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一只喵
也是解脱。假如他能做到,他必定会这么做,可惜,他做不到。
“你不会的。”糜芜轻笑着,眨了眨眼睛,“若是你想杀我,又怎么会拖到现在。”
她正是看透了他的不舍,所以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崔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放心,今夜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以后我不会再找你,只要你不去福宁宫,就不会看见我。你想永绝后患?这样就是永绝后患。”糜芜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依旧笑盈盈地说道,“别忘了去查惠妃,若是有什么消息的话,记得让人跟我说一声。”
即便是最坏的结果,她也会想出法子,让皇帝护着她。
崔恕在此时开了口:“所以,这才是你今晚找我的目的?”
他早猜到她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苏明苑就慌张到冒险相见的地步,她这般委曲转折,也只是想利用他查出惠妃的旧事,断绝她自己的后患。
“在刚才之前,我还真没有这么想过。”糜芜摇头说道。
也许这段时日在皇帝身边过得太安逸,以至于初见崔恕时,她竟然有些理不清思路,直到此时,才堪堪找对了路子。
“是么?”崔恕并不很相信,在他的印象里,她从来不曾这样毫无目的地接近他。
然而细想想,今夜的她,确实与之前有些不大一样,她慌乱过,示弱过,那些他从未见过的面目,一个又一个的,在他面前展露出来。
从前他曾想过她到底有多少张不同的面目,可她变来变去,竟像是总也变不完一样,时时还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是与不是,我也不必非要告诉你吧?”糜芜横了他一眼,“崔恕,该说正事了。”
她转瞬间便收敛了笑意,道:“这几件事是这么串起来的,十六年前,苏明苑、哥哥、我,同年出生,苏明苑和江绍被掉包,我是多出来的那个,我娘亲丁香,从现在看很可能不是我亲娘,那么我是谁?也是这一年,老侯爷借着心腹管家周雄的名义在细竹胡同置办宅院养外室,养的外室据说就是我亲娘。我出生后,我娘亲逃到乡下,隐姓埋名。两年之后,老侯爷,还有太太的父母又在同一年先后亡故,周雄殉主。今年五月,惠妃死,六月,江绍带我回城,认祖归宗。
“我想不明白的有这几件,哥哥根本不知道我娘的事,是怎么找到我的?惠妃最有可能在什么时间与老侯爷有关联?假如事情如我猜测的那样,假如惠妃死得蹊跷,陛下为什么又放过了我?”
“惠妃入宫,是十五年前的事。”崔恕回忆着说道,“当年冬天选秀,几个月后,封为惠妃,宠冠六宫。”
“也就是说,惠妃盛宠,与老侯爷和顾家夫妇的死是同一年。十六年前,惠妃并没有入宫。”糜芜看着崔恕,疑点突然便串连到了一处,“皇室的丑闻,从来都不会公之于众,可太太为什么没事?”
“猜测无益,查了才知。”崔恕淡淡说道。
十六年细竹胡同那个外室,是不是惠妃?如果是她,娘亲又是怎么回事?假若那几个人的死是灭口,为什么是顾家老夫妻,而不是顾梦初?糜芜心头沉甸甸的,却还是向他嫣然一笑,道:“那么,你可要好好查,若能查到,你就知道了我的秘密,可以要挟我了,你我互相制约,谁也不必忌惮谁。”
月光恰在此时透过明瓦天窗落下一点在她脸上,她嫣红的唇上像披了一层淡白的纱,崔恕想到曾经短暂品尝过的滋味,呼吸不觉重了一分。
“我知道你太多秘密。”酒气呼出来,变成了漂浮着的新酒,崔恕又有了醺醺醉意,“你说,我该如何要挟你?”
糜芜低低一笑,站起身来:“你自己慢慢想吧。我该走了,这会子皇后大约正在到处找我们,也不好让她找得太久。”
她从窗口里瞧了瞧外面的动静,伸手去拉门,却又回过头来,向他眨了眨眼睛,“崔恕,你想不想玩个有趣的游戏?”
清辉阁中。
乐声停歇,杯盏半空,郭元君含笑向崔道昀说道:“陛下,妾身有些酒意了,想出去走走。”
“也好,朕与你一起去秋芳台走走。”崔道昀站起身来,微笑着向众人说道,“听说皇后在秋芳台安排了许多新鲜的玩意儿,你们随朕去看看。”
他与郭元君并肩在前,皇子与后妃们围随在后,一路赏玩着夜景,慢慢往秋芳台走去。
郭元君瞟了眼采玉,采玉重重点头,郭元君放下心来,在下一个路口处,抬眼望了下御河中星星点点飘过来的羊皮水灯,笑着说道:“据说民间管这个灯叫一点红,如今趁着夜色来看,可不是一点红么。”
崔道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一点点娇红的颜色漂在水上,便道:“果然形容得惟妙惟肖。”
胡昭容笑道:“那上面还有许多灯源源不断地漂下来呢,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崔道昀在这些事上本也随和,便顺脚走过去,沿着河道走了一会儿,内监怕路径太暗,挑了一串玻璃灯举起来,却照出对面芦苇丛掩着的一个人影,双环髻,粉绿衫,崔道昀不觉站住脚步。
“怎么有人在那里躲着?”胡昭容道。
话音未落,那宫女慌慌张张一躲,露出对面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形,宋婉容嘴快,已经说道:“那不是六……”
崔道昀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要不要猜猜后面如何?
