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棠岁
他也在看光。
看到寒鸦飞回,闭目栖下,二人终于踏夜色而归,手中一盏灯轻轻摇晃,撒下一片明亮。
回去的的路上乌云终于依依不舍地散去,一弯月在林间投下了片片清辉,姜予辞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色,声音欢快:“明天是个大晴天!”
虽然晴天会热,不过有明媚阳光的日子总是比天色阴沉又空气闷热的时候要叫人更舒服,也更喜欢。
燕华忽然无声地笑了,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
去往灾区的路上,刚开始姜予辞还有心思与燕华说说笑笑,但渐渐地,她就笑不出来了。
马车车厢中一片安静,桌上的白瓷茶盏里一如既往地备着上好的茶水。只是此时此刻,那茶盏上的袅袅雾气已然消失不见,茶水也从微烫变作了温凉。但马车中的主仆二人此刻谁都没有心思去管这一盏茶水的事情——即便是向来最为心细妥帖的拣枝,也是如此。
刚刚有人来报,进入了庆州地界。她们原本以为不过是又到了一个寻常的州县,可是此刻往窗户外面一看,一时间竟都被窗外的景象吓住了。
车队走在官道上,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正值盛夏,这些田野本该呈现出碧绿的颜色,风拂麦浪时理应有波涛起伏一般壮阔美丽的景色,但现在在田野里……
只剩下一片荒芜。
原本该是炊烟袅袅流水人家的地方已是人去楼空。院子失了人气,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迅速地破败下来,断壁残垣、大门洞开、满地狼籍,都不过是寻常景象。
姜予辞低声喃喃:“十室九空。”
她和拣枝都是打小在宫里长大的,见的都是锦绣堆珠玉山,何曾见过这般可怕的景象?姜予辞不由得咬了咬唇,这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庆州是此次水灾受到波及的地区之一。
只是“波及”,只是“之一”。
因为严格说来庆州其实并没有遭受水灾,只是受到了流民冲击,而这条官道又靠近庆州与真正受灾州郡相接的地段,因此才会看到这般景象。
但带给姜予辞的冲击力还是很大。
想到燕华要去的那个受灾最严重的季州,姜予辞不免有些担忧。接着,又更加觉得自己执意要求跟随燕华南下的举动是对的。
有她在,多多少少能多照顾到燕华一点儿。而且她亲自看着,自然也比枯坐家中等候那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送达的信件更安心。
姜予辞轻轻叹了口气。
晚上一行人便歇在了驿站。不过因为驿站地方不够大,除去燕华姜予辞二人和那些随行官员,以及必要的护卫人手,剩下的还是否在驿站附近扎了营休息。
拣枝随姜予辞走进房间,看到床上的被褥,走过去掂量了两下,微微皱眉:“不是很好。”
这个驿站较为偏远,而这间房间又是给秦王秦王妃住的,可见这已经是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了。姜予辞微微抿了抿唇:“就这么睡吧。”
其实他们倒是带了被褥的,不过想着驿站肯定有备好的,姜予辞索性便没让拣枝带上——毕竟被褥也是有些重量的,拣枝还得带着她的换洗衣物和小妆奁呢。
现在虽然被褥不好,但忍上一忍,就也过去了。现在不是娇气矫情的时候,姜予辞很明白。
因为方才赶路耽误了一会儿,到这个驿站的时间比起原先估计的要晚上不少。除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姜予辞和燕华也没多做什么,洗漱一番后随意闲谈几句就歇下了。
更准确些,是姜予辞在和燕华闲谈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说完话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回音的燕华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就看见怀中的姜予辞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平稳舒缓,显然是睡着了。
这几天她是真的累着了。
但身为原本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她却连一个“苦”字都没说过。
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黑,燕华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和愧疚。
他灭了蜡烛,轻手轻脚地拉上床帐,拥着姜予辞也闭上了眼睛。
好好休息吧。
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自己最近特别喜欢写晚上
可能因为我都是大半夜码字的(不是)23333
第34章 灾区
自打那日过了庆州, 之后车队里的气氛便再没轻松起来过。
倒也是。一路上都是荒凉破败的景象, 哪个不是看得人触目惊心?谁还能高兴得起来?
而这其中, 又以姜予辞尤甚。
每每看到外头这般的景象, 她便会想起来梦中南绍成裕二十三年夏的那次水灾。
那一次,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饿殍遍野、叫苦连天?
