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 第20章

作者:芒鞋女 标签: 爽文 穿越重生

  天色已晚,继续赶路的话天色黑尽恐怕找不着歇脚的地儿,正好要去书铺买书,谭盛礼就让他们赶车进城,明早再走。

  街上喧闹,行人来来往往,要比桐梓县繁华得多,谭振兴像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书生,看哪儿都觉得新鲜,便是街道两旁的树他都觉得更高大粗壮,惊叹声快把街头卖艺的掌声给比下去了。

  谭盛礼骂他,“再吵信不信把你丢下去。”和谭振兴说话就不能好言好语,你稍微给点颜色他就开染坊,这不,他训斥两句耳根子就清静了。

  依着谭振学指的方向,他们找了间深巷的客栈,来不及喝杯茶,谭盛礼问了书铺位置就离开了,留下谭振兴额手称庆,“二弟,父亲出去快活了,咱们也去吧。”

  谭振学:“……”

  “大哥,是不是两天没挨打你皮又紧了。”

  父亲明明是去书铺买书的,从谭振兴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不得劲呢。

  “哪能呢,后背还痛着呢。”除了痛还痒,总想伸手挠,又怕挠狠了留疤,谭振兴硬是忍着不敢挠。

  谭振学铺好床,打开包袱,里边是他以前写的文章和诗,离家前想卖掉的,谭盛礼说留着以后有用,他就全带着了。

  “大哥,看书吧。”虽说在马车里天天都有看书,注意力终究不如在家的时候,不好好看书,明年院试又白来一场。

  他们住的楼上,推开窗户就能看到热闹非凡的大街,谭振兴按耐不住了,“父亲都不在咱们还看什么书啊。”

  “父亲会回来的啊。”谭振学不知谭振兴脑子里装的什么,他翻开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起来。

  谭振兴觉得无趣,出去找谭振业,看谭振业和谭生隐都不搭理他,他只能去找汪氏。

  汪氏诚惶诚恐,“相公,府城物价高,咱们没钱啊。”而且也不识路,走丢了怎么办?

  “出去看看热闹哪儿就用得着花钱啊,咱家也不穷,你能不能别整天想着钱钱钱的,市侩!”谭家是书香世家,不能沾染了铜臭味,想到这点,谭振兴警告汪氏,“城里不比村里,你的言行举止彰显着谭家长媳的风范,不要给我丢脸。”

  要不他为什么想休妻呢,汪氏出身乡野,目光短浅,进城容易被灯红酒绿迷眼丢谭家脸面。

  不行,必须休妻。

第29章

  借着昏暗的光,他打量着汪氏,皮肤黑黑的,脸颊略显圆润,换尿布的双手粗糙宽厚,身上的衣服半新不旧,看着就是乡下人,气质朴素其貌不扬,他摸自己的脸,五官精致仪表堂堂,哪怕穿着件素净的长衫,看气质谈吐也知是读书人。

  细细想来,汪氏和他太不登对了,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汪氏明摆着配不上他吗。

  见汪氏拿着换下的尿布闻,闻了后笑眯眯地搁在旁边,他眼睛都瞪直了,就没见过如此邋遢的人,打了个哆嗦,赶紧拿起书箱里的书,三步并两步地去了隔壁。

  府城的书铺书类繁多,除去科举类的书籍,还有各式各样的话本子,以及各地院试乡试的优秀文章,琳琅满目,谭盛礼顺着挑了两本书和几章乡试考卷,南北东西考生水平参差不齐,乡试考题亦有不同,乡试考卷是学习各地民风习俗最好的书籍,他挑了几篇比较有代表性的文章,再去找各届状元榜眼探花的文章却是找不到了。

  问书铺老板,老板解释,“两榜进士的文章字字珠玉,价格比书更贵,担心进进出出的人摸花了就没放外边,你若想要,我去内室给你拿。”

  谭盛礼问,“文章怎么卖?”

  店铺老板上下打量谭盛礼眼,斟酌道,“前两届状元的文章八百文,榜眼文章六百文,探花文章四百文……”说着,他顿了顿,“如果你要得多,价格可以稍微少点。”

  谭盛礼皱眉,两篇状元文章就八百文,米价不过几文,照这算法,两篇文章够买上百斤粮食,寻常百姓从年初忙到年尾能攒上百斤粮食就很欢天喜地,若知道两篇文章便要他们忙活整年,谁还敢供孩子考科举?

  而且状元的文章是针对科举考试,不像《千字文》《三字经》启蒙类的书能渊源流传,因为过几年就淡出人们的视野了。

  以书铺卖的价格,没几个读书人能承受得起,尤其是寒门学子,更难坚持下去。

  见他气质不俗,书铺老板小声道,“老爷若是想买,能再少点,只是再低不能超过这个数…”他比划了两根手指,六百文,再少不能少过六百,“此去京城要两个月左右,山路难走,途中又有山匪,更是艰难,不瞒你说,不止文章,但凡从京城运来的都贵。”

  文章书籍类的还算好,首饰布料那才贵得离谱,整个府城,沾上京城字样的铺子就没便宜两字。

  他给六百文完全是看谭盛礼容貌儒雅,有贵人之气,换做其他人,少两文钱他都不卖。

  做生意的都是人精,谭盛礼明白他的意思,但没有买,六百文于他而言略微昂贵,他决定等到郡城安顿好再做打算,总不能为了读书不顾全家人的死活。

  科举开销远比他想的大,现在不省着点,将来要钱拿不出来就悲凉了。

  他就买了几本书,走之前问老板抄这么本书给多少钱,老板摸不准他的心思,如实道,“根据书卖的情况来定,卖得越好的书抄书需求量越大,其中,以字迹好的为最贵…”

