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枯木沉香
心里横亘着一团乱麻,阮玥只想着,又觉得头疼了。
她用没扎针的那只手试探着往头上摸,光溜溜的触感,顿时又让她觉得生无可恋了。
瞧见她一脸难过地闭上眼,傅恒忍不住笑了下,安慰说:“伤口长好以后,头发也会长出来的,不要太放在心上。”
“可它也不会一下子就长出来。”
阮玥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心情变好。
女人没头发的伤感,男人怎么会懂?
她微微侧了下身,一手托在腮下,郁闷的模样,惹得傅恒怔了一下。
他印象里的阮玥,从小都是规矩而冷淡的,像赵苪知这些年的翻版,这几年好像到了叛逆期,性子也没有放肆很多,而是又冷又倔,像个刺猬,浑身上下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躺了半个月醒来,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
阮玥又睡了过去。
中午十二点多,赵苪知过来了。
她走进病房的时候,阮玥还没醒,傅恒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正看一本医学期刊。见她进来便随手将书放在桌子上,起身道:“醒过来没有一个小时,又睡着了。”
“麻烦了。”
赵苪知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多余的话。
她对傅恒的感觉很复杂。
阮玥上大学的时候,这人和梁菲办了离婚。自那以后,有些强势地介入了她的生活,容忍她发病时的脾气,想尽办法帮她走出抑郁症的阴影,她不胜其扰,又念着和女儿修复关系,所以转到了省妇幼上班。
谁能想,他竟也跟到了A市,还进了省内最好的军医大。
这次阮玥出事,又承了他的情。
走到床边,弯腰垂眸,赵苪知细细地打量着女儿的睡颜。
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可多年来一直忙于工作,对她疏于照顾,也从来未曾善加引导。和阮承颐离婚后,对她的要求,几乎能用挑剔和苛刻来形容。孩子心里得有多反感她的这一对父母,才会连他们给的钱一分都不用,交那样的男朋友、住那样的地方,来糟蹋自己。
只想起这半月所见的一切,赵苪知便觉得一阵心绞痛。
眼泪掉在阮玥脸上,她从睡梦中醒来。
迷迷糊糊地,对上赵苪知一双泪眼,迟疑着唤:“妈。”
“醒啦?”
赵苪知连忙抬手抹了下眼泪,侧身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地摸着她打吊瓶的那只手,试探着问,“感觉怎么样?头会不会很痛?躺了这么久,身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现实世界,这样的赵苪知,于阮玥而言,是有些陌生的。
她怔了一下,轻声问:“现在是一九年吗?”
赵苪知:“……”
她偏头,一脸错愕地看向傅恒。
多少年了,她都没有哭过。抑郁症发作的时候会歇斯底里,但是从来流不出眼泪。这半个月阮玥躺在医院里,她却成了个泪人,经常看着睡梦中呢喃喊痛的阮玥都会掉下泪,整个人的性子,也因此柔和了许多。
只是她自己,大抵也没意识到……
傅恒轻叹一声道:“医生已经给检查过了。视力听力各方面都正常,也没有失忆。”
他笑了一下,“大抵是被你的眼泪吓住了。”
赵苪知“哦”了一声,心情也有些复杂,又看向阮玥说:“是妈妈不好,以往对你太严厉了。以后妈妈不管你那么多了,只要你开心,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只是赶紧把身体养好,快快好起来。”
她只字不提陆沉的事。
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关心,年近五十了,因为这几年状态不好,明显看着比梦里那个容光焕发的母亲老了几岁,可阮玥看着她闪着泪花的眼,因为她醒来庆幸又欣慰的表情,心里也不禁动容。
这才是她妈。
那个骂她训她,却并非不疼爱她的妈妈。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小声地讲:“我也有错,我不该总是和你闹脾气,你说的都是对的,醒来以后我暂时不上班,去考S大的研究生,只要你一直愿意供我,那我就一直往上念,将来当个女博士。”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赵苪知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当博士可不容易,你先把脑袋瓜养好了。”
“哦。”
阮玥应了一声,看起来相当乖巧。
傅恒站在边上看着,都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母慈女孝的一对,年初还势如水火。
不过,很多人劫后余生,总会大彻大悟;而更多的人,只有失去过一个人,才能明白那个人对她究竟有多重要……
阮玥这次走一趟鬼门关,让她明白了除生死外无大事,也让赵苪知明白了除女儿外皆浮云。
对她们母女,也算因祸得福。
——
