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棠岁
许久无声。
烛光摇曳。
“啪”的一声,临近主位的烛灯忽然爆了个灯花。上首的王太后仿佛终于被这细微的声音惊醒了一般,缓慢地抬了下眼皮,视线在空中凝滞半晌,终于转向了下首的姜予辞:“哦,皇后来了啊。”
她顿了顿。
一旁的宫女立刻伶俐地奉上一盏茶水,服侍着她饮下。王太后接过帕子拭了拭唇角,方才重新看向姜予辞:“坐。”
轻描淡写地,连个像样点的借口都不愿找了。
姜予辞起身坐下。不过这几日来被王太后刁难得多了,这点事儿在她看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还是会让人有几分烦躁。
说完那一个“坐”字之后,王太后便不再开口,只是闲闲地拨弄着手上的玉镯子。
一室寂静,屋里的气氛沉闷得像是空气都滞住了一般。
虽说姜予辞并不在意这些,但这也实在是耽搁了她学习和思考的时间。晏康城危在旦夕,她哪有功夫来整日整日地和王太后玩这些个后宫的东西?
姜予辞不由得微微蹙了眉。
上首的王太后此时终于慢慢悠悠地开了口:“皇后这些日子守着晏康城,想来也多有些心力不足吧?”
姜予辞浅浅笑了一下:“多谢母后关心,儿臣暂时还可以应付着。”
“唔……不过这围攻晏康城的也是南绍的摄政王,你又是南绍公主。依我之见,或许皇后倒是该避避嫌的。”一面说着,王太后一面深深看过来一眼。只可惜烛火明明暗暗,看不清姜予辞的神情。
来了。
姜予辞心头一跳。
她抬起眼,神色镇定:“古有祁黄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今儿臣虽是南绍出身,但也愿意为北昭尽绵薄之力,护住晏康城这一方安宁。更何况,儿臣虽于南绍长养成人,却已是北昭皇后,乃北昭国母,自不会做出那等叛国背家的丑恶事。”
王太后一时有些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为何,姜予辞忽地心头火起。
城门将破,国家危在旦夕,身为一国太后,王太后竟然还在这里沉迷于后宫权力脸面的争夺!
她忽然站起身,裙摆间刺绣中细小的微光织就一片闪烁的银芒,流水一般倾泻而下,精致而富贵:“恕儿臣有事,不能陪母后闲话了,先行告退。”
王太后面上狠狠抽动了一下。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姜予辞便已经转身离去了。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的呼吸都不由得加重了几分,片刻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招手唤来芸音:“伺候笔墨。”
-
韩子儒向晏康城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也不知为何,他似乎是鬼迷了心窍一般,除去邻近晏康的城市之外,他就是不肯去攻打更远一些的城池,非要攻下晏康。但凡知道这件事的,没有不说他疯傻的。
但韩子儒在旁人口中被说疯傻是真的,晏康城兵力将要不足了,也是真的。
——原本燕华离京时就带走了京城护卫军的三分之一。即便他给姜予辞留下了虎符,但除去能调动的京城护卫军,更远一些的守备军要想过来,便得先行军赶路。
然而晏康城周围的城池又被南绍大军悉数攻占。一时间,竟有几分瓮中捉鳖似的滑稽。
哪怕晏康城有储备粮食,还能撑上不少时日,但若是兵力不足,晏康城破,便是囤上再多的粮食也没有用。
城墙之上,风吹旌旗,猎猎作响。
底下的南绍士兵又来叫嚣了。
李贵握着□□守在城墙上。暮夏时节,一身厚重的盔甲穿得他汗如雨下,连呼吸都粗重了不少。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连握着枪的手都有几分颤抖。
他不敢往下看,他怕见到那些铁甲铮亮的南绍士兵。
——他会不会死?
李贵想过自己的很多种死法。病死的,累死的,老死的,甚至想过自己会不会在街上冲撞了贵人,被活活打死。
却从没想过他可能会战死。
晏康城中,天子脚下,战火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燃烧到这里?再说了,还有京城护卫军和邻近的守备军啊。
可它就是来了。
接过战甲的时候,李贵的手比现在抖得更厉害。夏日里被穿过的铁甲还带着一股子酸臭味,李贵忽然觉得手下触碰到了一片粘腻,他低头去看,是一片刺目的猩红。
……尚未干。
李贵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他完全不敢去想,这究竟是什么。
他强压着自己的思绪,哆哆嗦嗦地穿上了战甲,哆哆嗦嗦地拿起了武器,哆哆嗦嗦地随着前辈,往前方那堵高大厚重的城墙走去。
身后是女儿稚嫩的嗓音,她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爹!”