第70章
笑意消失无踪, 崔道昀的脸色立刻便沉了下去。
宋婉容嘴快, 眼色却也不慢,忽地瞥见崔道昀神色有些不对, 立刻便忙住了嘴, 心中惊疑不定,只恨自己最嘴快, 却又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
郭元君赶上一步, 站定了看着对面正慌张躲闪的女子,向着崔道昀微微一笑,道:“今夜通宵不禁, 想来不当值的宫人也都是各处走动玩耍, 偶尔在河边逛逛,也不是什么大事。”
眼见那男人就是到处找也找不到的六皇子, 偏偏皇后只提宫女到处走动, 只字不提六皇子,皇子后妃们摸不清情况,都不敢胡乱出声, 心里却免不了猜测不已。
皇帝脸色不好,那个宫女又那样慌张,莫非是六皇子酒醉之后把持不住, 竟然幕天席地, 跟个宫女胡天胡地起来?这虽然不算什么,可是被人当众撞破就尴尬了,也难怪皇帝面子上不好看。
崔道昀只紧紧盯着那个粉绿衫子的背影, 沉声道:“去看看是谁。”
桥在远处,身边服侍的太监连忙提着灯笼跑过去了,崔道昀只是沉着脸看着对面,就见芦苇丛中的男人整了整衣服快步走到河岸边上,隔着御河向崔道昀躬身行礼,沉声道:“父皇。”
果然是崔恕。
柳挽月的影子瞬间掠过心头,崔道昀看了眼依旧背朝着众人躲在后面的女子,心中一阵恼怒。
崔恕依旧躬身在对岸站着,崔道昀既不命他平身,也不说要如何,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个粉绿衫子的女子犹豫了一下,跟着也转身低头,慢慢地走过来,站在崔恕身后向崔道昀福身行下礼去,却又不做声。
光线昏暗,崔恕的身形挡住她大半,再加上她不出声,崔道昀一时判断不出来是不是糜芜,但心里的怒恼之意越来越深。
即便他没有纳糜芜为妃的意思,然而他身边的女人,又岂容他人觊觎?更何况,他决不能容忍再有一个柳挽月!
小内监终于过了桥,一路小跑着往崔恕边上去,玻璃灯笼摇摇晃晃的,照出地面上一大片亮光,郭元君微笑着站在崔道昀身旁,轻声道:“陛下,六皇子还没平身呢。”
崔道昀不回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对岸,就见小内监很快跑到了近前,灯笼的光照得陡然一片明亮,崔恕身后那女子惊惶地抬起头来,急急说道:“陛下恕罪,六皇子殿下恕罪!”
不是她。崔道昀心头一松。
不是糜芜。郭元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许久,只听崔道昀道:“六皇子平身吧。”
崔恕直起身来,又听皇帝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朕命汤升到处寻你不见。”
崔恕揉了揉眉心,道:“儿臣有些中酒,原是想出来散散酒,走到这里时,不觉歪在石头上睡着了,方才这个宫人路过,吵醒了我。”
那个宫女见提到自己,惶恐地说道:“奴婢眼拙,没看见殿下在那里,不小心踩了殿下的脚,求殿下恕罪!”
郭元君冷冷问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奴婢想到河边放水灯……”宫女结结巴巴地说道。
崔道昀顺着灯光看过去,才发现芦苇丛中果然有一块大青石,石头旁边又丢着一盏没有点亮的小羊皮水灯。一切都对得上,但崔道昀直觉不对。
一切都太巧合,太巧合的事情,总会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郭元君已经恢复了镇定,含笑向崔道昀说道:“陛下,既然找到了六皇子,就一起去秋芳台看看吧。”
崔道昀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这出戏还不够好看么?朕还去秋芳台看什么?”
他转身往回走,道:“胡昭容、宋婉容,你两个既然闲着无聊,就陪皇后一起看去吧!”
郭元君脸上火辣辣起来,强自撑着问道:“陛下要去哪里?”
