。
季长澜心思向来敏感, 控制欲也比旁人强了许多, 乔玥觉得如果他真的是季长澜, 听到自己这么怀疑他,肯定会不大高兴的。
甚至还会用变.态变.态的眼神反问一句“你觉得呢?”或者说一些吓唬她的话。
面前的男人用那双和季长澜很像的眼睛幽幽凝视了她半晌,唇瓣微抿的神情看上去似乎确实不大高兴。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颦眉抱着她,缓缓摸了摸她的头发,夜雨中的唇色略有些白。过了一会儿, 又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冰冰凉凉的温度激的乔玥肩膀一颤,然后,就听到他轻声在她耳旁说:“别害怕,我在呢。”
明明说的和想象中不同的话,可那无奈又糅杂着些许怜爱的语调,就好像能感受到她的想法一样。
他淡色的眼瞳中映着她小小的影子,用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低头亲吻她的唇。微风吹过时,几缕发丝轻飘飘搭在她脸上。缓慢而又小心翼翼的动作寻不到半点儿情.欲的意味,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又像是在聆听她这半年来无人诉说的委屈。
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乔玥鼻头一酸,抱着他的脖子糯糯的喊了一声:“侯爷。”
“嗯。”季长澜轻抚她的背脊,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你怎么才来……”
略带涩意的语调听上去有些埋怨,可她蹭着他胸膛的动作却十分亲昵。
季长澜指腹擦过她面颊上的汗珠,眼瞳中露出些许晦涩难言的沉郁之色。
一开始谢景确实如他预想的一样,处理完老王妃的后事就按耐不住找了乔玥。
可谢景在这件事情上比他想象的还要警惕,当他赶到她曾经住过的客栈时,看到的不过是一间又一间空荡荡的阁楼。
他从未放弃过寻她,不管半年亦或是十年,他始终坚信乔玥会回到他身边。
然而他没想到的,他一时的疏忽,竟让小姑娘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的癸水早就不会痛了,前后不过半年的时间,她居然又回到最初的状态里。
季长澜扯下氅衣将她裹住,抱着她走进雨中,乔玥脑袋抵着他的胸膛,轻声说:“这次我没乱跑,是有人假扮裴婴的样子把我带走的。”
“嗯,我知道。”他说,“你没事就好。”
他的语声很轻,却让乔玥有种想哭的感觉。
她不是没想过再次相见的场面,这半年来为了生存,她对谢景说了不少哄骗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季长澜开口,她甚至想过季长澜会问她一些比较私密的事情,她知道他的占有欲一向很强。
却没想到季长澜什么都没问,只是对她说,你没事就好。
心中巨石放下,乔玥缩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沉缓有力的心跳和绵绵雨声一同传入耳膜,她眨了眨眼,视线扫过季长澜被雨打湿的袖口时,忽然愣了愣,用手指着他袖摆上的一小团血迹,语声担忧的问:“侯爷,你受伤了吗?”
“没有。”季长澜把快要碰上他袖摆的小手捉住,嗓音淡淡道:“刚刚杀了人,是别人的血。”
轻描淡写的语气和以前如出一辙,可乔玥看着眼前这张脸,那股怎么都不对的感觉又从心里冒了出来。
这张脸太真实了。
有鼻子有眼的。
一点儿也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套张人皮就完事,连触感都很细腻。
她巴眨着一双杏眼儿瞧了他半晌,终于忧心忡忡的问了一句:“那……那侯爷的样子还能变回去吗?”
“……”
小姑娘确实比他想象中还要惦记他这张脸。
季长澜默了一瞬,轻声说:“能。”
***
季长澜住在城东一处临时买下的宅子里,院中没有什么丫鬟,只有零星几个小厮在房外等候。
裴婴看见季长澜怀中的乔玥时吓了一跳,有些犹豫的问:“爷,您、您刚才是去……接玥儿姑娘了?”
季长澜很平静的应了一声,淡漠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异常,只吩咐伙房去准备膳食,又让小厮备了桶热水,才抱着乔玥走进了屋里。
许是真的太累了,窝在他怀里的乔玥睡了一会儿。等再醒来时,季长澜已经洗去了一身血气,将面上的易容膏卸干净了。
他顶着那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坐到她床边,看到他手中端着的汝窑瓷碗,乔玥下意识就往里挪了挪,绷着一张小脸道:“我不想喝药。”
季长澜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不是药,是乌鸡汤。”
乔玥问:“放、放姜了没?”
