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一只喵
崔道昀抬手抚上糜芜的头发,低声问道:“你跟他,一起做的局?”
70.2
崔道昀说完,定睛看着糜芜。明知道此事与她脱不开关系,但在心里,总是还抱了一点微弱的希望,也许是他多心了呢?也许她她完完整整,只是属于他一个人呢?
然而她嗤地一笑,抓了他的衣袖摇了摇,道:“陛下怎么看出来的?”
承认了?崔道昀心中一阵失望,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然而她并没有丝毫的惧意,只是笑盈盈地仰起脸来看他,轻快地说道:“我在路上碰见一个太监,说要带我去秋芳台,结果却一路引着往河边去,我又不是傻子,秋芳台的路我早问过王福良了,才不是往河边去呢!”
崔道昀不觉便皱了眉头,这与他设想中不太一样。
“等到了河边,虽然黑灯瞎火的,可我瞧见崔恕,哦,现在应该叫六皇子了,瞧见六皇子在那里,我就知道不对。”糜芜笑道,“跟着就听见有许多人往这边来,我猜着应该是把我跟六皇子凑到一起,然而跟澄碧堂那次一样,让人来抓奸呢!”
“后来呢?”崔道昀问道。
“后来我一把扯住那个太监,又让拾翠去叫醒六皇子,等六皇子醒了,我把那个贼太监交给他,赶紧带着拾翠从渡水桥过河,去秋芳台买东西了。陛下,后面是谁去了?”
崔道昀看着她,问道:“那个太监长得什么模样?”
“白脸的高个子,不说话时也是笑,看上去挺和气的。”糜芜撇撇嘴,“谁知道竟是个贼太监!”
是刘玉的相貌。刘玉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她很会挑证人。崔道昀淡淡说道:“你在说谎。”
她是在说谎,真真假假搀着的那种的谎话,除非是在场的人才能发现真相,皇帝并不在场,他在诈她呢。糜芜神色坦然,歪了头一脸无辜:“没有呀!”
“朕刚才问的是,是不是你跟他做的局,”崔道昀心里说不出来的失望,“你怎么知道朕说的是六皇子?你说你走了,又怎么能知道六皇子设了局?”
原来如此。幸亏她提前就想到了这一点。糜芜抿嘴一笑,带着几分得意说道:“陛下,您还不知道六皇子在江家时都做过什么吧?”
“他做过什么?”崔道昀问道。
“我才回到江家,就有许多人跟我说,招惹谁也不要招惹六皇子。”糜芜蹲得有点累了,试探着拖过边上的一个小脚凳,见皇帝并没有制止的意思,于是一歪身靠着他坐下了,笑吟吟说道,“六皇子才去的时候,我家的人都以为他是老侯爷在外面的孩子,我家太太心眼小,气不过就带人上门去闹,结果被六皇子收拾得好几个月都下不了床,从此我家里再没人敢惹他。”
她笑得一双凤眸都弯了起来:“上回在澄碧堂,就有人那样算计他,同样的手段使出来两回,别说是六皇子那种性子,就算是木头人也要还手吧?所以陛下一问,我就知道肯定说的是六皇子,他肯定想法子还回去。陛下,后面到底怎么弄的?”
她说的严丝合缝,可事实,真是如此么?崔道昀看着她明亮的眸子,却看不透她心里的想法,于是摇摇头道:“后面也没什么。”
想了想又问道:“在江家时,你们很熟?”
“不算很熟吧。”糜芜想了想,道,“但六皇子帮过我一次,我被内廷局退了名字后,我家太太生气要打我,六皇子打发人叫我过去说话,太太最是怕他,所以后面也没敢再打我。”
以崔恕的性情,会这么乐于助人么?崔道昀那点疑心忽而消下去,忽而又膨胀起来,问道:“六皇子为什么要帮你?”
“我哥哥求的他。”糜芜道,“哥哥孝顺,不敢违拗太太,又不想看我受罪,所以求了六皇子出面。”
真话假话掺着来,似是而非,最难辨认。江绍肯定会替她圆谎,而她也决定了以后不会再见崔恕,只要今天在皇帝面前圆了过去的事,从此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也算给皇帝一个交代。
崔道昀打量着她,思忖着她这些话有几分可信,最后淡淡说道:“想不到六皇子竟是这么热心的人。”
看样子,皇帝还在疑心。糜芜想了想,道:“陛下,你猜我之前看见谁了?”
崔道昀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只问道:“谁?”
“我家太太的表侄女苏明苑,她现在是皇后的宫女呢,”糜芜道,“前天皇后一早过来送早膳时,拾翠从窗户里看见了,吓了一跳,后面皇后又打发苏明苑过来给陛下送东西,我也看见了。陛下,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防备着。”
皇后居然在这时候弄江家的人进来,只可能是为了证明她与崔恕的私情,怪道她早有了戒备。崔道昀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跟那个苏明苑,你们平时怎么样?”