“朕要去哪里,也不必事事都告知皇后吧。”崔道昀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遭一片寂静,众人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模模糊糊地似乎看出了点名堂,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皇帝是恼了皇后和胡昭容、宋婉容三个。皇后她们是不敢招惹,于是悄悄地去看胡昭容,就见她低着头面无表情,那边上宋婉容却是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是委屈又是疑惑,也不知怎么惹恼了皇帝。
郭元君沉着一张脸,冷冷地看向对岸,就见崔恕负手站在灯光中,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喜怒,见她望过来,便也看了她一眼,跟着抬脚走了。
一番布置,明明是天衣无缝,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结果?到底是哪里出的岔子?
郭元君环顾四周,冷冷说道:“你们自便吧,本宫有些不适,要回去了。”
采玉等人连忙簇拥上去,郭元君慢慢往秾华宫走去,越想越气,越想越纳闷,皇帝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当众下她的面子,让她这个后宫之主还怎么当!
前脚刚踏进寝殿,郭元君一眼瞧见案上供着的汝窑美人耸肩花觚,顺手抓起来重重向地面上摔去,骂道:“瞎了聋了吗,都怎么办的差!”
采玉等人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哪怕膝盖底下正好垫着碎瓷片的也不敢说话,少顷,芳华匆匆忙忙赶来,倒了一杯清茶双手奉上,低声劝道:“娘娘息怒,先吃口茶。”
郭元君接过茶抿了一口,斥道:“采玉留下!其他人都滚出去!”
宫女太监们慌忙倒退着出了门,又将大门关上,郭元君在榻上坐下,沉着脸向采玉道:“把方才的事细说一遍!”
“是。”采玉跪在地上,回忆着说道,“先是奴婢的人发现六皇子去了河边,后面刘玉手底下的小太监又看见江氏跟她那个婢女也往河边去,就知道他们是要背人私会。刘玉怕别人看的不真切,远远地在后面一直跟着他们,亲眼看见六皇子和江氏躲在芦苇丛里说话,那个婢女在外头把风,于是赶紧打发人回禀了娘娘。”
“中间刘玉一直盯着吗?”郭元君问道。
“中间刘玉一直盯着,直到娘娘这边出了清辉阁,他怕露了形迹,这才离开。”
郭元君冷笑着说道:“看来问题就出在这段时间,刘玉呢?让他过来回话!”
采玉忙退出去找人,屋里没了别人,郭元君抿了一口茶水,冷冷一笑,看向了芳华:“好啊,我如今也是耳目闭塞了,居然这么被人这么摆了一道!”
芳华不敢多说,只劝道:“等刘玉来了再问问,总要查个水落石出。”
话音刚落,采玉推门进来,脸色煞白:“娘娘,刘玉死了!”
“什么?”郭元君大吃一惊,“怎么死的?”
福宁宫中。
崔道昀向榻上坐下,叫来了王福良:“江糜芜什么时候出去的?”
“陛下前面刚走,后面江姑娘就带着拾翠出去了。”王福良窥探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答道。
“汤升,去找她回来。”崔道昀吩咐道。
汤升答应着正要走,又见一个小内监一路小跑着过来,站在门外回禀道:“陛下,秾华宫的刘总管溺水死了!”
刘玉死了?这是被皇后灭了口,还是被崔恕下的手?崔道昀冷冷说道:“死就死吧,什么要紧。”
他看了眼汤升,带着几分火气说道:“都当真朕是死人吗?在朕眼皮子下,一个个八仙过海,倒是各显神通!”
除了惠妃出事的时候,汤升还没见皇帝发这么大的脾气,他捏着一把汗小心翼翼走回来,低声劝慰道:“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去寻江姑娘回来。”
话音未落,早已经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跟着是糜芜带笑的声音:“陛下瞧我给您买了什么!”
崔道昀本来窝着一肚子火,听见她声音时,不知怎的瞬间竟然消散了一半,跟着就见她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红珊瑚的笔格,笑盈盈地说道:“陛下,秋芳台那边有许多卖东西的小摊,跟我在家中赶集时一样,可好玩了,我买了这个给陛下!”
汤升眼睁睁瞧着崔道昀黑沉沉的脸色缓和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笑着向糜芜道:“江姑娘回来了就好,陛下担心姑娘,正让我去找姑娘呢!”
“陛下难道怕我跑丢了不成?”糜芜把红珊瑚笔格往崔道昀手里塞,蹲在他身前仰脸看他,“我认得宫里的路呢!”
她眸中亮晶晶的,似倒映着星光,崔道昀叹口气,接过那个笔格摩挲着,抬头向汤升道:“你们都退下吧。”
汤升连忙带着所有人都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屋里只剩下他与她两个,崔道昀不说话,只细细打量着糜芜,她依旧穿着粉绿衫子,梳着双环髻,细想起来,当时芦苇丛中那个宫女虽然是一模一样的打扮,但那身形那举止,分明不是她,也是自己一时情急,竟然没留意到。
一切都太巧,皇后出清辉阁的时间巧,胡昭容的提议巧,崔恕的出现巧,那个跟她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宫女更巧。
分明是个局中局,他不信她丝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