季长澜弯了弯唇:“没放。”
乔玥有些不相信的凑到床边看了看,清亮的汤羹中依稀可辨红枣桂圆之类的滋补食材,确实没有她讨厌的姜。
她忽然觉得季长澜比以前好说话了许多。
这半年来乔玥几乎没吃过什么太好的东西,谢景有意磋磨她的性子,加上许嬷嬷一直与她不大对付,很多时候,她只能勉强保证温饱而已。
烛光淡淡的照在她脸上,她像只贪吃的小猫儿似的,小口吞咽汤羹的动作有些急。
季长澜静静看着她,待她喝完,才轻声问了句:“还要么?”
乔玥点了点头,抬手将碗递了过去。
指尖相触,她的手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抬眸看着他略微苍白的面色,忽然发觉,他曾经说过,不会让自己过的太好是真的。
以前总觉得季长澜能轻易看破她的想法,不用她开口就能猜到她的喜恶。
可如今她才明白,又哪有什么一眼就能看破。
只是将她放在心里,把她的悲喜完全与自己连在一处。
喜欢她所喜欢的,承受她所不能承受的。
第72章
云泽县的气候太过潮湿, 季长澜将瓷碗递给门旁的小厮时, 头又泛起了浅浅的疼。
不知是不是乔玥被俘的缘故, 这半年来他总做同样一个梦。
依旧是那间逼仄狭小的房间里, 他梦见小姑娘孤零零的坐在床上,脸庞带着与如今不同的稚气,捧着手中的书, 安安静静, 一页又一页的翻着。四周墙壁白的毫无生气, 浅浅光源照在紧闭的门窗上,有种逼人的窒息。
他看到她头上带着一顶猫耳朵似的小帽子,也看到了她脱落在枕头上的发丝,“唰唰”的纸张翻动声传入耳膜, 眼睫颤动间, 小姑娘用手捂着嘴,呜呜咽咽的啜泣出声。
梦里的时间很不稳定, 有时候, 他还能看见小姑娘在床上支起一张小桌子, 正拿着笔杆练着他不曾教她写过的字。
那些字与谢景的楷书不同, 劲瘦的笔法对于病弱中的她来说很是吃力, 然而一笔一划落下时,他能看到小姑娘弯弯的杏眼儿,和唇角边浅浅的笑意。
可每到梦境的最后,他都无一例外的看到小姑娘哭了起来,那些晶莹剔透的泪珠一滴又一滴的从他掌心穿了过去, 又烫又涩,灼的人生疼。
梦里的他什么都听不到,可那令人窒息的疼痛感却一直蔓延到了梦外,每次醒来,就像是死过一般,让他喘不过气。
冰凉的雨丝落在他脸上,季长澜用手按了按额头,将小厮盛好汤羹端了进去。
喝下两碗汤的乔玥舒服了许多,忽想起青荷与莲香两个丫鬟,她忍不住问季长澜:“侯爷,能不能把伺候我的两个丫鬟也接过来?”
经过毓秀的事情后,她总是担心那些无辜丫鬟被自己牵连,很害怕悲剧又重演。
这对季长澜来说不算什么难题,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轻轻应了一声就答应了下来,摸着她的头说:“你先睡,我待会儿就让下人去办。”
季长澜吩咐裴婴挑了几个办事谨慎的过去,等事情安排妥当后,裴婴才担忧的问了一句:“爷,林家那边,您打算怎么处理?”
这次出门他们并未带多少随从,除了他和阿晋以外,就只剩了几个武艺平平的侍卫。而长新赌坊人手众多,倘若让他们发现乔玥不在,再联系到四大家族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廊外的雨纷纷而落,不远处的荷塘中传来几声蛙鸣,季长澜收回落在房间里的视线,低眸拨弄了一下指间的玉扳指,很是随意的说:“去把周玉良叫来。”
“周玉良?”裴婴不由得一愣。
周玉良是云泽县知州,本是京城人,对政事颇有见解,本是前途无量的。可五年前谢宗继位时大肆改革,其中做法十分激进,引得保守派的老臣不满。周玉良不过上疏劝了谢宗两句,却没想到摸到了老虎屁股,在气头上的谢宗一怒之下直接将他调离了京城,从此之后,朝堂上便再没了周玉良的消息。
裴婴记得周玉良此人从不拉帮结派,所以当初被贬云泽县也没几个大臣为他求情,此番听季长澜提起,不禁有些意外的问:“这……这周玉良,难道是侯爷的人?”
季长澜嗤笑一声,嗓音淡淡道:“他马上就会是了。”
那就是现在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