“我跟她是死对头。”糜芜笑嘻嘻地说道,“她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她。不过陛下,她呀,眼光好得很,瞧上了六皇子呢。”
所以,是说那个苏明苑爱而不得,因此生恨,甘心做皇后的卒子?崔道昀淡淡说道:“没想到六皇子如此招人喜欢。”
“之前我家太太想把苏明苑许给我哥哥,苏明苑哭闹了好些时候,怎么都不肯答应,死活要嫁六皇子。”糜芜压低了声音,神色中带了调侃,“陛下说的对极了,六皇子很是招她喜欢呢。”
现在想来,苏明苑虽然脑子有点不太灵光,虽然总是哭哭啼啼又自命不凡,惹人讨厌得很,但好歹眼光不错,居然在那时候就瞧上了崔恕。
崔道昀却道:“这个苏明苑之所以跟你成了死对头,是因为六皇子?”
糜芜点点头,笑道:“大概是吧,那天六皇子前脚叫我过去,后脚她就跟过去哭闹了一场,从此见了我更是跟乌眼鸡一样。”
所以就连那唯一一次的见面,也是她前脚刚去,后脚就被人打断了?她把自己摘得越清楚,崔道昀那点疑心反而越重,又问道:“这些事情,为何你之前不跟朕说?”
“又不是什么大事,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我家那个崔公子就是六皇子,等后面知道了,又赶上澄碧堂的事,我有些怕陛下误会,所以没敢多说。”糜芜微微嘟了嘴,探身过来重新扯住皇帝的衣袖,眼巴巴地看他,“陛下,是我错了,以后有事我一定先跟陛下说,陛下相信我好不好?”
她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温顺乖巧的猫狗,只是依恋着他。疑心虽然不减,崔道昀的心肠却软了下去,他既不想给她名分,总要多宠着点她吧?也算是给她的补偿。
崔道昀抚了抚糜芜的头发,低声道:“好,朕相信你。”
他拿开手,无端便叹了口气,道:“不管是真是假,此事到此为止,以后若你发现什么不对,先来告诉朕。”
既然可以连她的身世都不查,她的那些过往,也都算了吧,只要她以后只在他身边,只陪着他就好。
糜芜点点头,轻声道:“我都听陛下的。”
恰在此时,汤升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陛下,六皇子求见。”
“让他进来。”崔道昀看了眼蘼芜,犹豫了一下才道,“你退下吧。”
崔恕进来时,正与糜芜擦肩而过。那个小脚凳依旧摆在崔道昀身边,崔恕知道她方才大约就是坐在那里,仰起脸来轻言细语地跟皇帝说话,她的另一张面目,乖巧可爱的那些,全都留给了皇帝。
崔恕慢慢走近,深深一躬,道:“儿臣特来向父皇请罪。”
“平身吧。”崔道昀淡淡说道,“你何罪之有?”
“刘玉意图诬陷儿臣,儿臣便没留他的性命。”崔道沉声道,“此时尸体应该已经被发现了。”
“刘玉如何诬陷你的?”崔道昀问道。
“儿臣中酒之后,在河边睡着,刘玉故意哄骗江糜芜过来,意图让父皇看见我与江氏在一处,好趁机诬陷儿臣与她有私情。”崔恕道,“如此丑闻,不宜张扬,所以儿臣杀了刘玉。”
所有的说法都对上了,要么是他们串通好了,要么就是,他们说的是实话。崔道昀希望是后一种。
他看着崔恕,又问道:“你既然已经看破,为什么还要让人扮成江氏的模样来哄朕?”
崔恕抬了眉,眸光沉沉:“防不胜防,儿臣已不想再防,只想给背后之人一个警告。”
今日所有人都看着,背后之人脸面扫地,然而她会收手吗?崔道昀觉得不会。皇后一生顺遂,只会扫开一切挡路之人,并不会反省自身。
他淡淡说道:“为何不先来告知朕?”
“时间太紧,来不及禀报父皇。”崔恕道。
“是么?”崔道昀淡淡一笑,“来不及禀报朕,却有时间去找个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宫女。”
崔恕坦然说道:“儿臣出清辉阁时,已经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所以早有防备。”
所以,一个是费心设局,一个是将计就计,他这个做皇帝的,被他们带进局中,如傀儡般任人操纵。
崔道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妻子儿子,原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如今却如同盘中棋子,彼此防备攻杀。他道:“你既已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下一步准备如何?”