李贵没敢回头,怕自己心一软,就不愿去了。
——他如果不拿起这些东西,或许便是晏康城破,或许他的女儿,命运就会被改写。
为了女儿,即便是战死,也没有什么。
李贵哆哆嗦嗦地,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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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城破
——姜予辞不知道, 自己还能护住这晏康城多久。
她一次又一次地用计退敌, 可韩子儒却能一次又一次地收拾兵马再来。她派出的试图向守备军求援的小队一次又一次地被韩子儒无情斩杀, 分明距离不算太过遥远的守备军却因为没有她的吩咐而不能擅自行动。南绍大军重重包围之下, 晏康城真真正正地成了一座孤城。
城墙外的叫嚣声一阵高过一阵,听的姜予辞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可燕华……他远在边疆。
她如今没有人可以依靠。
姜予辞环顾四周,将士们的脸上混合着血迹和尘土, 脏兮兮得乱作一团, 几乎狼狈到了极点, 但每个人的眼神都无比坚定。
……坚定,而绝望。
南绍大军又一次开始冲击城门。
她的双唇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
周围是一片死一样的安静,田将军和卫将军沉默地守在她身后,城外的喧哗叫嚷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悠悠传来, 模糊而不真切。
“田将军, 你领五百兵士暂守西和门,另请城中百姓熬煮热油, 尽快送来……”姜予辞轻轻闭了下眼, 再度睁开的时候, 她仿佛已经恢复了往日里平静而沉稳的模样, 有条不紊地开始吩咐。只是,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这会儿有多害怕。
燕华,燕华。
姜予辞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心底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一般。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叫喊声, 她捕捉到其中似乎有熟悉的字眼,下意识地倾耳细听:“清宁公主!南绍大军恭迎公主殿下!”
竟是一队南绍士兵在外头叫嚷。
姜予辞心头一震。
还没等她多想想南绍士兵,或者说,韩子儒究竟想干什么,她便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身后北昭将士中小小的骚动。
——说到底她是南绍出身,如今南绍北昭争锋相对,她这个和亲公主便是首当其冲。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只怕早已被软禁起来,再接触不到半点儿消息,甚至可能被人磋磨。而现下她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一声令下将士悉听,不过是因为手中这块虎符,不过是因为她已经成了北昭的皇后。
不过是因为燕华对她的爱重。
姜予辞咬了咬下唇。此刻她没有那么多功夫去仔细地思考权衡,当务之急便是先稳住这些守城的将士——她甚至已经隐隐约约听见了身后人的窃窃私语:
“诸位将士,本宫虽是南绍出身,但如今也已是北昭的皇后,知道忠义二字该如何写,断不会做出这等叛国的肮脏事!更何况,如今南绍领头的韩将军囚禁南绍帝后太子,自封摄政王,如今的南绍早已不是本宫母族所治,本宫怎会甘心同韩将军合谋?”
见士兵神色松动,姜予辞再度加重语气,一字一顿:“若晏康城破,本宫定当与城中万千百姓同生共死!”
一番发誓后,士兵们看着总算是暂时放下了怀疑之心,随后依照她的吩咐纷纷抱拳离去。
姜予辞长长出了一口气,但背脊依然绷得僵硬,丝毫不敢放松下来。
她今日从宫中出来,于外城坐镇指挥,为的就是尽快得到一切消息,排兵部署。
一个又一个小兵被传进屋子,一条又一条消息被递上她的案头。
南绍士兵冲击城门了,南绍士兵开始攀爬城墙了,南绍士兵被热油泼下去了,他们开始拿圆木撞城门了,城墙上的守军受伤三个,阵亡一个,南绍弓箭手就位了……
姜予辞越听,唇便抿得越紧,眉头也皱得越厉害。
但她什么别的都没有说,只是一件一件地吩咐下去。
守城门,泼热油,弓箭手准备射击冲撞城门的敌军,安排大夫为受伤军士进行紧急包扎……
“城门要破了!”
外头忽地传来一个小兵的高呼,惨烈绝望得像是哀嚎。
姜予辞猛地站起身来。
连日操劳,她面上多了连胭脂水粉都遮不住的疲惫,将士们在最初的惊艳过后,也被一日复一日的战事磨得失去了对这些的关注。但当她起身的时候那一袭红裙裙裾微晃,暗香浮动时,人们才惊觉她还是那样美。
静水流深,桃枝剪影。
南绍第一美人。
只是此时此刻她低眉敛目,神情木然到近乎没有表情:“我去城墙上看看。”
她身后的拣枝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然而阻止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姜予辞就已经快步出了屋子,转瞬就消失在小院中。
拣枝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要追上去。但刚追到院门口,便失去了姜予辞的踪迹。
姜予辞走得很快,快得甚至有些不正常。
她什么侍从都没带,谁也没反应过来,一路上便只有她一个人。
她步履匆匆地掠过了路旁哀嚎的乞丐、不知哪家店铺前哭天抢地的商贩、收拾细软收拾得兵荒马乱的宅院、门口屋中放满了受伤军士的医馆,一路走到城墙下。
令牌在那小兵面前一晃而过,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清瘦窈窕的女子就已经一转身上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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