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吱吱
他顿时如坐针毡,在家里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
他虽然不能给郁棠一个交待,但怎么着也应该跟郁棠赔个不是吧?
李竣没有多想,凭着一腔热血找到了郁棠。
郁棠对他只有惹不起的避之不及,只有接受了事实的求饶,这让他的心里更不好受了。
明明他们能有个很好的以后,却阴差阳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李竣满脸羞惭,又低低地说了声“对不住”。
郁棠摇头,道:“我不会原谅你们家的。我们以后就当不认识。李公子也请早点回家,免得令堂又生出什么主意来。这次我运气好,有裴家三老爷伸出援手,若还有下次,我可不敢保证我还有这样的运气。”
李竣垂头丧气地走了。
郁棠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可惜。
李家可能就李竣一个人还有点良心了。
她转身准备上轿,谁知道一转身却看见了站在巷子口大树下的卫小川。
“小川!”郁棠惊喜地走了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去家里坐坐?”又看见他手里提了学篮,道:“是不是中秋节假过了,你来上学了?”
卫小川“嗯”了一声,道:“我听说我表姐马上要和你大堂兄议亲了?”
“是的。”郁棠见他小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不禁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你不喜欢吗?”
“没有!”卫小川道,“我表姐挺好的,你们家也不错,她嫁到你们家来应该不会被你们家讨厌的。”
郁棠一愣。
卫小川已道:“李家有一个小田庄和我外祖父家的田庄隔得不远。中秋节的时候我去给我外祖父家送节礼,我向表哥打听李家的事。他说,李家那个小田庄里雇的人全是从外地逃荒来的流民,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旁边的人家都不敢惹。他还说,李家从前跟别人家争田基的时候,那些人就跑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打草
郁棠听着,心跳如鼓,道:“你要说什么?”
卫小川道:“他们家收留流民,我们能不能告他们?”
朝廷有规定,不允许随意收留流民。
因为这些流民没有户籍,没有土地,为了温饱,很容易铤而走险做些危害他人的事。通常遇到这样的事,要么由衙门出面遣返回原籍,要么就地附籍,奖励他们开荒落户。
如果卫小川所言属实,像李家这样收留流民就有些不对头了。
前世,她好像听说过李家有这么一个田庄,但当时她没有注意。而且,她之所以对这个田庄有印象,是因为后来李家觉得那些流民都不好管束,要把那些流民赶出田庄去,有人不愿意走,曾经闹过事,死了人,李家报了官,后来官衙出面才把这件事平息下去。
林氏为此好几天都心情不好,还为此在家里发脾气,说做人就是不能太仁慈,李家做好事还变成了坏事,以后再也不收留这些流民了。
她当时也觉得那些流民不知道感恩……可如今看来,恐怕情况并不像她前世了解的那样。
说不定卫小川歪打正着,无意间还真的发现了重要的线索。
郁棠道:“从你们家回来之后,我想了很久,觉得要是李家做了坏事,他们是从哪里找来的人呢?毕竟是一条人命,拿到证据告到官府去,他们家也要吃官司的。若想没有后患,或是自家的心腹管事下的手,或是在外面雇的人。李家的管事,我已经去查过了,都好生生的在城里,当天晚上也没有谁不在。外面雇的,敢做这事的,必须是帮闲。我也去问过了,临安城里有名的帮闲这些日子都在临安城,没谁跑路……”
卫小川听着眼睛一亮,道:“所以,害死我二哥的凶手,有可能就是那个田庄的流民?”
郁棠轻轻地“嗯”了一声。
卫小川忙道:“那我请个假,明天就去那个田庄看看。”
“不行!”郁棠道,“你要是被人怀疑了,凭你那小身板,跑都跑不了。我们现在可不能意气用事。”
“好吧!”卫小川丧气地道,“我听我表哥说,那庄子里的人都穿的挺好吃的挺好却不怎么下田做事。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你也小心,别被人发现了杀人灭口。你不是说,我们不能意气用事吗?”
李家雇了小混混来掳她,坏她的名声,和杀人灭口有什么区别?