不, 不一样, 南绍朝廷当时甚至连抚赈的队伍都没有派出, 满朝堂都是试图护住自己的资产势力的文武大臣——好一个护住“自己的资产势力”,怕不是连国库也给瓜分了个干净?
谁都在推诿,谁都在争吵,谁也不肯出钱出力, 全都像是护崽的母鸡。而等到好不容易求了这个求那个, 许下了各种好处要到了赈灾物资,一个个又都变得活跃万分, 谁都想派自己这边的人去, 混个脸熟, 加个资历, 升升官长长权势。
民间受了灾的地方哀声震天, 没受灾的纷纷想要紧闭门户,一个劲儿地希望流民不要来冲击自己的州县,尤其是离得近的那几个地方,几乎是人人自危。朝堂上的官员争吵不休,朝堂后的姜珏每天都躲在书房里欣赏着那些字画, 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谁都不要来找他谈政事。后宫里依旧还是一派歌舞升平,苏祁柔一面和宫女玉芝说着,临近秋天,又可以做些阮阮爱吃的桂花糕了,一面抬手让把乐坊新排的戏本子呈上来看看。
而十六岁的清宁公主,一身绫罗绸缎,满头珠玉琳琅,白皙柔软的手拿着一柄缂丝团扇,正在御园中喝着茶听着曲儿。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她坐在蔷薇花架下的秋千上一摇一晃,身边的宫女们手捧托盘,上头放着各色点心与一壶清香扑鼻的龙井茶。姜予辞一边听曲一边合着拍子,精致的小脸上是和十二三岁时没有什么差别的天真无忧。
好一副荒诞景象。
姜予辞站在二楼的房间里,隔着窗户看着从驿站边的小路上步履蹒跚地走过的路人,衣衫褴褛,一身污脏,眼神空洞茫然。
他或许也曾经有妻有子,有屋有田,生活得幸福美满。
她执意救下南绍的行为真的是对的吗?
眺望着蒙蒙细雨中的青黛远山,姜予辞的眼神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说到底,自做了噩梦之后她所做的一切,远嫁北昭、撩拨燕华,根本目的全都是为了救南绍。但是,这个“救南绍”只是她口口声声说着的“救南绍”,她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出发去思考,想要凭一己之力阻止南绍的灭亡、姜氏的灭族。
但她几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南绍的百姓还愿不愿意生活在姜氏王朝腐朽的统治下。
否则便该如当年的居朝一般,即使有外敌入侵,也有无数仁人志士不断奋起反抗,最终收复失地,赶出外敌。在那些与外敌作战的军队中,有很多都是原本的普通百姓自发组织而成的。
得人心者得天下的道理,她早就该懂了。
于梦中那时的南绍百姓而言,生活在南绍的统治之下,是漫长而钝钝的疼痛;被北昭军队攻占,是短暂而剧烈的痛苦。
她区区一个姜予辞,又有什么资格替千千万万的南绍百姓来决定长痛还是短痛呢?
窗户外的雨下得大了些,如柱的水流顺着檐角倾泻而下,在泥泞的地面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水花。收回视线,方才那个艰难行走的人已经远去,再也看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姜予辞轻轻合上窗户。
-
经过几天的赶路,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此次远行的目的地丙州。
“小心点儿。”一下了马车,燕华扶着姜予辞跨过那中等高度的门槛,走进院子里。
因为此番治水想必要花上挺长的一段时间,丙州的地方官员特地为朝廷派来的人安排好了住宿。其中给姜予辞和燕华安排的就是当地富商提供的一套地势较高的三进宅院。
其实在这里,地势高不高倒也不是很重要。丙州州府衙门所在的县并不是此次广河水灾淹没的地方,除非广河再突然发一次大水,否则应该不会对这里造成什么危害。当地官员给他们安排这套宅院,主要应该也是为求保险。
姜予辞随着燕华进了屋子。下人们开始对房屋进行再一次的扫洒整理,她便和燕华一道坐在前院待客的大厅里。稍微修整了一会儿,燕华就步履匆匆地去丙州州府衙门接见当地官员了,临行前还特地告诫姜予辞不要随意出门:“如今身处灾区,虽然州府衙门就在近处,但或许也会有胆大的流民过来冲撞,还是有些危险的。你呆在府上,如非必要最好还是不要随意出去。”
这会儿她随随便便地往外头跑的确是给燕华添麻烦。姜予辞乖乖点了点头,目送燕华撑着一把素净的油纸伞,走进了如丝的雨线之中。
厅堂里只剩下姜予辞一人。
屋外的雨线依旧连绵不绝,姜予辞看久了也觉得有几分无趣。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索性叫人拿了一本杂书来看看,好打发时间。
——她倒是想看看有关丙州的地方情况的书册,好借鉴些许经验。但纵使她现在和燕华如胶似漆的,南绍公主的身份也太过敏感,自然不可能拿到这样的资料。
便也只能看看闲书磨时间了。
总算捱到燕华回来,已经是华灯初上,刚好该用晚膳了。
姜予辞一边夹了一筷子清炒黑木耳,一边问燕华:“怎么样?丙州这边的情况棘手吗?”
