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黑色
“还干看着做什么?滚去烧些开水,弄点儿公鸡血来。”
胡二贵被她骂得耳朵起老茧,麻利地滚了。
周水仙早年跟着自家姆妈学过这些个关东的驱邪办法,倒也能应付一二。
他们在那里折腾,屋里头胡曼曼却烧得越来越厉害,说了不少胡话。到了二更天,也不知是不是公鸡血起了效果,她渐渐好了些,沉沉入睡。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她还是胡曼曼,但却是小说《盛宠:少帅,你老婆又闯祸了》的一个恶毒女配。
因为生的美貌,她先是被一个老男人看中,把玩过后,又送给了小说中的男主少帅。跟老男人相比,英俊帅气的少帅自然更具有吸引力,情窦初开的她,把全身心都投在了男人的身上,肖想着哪一天,能做他的太太,或者姨太太也好。
可男主却对她日渐厌烦,非但不受她的勾引,反而对她冷若冰霜。
然后,女主出现了,她精灵古怪,跟男主所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书中是这样描写的:前所未有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从那之后,作为一个恶毒女配,胡曼曼不断地给女主使绊子,但也都是剪了她的衣裳,甩她巴掌之类的。但女主却怀孕流产了,男主不由分说就叫人划花了她的脸把她赶出了沈家。
回到家,她却再也过不下去粗茶淡饭的小市井日子,又回头找到了夺走她初夜的老男人。
老男人看中的不过是她的美色,如今她脸都花了,索性就粗暴地玩了她一晚上,弄到她再也没了生育的能力,然后甩甩手,把她卖到了国外的j院。
在结尾的时候,她年老色衰,沿街乞讨,男女主双双携儿女游学海外,女主还仔细端详了她大半天,在她的碗里丢了几张美钞,跟男主笑笑地说她长得很像一个人,而那个她一心所系的少帅,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她在墙头蜷缩地更紧,是夜,她死在了异乡的街道上,冰冷的大雪将她掩埋……
“不——”胡曼曼惊醒,背后黏黏的,一身冷汗。脸上也湿乎乎的,枕头上也几乎全都浸湿了。
周水仙端着一碗白粥,长舒口气,这孩子在梦中一直哭,哭得她也着实心疼,现下醒了,看着却呆呆的。
“乖曼曼,喝点粥吧。”
姆妈一手给自己微粥,眼中全是慈爱,看着这一幕,胡曼曼一声不吭就钻进了她的怀里,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好好好,都是那些杀才,把我们曼曼吓着了。喝点热粥,马上就好了。”
“嗯。”梦终究只是梦,此际姆妈怀里的气味和温柔的声音,却是真实的,她终究还是抬起头来,“姆妈,我做了个噩梦。”
梦里,男主少帅的脸,就是白天见到那个军官,一样冰冷。
周水仙摸着她顺滑的头发:“那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见了打打杀杀,自然做噩梦。”
母女两个说了会知心话,胡曼曼也只当这是一场梦,喝了点热粥,睡了个回笼觉,也没再噩梦了。
兴许,真的只是个梦。
日子又往下过下去,除了她越来越奇怪的身体,其他仿佛也没什么不同。胡曼曼也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立秋那日,周水仙正在包肉馅的饺子,胡曼曼在厨房给她打下手,突地,胡曼曼打了个寒战,一阵天旋地转。
“怎么了,曼曼?”
周水仙还来不及细问,门口传来一阵嚎啕的哭声,是胡盈盈的声音。
来了,这一天来了。
胡曼曼脸色惨白,原本快要忘光的梦境又浮了上来。她来不及细想,大姐已经冲了进来,她身上穿着藏蓝色的粗布旗袍,下摆碎成了布条,头发乱得如同鸡窝,脸上也是青肿一片。
一进来,胡盈盈就抱着周水仙哭了起来。
“我的亲娘哎,你的女婿快没命了。”
“快救救他吧。”
她这个样子,周水仙更是急得不行,忙让她坐下好好说。
胡盈盈一边抹泪,一边说。
事情要从她的丈夫曲有得说起。
曲有德前些日子跟他的发小学会了新鲜玩意,买了不少库券,一时价格被炒上了天,曲有德及时卖出,小赚了一笔。
没多久,曲有德又把田地粮行都抵押了,又借了一大笔钱,跟着发小,打算炒一笔大的,哪儿知道,买入了大量的关税库券后,库券的价又跌了,现在折在手里,也没人要。
现在高利贷来催债,家里的田地粮行都没了,曲有德还被高利贷的人抓走了。
“就连我,也是逃出来的,他们只给一天时间,一天过了,就从你们女婿的手指开始剁。”胡盈盈说到这儿,更是趴在周水仙身上哀哀地哭了起来,周水仙急得直转圈,思来想去从屋里拿出一个手帕,层层叠叠地打开,里面是十八个大洋,整整齐齐,闪着银色的光。
“你姆妈和阿爸只有这么点钱了,你看够不够?”
胡盈盈一看这帕子里的银元,又哭了起来:“姆妈,是盈盈不好,出了这种事,来求姆妈又有什么用呢?”
“你女婿可是欠了人家三千大洋……”
“三,三千?!”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把二老劈了个焦透,木木地说不出话来。
胡盈盈转了转眼珠,揩掉了满脸的泪珠儿,看向站在边上不吭声的胡曼曼:“小妹,你怎么什么都不问?”