第71章
这天夜里, 崔道昀辗转反侧, 一时也不曾合眼。
崔恕的话始终萦绕在耳边,他道“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
他跟他另外的孩子们完全不一样, 他锋芒毕露,丝毫不让, 他这些年在外面独自过活, 早已经习惯了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做主,就连他这个父亲和君主的话,他似乎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样的儿子, 若是别人家的, 他大概会赞一声有主见,但是生在自己家中, 却让人头疼, 尤其是现在贪墨案还没审定,他还有意给太子机会,若是此时崔恕皇后闹起来, 局面恐怕不好控制。
崔道昀始终下不定决心,是拉太子一把,还是另外再看。
天光微亮时, 崔道昀才朦胧睡去, 刚睡着不多一会儿,便被汤升请醒,该早朝了。
崔道昀起身时便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早膳摆好了也没什么胃口,只呷了一口薄粥便出了门,谁知到中庭时凉风一吹,立刻觉得眼晕得站不住,汤升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崔道昀缓缓神,自忖撑不过早朝那一个时辰,便道:“传朕口谕,朕偶感不适,今日的早朝取消吧。”
他这一不适,合宫都紧张起来,太医是不能不请的了,后宫妃嫔们更是以皇后为首,轮番过来问安,太子也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急急忙忙赶过来侍奉汤药,素来幽静的福宁宫顿时人来人往,
糜芜待在屋里看了一个时辰的书,看得烦闷时走到窗前一望,寝殿那边依旧不时有人出入,皇后的侍女站在廊下,看样子皇后还在里面。
糜芜走回房中,放下手中书,眉头不觉蹙了起来。
平时就数她伴在皇帝身边的时间最长,一到这种时候,反而是她头一个不能往跟前去,昨晚皇后当众被皇帝落了面子,今日侍疾,一切却还得皇后来主持,有没有名分,差别在此时看的最清楚。
平时那些风光荣宠,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都算不得数。如今与皇后的梁子已经结下,皇帝在时还好,皇帝万一不在,皇后连心思都不必费,一句话就能杀了她。
除非皇帝能长命百岁,永远护着她宠着她,否则,她还是得早些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偏殿中,郭元君低声向医正问道:“你看陛下这个症候,是个什么情形?”
医正鼻尖上冒着汗,低着头答道:“从脉象上看着还不妨事,只是陛下近来似乎过于忙碌,劳了心神,又似乎有些难解的事一直郁积在心头,以至于有些肝气不和,肝木克了脾土,所以这段时日必定是饭食也有些减量……”
郭元君早已经听得不耐烦,打断他道:“你只说妨不妨事吧!”
医生踌躇着说道:“只要能吃下饭能睡好觉,再辅之以汤药,想来不妨事。只是陛下还有些旧日的嗽疾也没有全好,这个却是个慢症候,须得好好调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见效果的。”
郭元君沉吟一会儿,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你好生伺候着吧。”
移步到寝间时,就见太子坐在床前的小脚凳上,正捧着药碗想要给崔道昀喂药,崔道昀却道:“朕自己吃就好。”
崔祁煦见他神色依旧不大好,心里也是不忍,忙道:“就让儿子服侍父皇用药吧!”
郭元君便也说道:“太子一片孝心,陛下就让他服侍着吧!”
崔道昀并不看她,只从崔祁煦手里拿过药碗一饮而尽,跟着又递到崔祁煦手里,道:“朕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郭元君忙道:“太子一听说陛下有些不适,手头的事全都放下了,只想服侍得陛下早些康复。”
昨晚的事在崔道昀心里依旧还是个疙瘩,他抬眼看了郭元君一眼,淡淡说道:“皇后去外面坐着吧。”
从早晨到现在,皇帝一直这么冷淡,当着这么多人也不给个好脸色,郭元君心里窝火,便也不再多说,依言退下。
这边崔道昀便向崔祁煦问道:“这几日审的怎么样了?”
崔祁煦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早有东宫的近侍寻了过来,在外头回禀道:“陛下,刑部牛尚书请见太子殿下。”
崔祁煦便去看崔道昀,崔道昀问道:“所为何事?”
“刑部大牢关押的重犯翻供了。”近侍道,“牛尚书请太子殿下前去主持商议。”
此时关押在刑部大牢的重犯唯有秦丰益一个,难道是他翻供了?崔道昀皱了眉,摆摆手道:“太子去看看吧,等有了消息,早些给朕回话。”
崔祁煦走后,崔道昀越想越觉得蹊跷,江南一案是他得了实信之后才交给崔恕办的,无论郭思贤还是秦丰崔都绝非无辜之人,先前崔恕带回来的口供与账目他大致看过一次,一切都与他了解的相符,秦丰益此时突然翻供,为的是什么?
“汤升,”崔道昀道,“让王福良去趟刑部,看看是什么情形。”
一直到傍晚时,王福良才匆匆回来,回禀道:“秦丰益说此前之所以招供都是因为挨打不过,所以才屈打成招,还说之所以招出镇国公都是因为刑讯之人的指使,又说贪赃之事都是自己贪财犯浑,与镇国公府没有关系。”
崔道昀的脸色难看起来,摆摆手道:“你退下吧。”
这边王福良刚刚退下,太子便匆匆赶到,满面欢喜地说道:“父皇,秦丰益招了!”
崔道昀淡淡说道:“都招了些什么?”
“秦丰益招认此前攀扯镇国公是受刑讯之人的威逼指使,承认贪墨案与镇国公没有任何关系!”崔祁煦此时心头的重压瞬间清除,欢天喜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