燕华的筷子稍稍顿了一下,他有些诧异地看了姜予辞一眼——这还是她头一次问起他这些事情。
从前姜予辞大概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对于这种与北昭官场、北昭政事有关的话题和事情向来是沾都不肯沾一点的,但这一回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燕华这一路过来,也渐渐看出姜予辞似乎对这次的水灾特别关注。自然而然地,他就联想到了前一世南绍平河的那次水灾。
但接着,他的思绪就不受控制地拐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这么说来,姜予辞这次过来原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南绍啊。
虽然一早就料到了姜予辞这次跟过来,原因肯定不全是因为他。但在发现是为了南绍之后,燕华还是不免有些挫败——不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最开始姜予辞撩拨他,好像也都是为了她的南绍吧?
这让燕华很想要不管不顾地质问一句“南绍和我哪个重要”,最后还是觉得这说出来有些太过幼稚,也太丢人了些,这才作罢。
心思转了一个大圈,燕华的面色倒是如常,一边还回答了姜予辞的问题:“今年这次倒还好些。虽说后面又上奏了几回说灾情扩大,但其实这么多年治理下来,管理水患这一方面都已经自成体系,真正危害大的,反倒是流民以及趁机煽动人心的反贼。”
姜予辞抿了抿唇。
南绍没有已经成了体系的管理水患的机构,甚至几乎没有治理水灾的经验。在这一点上,他们就已经难以望其项背。
不过,流民和反贼吗……她若有所思地暗自点点头。的确,在梦里虽说她身处深宫,但哥哥和韩小将军在她身边闲谈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带出两句有关朝政的事情。而在这些零星的话语中,十之八九都是和流民灾祸有关的。韩小将军当时年轻气盛,还说过要亲自去剿匪之类的话语。
可惜,他最后并没能去成剿匪,而且还死在了北昭军队的铁蹄之下。想到这儿,姜予辞不禁有几分微微的苦涩。
坐在她对面的燕华就看着姜予辞的神情一通变幻,不由得有几分好笑。在外人面前,姜予辞打起精神来还能做出个不动声色的模样,但在他面前,或许是过于信任过于放松了,简直就是喜怒完完全全形于色。
一看就是当初被姜家人保护得很好。
燕华搁下筷子,伸手轻轻在姜予辞的眉心戳了一下,伴着一声低低的惊呼,看着她捂着额头不满地瞪回来,燕华一勾唇角,声音却是很淡然的,很端着的:“好好吃饭。”
姜予辞丝毫不顾忌仪态地给他翻了个大白眼。
燕华失笑,她在他面前是越来越嚣张了。
“还吃不吃?”他扫了一眼面前桌上的菜肴。虽说丙州是灾区,但一则官府已经开仓放粮,二则他们二人身份非比寻常,三则已经安顿下来,厨房厨具材料之类的物什一应俱全,因此桌上的菜色虽然依旧简单,但比起赶路途中的又好上了不少。
因此姜予辞方才也吃得津津有味。
虽然从前不知道吃过多少比这好得多的,但她却觉得眼前这一顿饭菜才是人间绝味。
“吃!”随着燕华的视线一道把桌上的菜肴扫了一圈,姜予辞铿锵有力地蹦出一个字,随后赶紧低头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随着剧情的推进,阮阮的想法也肯定会发生改变的
虽然治水这一块说是一年,但我不打算写太多章(起码不会像之前一样一个春天写了二十多章2333),不过主要的转折都会发生在这个时间段,比如阮阮的改变、阮阮和烟花情感的进一步之类的,所以广河副本是很重要的!我会努力写好的!握拳
第35章 害羞
“他最近是越来越忙了, 几乎天天都要大晚上的才能回来, 饭也没空在家里吃。”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书册的名字, 姜予辞抬眼搜寻了一下书架, 把它插/进了原本的位置,说完还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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