醒来后,阮玥在医院里又住了一个多月。
期间家里的阿姨和赵苪知轮流照顾她;傅恒得闲了也会到病房关心;得知她醒后,她外公外婆也过来了两次;在她临出院前,还来了几个赵苪知的同事;也就阮承颐,因为不被赵苪知允许,没能进病房一步。
九月二十七日这一天,阮玥办了出院。
中午,一众人在医院门口简单地吃了个饭,赵苪知开车,带着家里的阿姨和阮玥一起回了她们在A市的新家。
在宁城市一院任职多年,结婚时还有不菲的陪嫁,她有熟悉的人一直帮着理财,早些年,就在A市买了房子和商铺投资。
这一处精装修的房子本来是想等阮玥结婚时当嫁妆给她,所以一直没有出租过,也就在她有了跳槽的念头后,才找人置办了家具。到现在,她和李阿姨搬过来也不满两月。
总共十楼的小高层,她们家买的是一楼。价位比其他层数贵半倍,因为赠送了前庭后院外加负一层。
阮玥跟在李艳后面进门,目光有些艳羡地投向邻居家栽满了月季的花园。
“也就你住院以后,我们才搬过来的。”
瞧见她抬眸张望,李艳在边上解释道,“之前一直都没住人,花园肯定荒着,赶明儿我买些花苗栽一下,不出一两年,肯定也就漂漂亮亮的了。”
“那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去。”
阮玥笑着说了一句。
李阿姨没有她妈年龄大,两个儿子,大的那一个才上高中,对阮玥,一贯也是挺喜欢的。
只是这几年一直念着温茹,所以阮玥之前和她不算亲近。
三个人进了家门,李阿姨便开始收拾东西。
赵苪知刚跳槽到省妇幼,不好总请假,叮咛了阮玥几句让好好休息,便又开车去了医院。
阮玥到了自己房间便发现,出租屋里属于她的东西,赵苪知已经给全部装箱打包回来了。
她舒了一口气,开始规整东西。
李阿姨正好拿了抹布进来擦家具,见她一声不吭地收拾,想了想,柔声说:“当妈的那从来不会有害孩子的心,你现在年龄小,听着她有些话可能觉得不中听。等你以后大一点就知道,那都是过来人的经验。我儿子也烦我,可是他烦那我也得说,年龄这么小不好好学习,你将来能干啥?上班了才知道赚钱有多辛苦。你看你们家这条件,你妈又不指望你挣钱,继续好好念书,出来了那肯定就是你挑工作,不是工作挑你了。”
阮玥笑了笑,“是准备考研了。”
李阿姨松口气,“考研好。现在这大学生都不吃香咯。要是家里没有经济负担,自己还念的动,能往上念那是最好的。”
“嗯。”
阮玥又点点头。
S大是他们省内最好的一本,之前赵苪知因为觉得她本科院校竞争力不够,所以一直要求她继续读S大,最好读到博士,将来争取留校当老师,投身教育界。
她很抗拒。
因为丁楚楚念的就是S大,毕业后在S大附中教语文。
她以前想起她,总会觉得自卑,不断地自我怀疑。因为阮承颐对丁楚楚的偏爱,让她这个亲女儿,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怪圈。
现在回头看——
因为别人的错误来否定自己,着实可笑又愚蠢。
阮玥回过神,听见李艳在她旁边又说:“还有你那个男朋友呀,别怪阿姨说他不好。只是你们两个,这完全就门不当户不对,找男人不能长得好就行了,那得有能力,最好还有个不错的家境。我听说啊——”
李艳压低声音,“他爸前两年已经去世了。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就靠他妈在步行街卖衣服挣钱。你说就这样的条件,你妈能同意吗?更别提你还因为他受了这么一遭罪。”
他爸去世了?
听到这话,阮玥怔忪了一下,侧头问:“你听谁说的这么多呀?”
“不就他妈。”
李艳叹口气,“你是不知道你进医院那天,听医生说要开颅,你妈险些晕了过去。当时那男生妈妈也赶来了,吓得不轻,差点朝你妈跪下要帮儿子赎罪,她自己语无伦次,一会儿儿子不懂事,一会儿孩子爸去世了她疏于管教……哎,也是个可怜人。”
“那……陆沉呢?”
“他不严重,说是脑震荡,第二天就醒了。醒了还想到病房看你,被你妈给拦住了。”
拦住了?
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让阮玥感觉到沉重。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提起陆沉,晚上赵苪知回来吃饭时,告诉她自己先前已经和陆沉说清楚了,让她以后不要再去联系他。
阮玥也顺从地应允了。
她苏醒后,母女关系达到了从未有过的亲近度,因为她这段时间一直非常乖,这一答应,赵苪知也就放心了。
接下来两天,三个人待在家里,各种采买,继续布置新家。
阮玥大病初愈,没有劳累,也就和李艳一起去了趟花市,选着买了些鲜花绿植,还给家里置办了一个鱼缸,给她买了个小乌龟,本来她还想买条狗,可赵苪知不同意,也就作罢了。
星期一这一天,赵苪知如常去上班了。
李艳要去儿子学校一趟,大清早吃完饭后,便离开了。
家里没人守着她,阮玥也终于有了机会,拿着钥匙出门。
她的手机里,陆沉的微信、电话统统被赵苪知删掉了,因为没有记电话号码的习惯,所以她也没办法联系陆沉。
想了想,只能去他上班的地方找人。
陆沉在一家户外俱乐部上班。
俱乐部是全国连锁,涉及范围很广。不仅有户外探险、训练、夏令营等各种活动,还包括着健身美体、品牌器材服饰自销等林林总总的附带项目。陆沉的工作具体都包括哪些,其实阮玥也不特别清楚。
可她知道俱乐部的大致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