郁棠道:“你不用担心,我不自己去,我请人帮忙。”
卫小川想想觉得可以,他道:“那我先走了。第一天到县学,老师们要点名的。我不能迟到,你有什么消息,记得让人给我送个信。”
郁棠不好留他,忙道:“你坐我的轿子过去吧!我来付账。”
卫小川拒绝了,道:“我从小路过去,很快的。你不要管我。可惜我们家田庄里的人没有看清楚那两个陌生人的长相,不然我就可以带着人去认人了。”
郁棠舒了口气,道:“还好你们田庄的人没看清楚那两个人长什么模样,像你这样直接带人过去,就算是把人认出来了,他们也有办法推诿。这件事不能这样简单直接,得智取。你快去上学吧,这件事我会办妥的。”
卫小川只是想抱怨两句,闻言垂着头走了。
郁棠回到家一整晚就在想这件事,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她终于拿定了主意,去找郁文。
郁文正在和陈氏把家里清点好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准备送到郁博家里,先把郁远的婚事漂漂亮亮地给办了。
郁棠和父母闲聊了几句,朝着父亲使了个眼色。
郁文会意,对陈氏道:“我记得前年有朋友从眉州过来,带了一匹蜀锦给我们,你把那个也找出来送到大兄那边去吧!”
那布太硬,做衣裳穿着不舒服,镶边却非常地漂亮,陈氏原本是准备留给郁棠的,此时听郁文这么说,她不免犹豫了片刻,想着那蜀锦虽然难得,但也不是买不到,只不过价钱贵些,好在是镶边不需要那么多,给郁远了就给郁远了,她应了一声,去了库房。
郁文给陈氏找了事做,这才放下心来,和郁棠去了书房。
郁棠还不知道原本属于自己的那匹蜀锦就这样没了。
她对郁文道:“我昨天回来的时候遇到卫家的五公子,他跟我说,他中秋节去给他外祖父送节礼的时候发现,离他外祖父家田庄不远处的一个田庄是李家的,收留了很多的流民……”
“居然有这种事!”郁文骇然,怒道,“要是那些流民暴动,临安城会死人的,李家难道不知道吗?不行,这件事我得跟汤知府说说。”
郁棠拉住了父亲,道:“阿爹,您不能就这样去找汤知府。”
郁文不解。
郁棠道:“您想想,那李家也算是官宦之家,流民的危害别人家不知道,他们家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能雇混混掳我,就能派那些流民来家里闹事。我的意思是,您不妨先跟汤知府商量,让他以官衙的名义去查查,就说有人举报,田庄里收留了通倭之人。若李家只是做善事收留了那些人也就罢了。若是不对劲,汤知府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置。”
郁文想了想,觉得这主意比自己直接去找汤知府好。
要知道,自己的治下有人收留流民他却不知道,不出事则罢,出了事他这三年的政绩也就算完了,不被免官也会影响升迁。何况郁家和李家已经势同水火,就算李家知道是他举报的又如何?难道他不举报李家,李家就会放过郁家吗?
郁文道:“我知道怎么说了,你去陪你姆妈吧!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听说杨御医过几天要来给裴家的大太太把平安脉,想请他过来给你姆妈瞧瞧,你盯着你姆妈,别让你姆妈受了凉——受了凉,就得等病好了再开补药,杨御医未必能等到那个时候。”
自从吃了杨斗星的药,陈氏就一直没怎么病过,郁文对杨斗星的医术信心大增,觉得只要能一直请了杨斗星来瞧病,陈氏的身体就能一直都不出什么毛病。
郁棠连声应好。
郁文去了衙门。
郁棠就陪着陈氏把要送到大伯父家的东西都整理好,等到郁文回来,一起去了大伯父家。
路上,郁棠问父亲:“汤知府怎么说?”
郁文道:“汤知府以为我们家要报复李家,虽然答应去查,但我瞧着不怎么积极。我当时灵机一动,走的时候说要去裴家请杨御医帮着看病,他立刻就不一样了。”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又欠了裴家的恩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得清。”
主要还是没办法还。
郁棠想不出裴宴还缺什么。
特别是裴宴一直觉得她心术不正,做什么事都别有用心,非常地瞧不上眼。
想到这些,郁棠就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
算了,裴家的大恩大德她只能来世再还了。
如果她还能有来世的话?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到了郁博家,这件事就此打住了。
郁棠让阿苕给小梅溪卖水梨的阿六一些碎银子,让他盯着李家。
没几天,临安城里就有人在传,说是李家因为好心收留了很多流民,结果被汤知府知道了,派了人上门去查那些流民是否有作奸犯科的,谁知道那些流民心虚,衙门的人进去查证的时候和那些流民起了冲突,死了两个衙役。
李家大惊失色,非常后悔一时心善收留了这些人。李家的大公子则亲自出面处置此事,不仅安抚周边田庄的庄户人家,还拿了银子出来厚葬了两位衙役,给了大笔的抚恤金。
郁棠冷笑。
她就不信,她这招引蛇出洞会落空。
只是若那两个人出现了,她怎么把人给弄到手才好。
郁棠在那里琢磨请谁帮忙。
如果她能多几个兄弟就好了!