胡曼曼原本是要问的,她却忽然想起了那场梦。
梦里,姐姐一开始也是这样哭诉来着,哭着哭着,就说起了那个老男人,说他是申城金融界的大亨,只要送她过去一晚,打探出库券到底是做多还是做空,曲有德就能放出来。
当时她信了,为了姐姐的幸福,她铁下心肠跟着姐姐去了。
只是后来她被沈家赶出来后在家里呆不住,又跑回老男人那里,才从老男人那里得知,这不过是她姐姐设的一个局,什么高利贷,什么剁手指头,脸上的那些青紫,都是一场戏而已。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把自己奉献给老男人,她和曲有德就能不断从她和老男人这条线,知道下一步是做多还是做空,而这件事,她从从头到尾,都死死地瞒着自己,包括阿爸和姆妈。
她花的每一笔钱,都是榨干了自己的每一滴血泪啊……
胡曼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大姐,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她仔细地观察着,大姐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红润,嘴上还有一点晕染在嘴角,没有擦干净的口红,就连她脚上的那双皮鞋,也没有沾染上多少灰尘和泥土。
是啊,假如用心,是可以发现很多破绽的。可他们是亲人啊,她打一开始,就没怀疑过大姐。
“小妹?”胡盈盈慢慢地走过来,“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姐姐吗?”
“担心。”她扯了扯嘴角,一双明眸蓄着水光,“可担心又有什么用呢?这是姐姐姐夫自己的事儿。”
“什、什么?”胡盈盈愣住了,小妹这是怎么了,按照她的设想,小妹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她是不是听错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就走进了自己的卧室,趴在床上发呆,她满是伤心,却欲哭无泪,只是干巴巴地看着窗外呆住了的大姐和阿爸阿妈。
胡盈盈只觉得奇怪,小妹态度骤变,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她敲了敲门:“小妹,我进来咯。”
门里,胡曼曼没说话,木门锁地紧紧的,她也旋不开。
“小妹,大姐求求你了,杨金龙他只是想认你做个干女儿,就一天,一天大姐就接你回来好不好?”
门里面没声音。
干女儿?她说得可真好听。
胡曼曼索性关上了窗户,她什么都不信,也什么都不想听。
“小妹!你倒是说句话啊!”胡盈盈在外面拍门,“姐姐求你了,帮帮姐姐好吗?”
声音越来越吵,耳朵边上嗡嗡乱响,胡曼曼捂住了耳朵:“我不去!”
不去两个字一出口,便立刻消失在空气中,胡曼曼吃惊地再说了一句我不去,这话一出口变像是被什么东西吞了一般,四周寂静无声。
她不信,再想开口,脑子里却像是被一把尖刀剜过,刺得生疼,这,这是怎么了?
第3章 洋装
胡曼曼说不出反对的话来,胡盈盈在外面怎么拍门都没反应,她又不好做得太过,怕被胡家二老看出端倪,没办法,她也只能哭哭啼啼走了。
她走了后,胡曼曼还是不肯出来。
她没哭,只是呆呆地望着头顶上的梁柱子。
梦是真的。
而她这所谓的女配,竟连抗拒命运的资格都没有,她注定要被大姐送到杨金龙那个令人作呕的老男人那里去么?
晚饭时分,一家人都没说话。
周水仙加了个饺子到胡曼曼的碗里,饺子皮薄馅儿大,小小的一个,闻着却喷喷香:“姆妈去清水河外的塘子里自己摘的藕,和在肉里,你大姐也最喜欢。”
胡曼曼没吱声,也没动筷子。
胡二贵叹了口气:“曼曼啊,你大姐她也是个可怜人,当初拆散了她跟那个袁明辉,没想到,当初那个穷学生也当了大官了。”
“她说,自家小妹不肯帮忙,她就只能跪下来求袁明辉。”
“哎,袁明辉那个人,睚眦必报,不会念旧情的。”
周水仙和胡二贵也是说不出的滋味,袁明辉得了势不假,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早就记恨上了胡盈盈,现在盈盈要是落到了他的手上,岂不是要叫她家破人亡才行?
“大姐在撒谎。”她这句话一出口,又被消了音。
在胡家二老看来,胡曼曼只不过是张了张嘴而已。
胡曼曼也愣住了,连这都不让她说?
看来,这本剧情是非得逼着她顺着这条大姐给她铺好的悲惨之路走下去了。
她什么都不肯说,冷漠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心软嘴甜的胡曼曼,胡家二老对视了一眼,胡二贵转身去抽旱烟,留下周水仙跟她谈心。
“妈知道这事儿不光彩,可你大姐和大姐夫对你也不薄,要不是你大姐帮衬,你能读上女校?”
“就算这两年曲家落魄了,你大姐也没短你的吃穿用度。”
胡曼曼这白净如嫩葱的纤纤十指就是明证。
周水仙拍了拍她的手:“你呀,就当被狗咬了一口,隔天就好了。”
在周水仙看来,这乱世中,女子的贞操本就不值钱。她逃难的时候,当兵的糟践女人就不说了,就连那些乞丐也敢欺负女人。投身成女人,本就是惨事一桩。
像胡曼曼一样,吃大姐穿大姐的,没了贞操,却还有齐齐整整的一家人,比从前的乱世女要强得多。
她却并不知道,只要开了这头,胡曼曼就再也好不了了。
无论周水仙怎么劝,胡曼曼也不肯点头,到最后,她只是眨了眨雾蒙蒙的眼睛:“姆妈,明天再说吧,我困了。”
“好好,明天再说。”周水仙也拿她没办法。
胡曼曼回到房间,从包里翻出了大姐给她的二十个大洋,紧紧捏在了手心里,蹑手蹑脚地,她收拾了两套秋衣一套冬衣,打起了包袱。
她决不能落得个惨死异乡的结局,明儿天不亮,她就离家出走。老天爷不让她说话,却也把她的腿给打断。
胡曼曼怀着重重心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天蒙蒙亮便逃了出去,可,她刚逃出门就让大姐叫人给抓了回来,直接五花大绑,送到了杨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