她在那里感慨,汤知府突然上门来拜访郁文。
郁棠让双桃借着给汤知府上茶的功夫偷听两句。
双桃来告诉她:“汤知府是来给我们家老爷道歉的。说上次的事,李家大公子亲自来问他,他没能瞒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李家大公子。还好李家大公子是个明事理的,直说对不住我们家老爷。还说,等事情平息了,他会亲自登门谢罪的,让老爷去裴家的时候就不要提这件事了。”说完,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郁棠,“大小姐,出了什么事?怎么汤知府还会亲自来给我们家老爷道歉呢?”
“老爷的事你别管。”郁棠敷衍着把双桃打发了,心里却对汤知府很是鄙视。
他哪里是来给她爹道歉的,分明是来告诉她爹,李家知道举报的人是她爹了,他是看在裴家的份上才来给她爹通风报信的。还告诉她爹,这件事李端已经插手了,若是郁、李两家有什么罅隙,不关他的事。
难怪汤知府在临安当了足足九年的父母官才调走,就这息事宁人、两边讨好、不敢担当的懦弱样子,能做大官才有鬼!
郁文早已准备和李家撕破脸了,自然不会在意汤知府的话中话,他热情地招待了汤知府,和汤知府谈着诗词歌赋,又约重阳节的时候去登高赏菊,对和李家的矛盾只字不提。
汤知府原本也是看在裴家的份上才走这一趟的,裴家若是继续庇护郁家,李家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样。若是裴家不管,郁家以卵击石,他最多不过叹息一声。
他把自己摘出来就行了,至于其它,他不想得罪人,也没能力管。
第五十六章 影响
可在临安地界发生窝藏流民的事毕竟不是什么小事,临安城的富户,或多或少都收留过几家不用上户籍、只要不饿死、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比佃户不知道好用多少的流民。李家的事等同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怕汤知府下决心在这件事上找政绩,揪着这件事不放;有人怕那些流民知道原来官衙还可以帮着附籍不再听使唤,做出什么打砸哄抢,危害本家利益的事来。临安城里几个颇有些家资的乡绅一起商量后,找上了裴家。
“三老爷,”那乡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得不知道有多伤心,好像当初昧着良心骗那些流民不经过官衙,私下里签卖身契的不是他似的,“我们也只是看那些人可怜,收留的全是些老弱病残,谁知道李家胆子这么大,仅青壮年就有三、四十个,官衙去清查,还死了人,这不是没把临安城的安危和裴家放在眼里吗?这件事,您无论如何都得出面跟汤知府说一声,严惩那些流民,不然我们临安的百姓夜不能寐啊!”
裴宴大马金刀般地坐在太师椅上,轻轻地吹着盖碗茶茶盅上浮着的碧螺春浮叶,看也没看眼前年纪最小的也已过四旬的乡绅们一眼。
这件事他早就听说了。
李家不安分,他也是早就知道的。
不过,裴家当年从老籍搬到这里,就是在老籍犯了众怒,只手遮天,侵犯了大多数人的利益,甚至是引起了朝廷的不满,这才丢卒保车,只带了些许的财物跑到临安城来,重新安了家,落了户。从此以后,裴家阖府都开始严格地实行中庸之道,只在临安城里称王称霸,不再把手伸到别处去。也正因为如此,裴家的宗旨一直以来都是与邻里为善,留些空间给其他人生存,甚至在明面上故意树起一户人家与裴家相抗衡,免得裴家一支独大,遭人妒忌,惹出事端来。
而李家,就是他们这段时间竖起来的靶子。
裴宴当然不能让他们家倒下了。
他喝了几口茶,等那几位乡绅都发泄完心中的不满,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你们说的事,我也听说了。汤知府那里呢,我之前就和他打过招呼了,这件事到李家为止,不会再深究了。至于说那些流民,我会照着大家的意见再跟汤知府说说,派人想办法把人都驱赶出临安城的。附籍虽然是朝廷对流民的宽待,可这也要看是什么情况?那么多的青壮年,万一出事,我们这些临安城的望族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裴家也当不起天子一怒啊!”
裴宴的表情看着冷淡,可说出来的话却正好搔到了痒处,几位乡绅不禁心花怒放,纷纷表示:“有三老爷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