  在他的书铺,卖得最好的是话本子和每年院试案首的文章,毕竟书铺就靠府城的夫人小姐和读书人养活了。

  本来想顺嘴说两句,但谭盛礼已经走了,他摇摇头,倒不好多言。

  他阅人无数,寻常读书人来他铺子转转就知他能不能考上,以他的眼光来看,此人绝非泛泛之辈,至于是不是走科举的,他倒看不出来了。

  要说他走科举,但以他的年纪和气质,少说是个举人,府城多大点地方,举人就没他不认识的,要说不走科举,但他通身的高贵儒雅从何而来?

  谭盛礼不知道买个书就能引书铺老板生出好奇心,他走出书铺,没有立即回客栈,而是顺着热闹的街道逛了圈,去几间铺子问了价格,和书铺老板的说法相同,带京城字样铺子卖的东西要比其他贵得多,但整体而言,物价要比桐梓县贵不少。

  货比三家,沿着街道走了两圈,谭盛礼买了些干粮,回到客栈已经很晚了,谭佩玉在房间里教谭佩珠做针线活,汪氏带着孩子不给两人添乱,而谭振兴他们则在读书。

  谭振兴读书声音嘹亮,死记硬背不求甚解,读书的速度很快,谭振学他们则慢得多,谭盛礼在门口站了会,听到谭振兴读错两个字他才推门而入,“你们吃晚饭了没?”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桌边四人战栗了下,谭振兴欣喜道,“吃过了,客栈的面不错,父亲要不要尝尝,我下楼和小二说声。”

  “不用,我吃馍馍就行。”谭盛礼放下买的干粮,检查了遍几人背书的情况,谭振兴错的多些,谭振业和谈生隐稳重,背的内容少,出错的地方也好,至于谭振学,要比他们都好,谭盛礼把买的书给谭振学,是《左传》和《新论》,谭振学读过点,但内容深奥他就弃了,他惊讶,“父亲,这些书要乡试才用得上吧。”

  他连院试都没过,这类书用不用得着还不好说,现在看是不是为时过早了啊。

  “你能看多少看多少,不懂的做好标注问我。”谭盛礼知道谭振学的学识在哪儿,院试不难,难的是心态,心态能调整。

  谭振学不再说什么,将书收好,继续读手里的书,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本书他早倒背如流了,然而翻开再看,总能有其他收获,他与谭盛礼说,谭盛礼点头,“拿笔做好批注,你大哥他们读的时候也算也捷径了。”

  谭振兴偏头瞅了眼,“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有什么难的,他也会,就谭振学大惊小怪的,他不甘落后道,“父亲,我好像也会,要不要也做上批注啊…”

  谭盛礼掰开馍馍咬了口,有点硬,他就着水咽下喉,没个好气道,“你把书读顺再说吧。”睁着眼睛瞎读,读给谁看呢?

  “我读顺了。”谭振兴承认荒废了几年,然而这半年勤追猛赶并没落后多少了,四书五经的背诵没有任何问题,顶多就是有些词句释义记不住,也不是记不住,就是有些句子释义马马虎虎过了,但谭盛礼要求高,要他弄懂每句话的释义,四书五经这么多的内容,得学到猴年马月啊,要知道,他刚把四书读完,五经刚开始呢。

  “读顺了?”谭盛礼不咸不淡地反问,谭振兴忙不迭点头,自信满满道,“读顺了。”他指着书页的字念给谭盛礼听,以示自己专专心心地在读,语速快是他嘴皮子利索,和不认真没有任何关系!

  谭盛礼垂眸,看他手指着的两行字,蹙起了眉,原因无他,书上的内容有误,他在门外听到谭振兴读错两个字怀疑他没有用心,没想到问题出在书上。

  书里有几个字是错的,难怪听着拗口,他道,“俞,允若兹,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稽于众,舍己从人,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惟帝时克。”要谭振兴将错字纠正过来,谭振兴盯着字看了看,“父亲,你…”开玩笑呢…

  书怎么可能出错,出错的只能是人,想不到父亲竟有出错的时候,他幸灾乐祸得眼睛弯了起来,夸张地和旁边谭振学道,“二弟,你看看,父亲说这几个字是错的,怎么可能嘛。”

  谭盛礼:“……”

  算起来,好像又有两天没打他了。

  这书是谭振业的,离家时谭盛礼将重样的四书送了人,想着五经内容深奥,就留着了,谭振学凑过去看了两眼,默背了遍,其中有几个字确实是错的,他将其圈出来,谭振兴咧开的嘴就这么僵住了,“真错了,咋能啊?”

  他们读书是要考科举的,书有错,不是影响他们科考成绩吗,他骂道,“日他祖宗的,竟拿有错字的书出来卖,害人也不怕遭报应,咒他祖宗的断子绝孙……”

  谭盛礼:“……”

  见几人诧异地望着他,谭振兴意识到自己言语太过偏激且没用,他祖宗要断子绝孙也生不出他来了,他轻咳了咳,试图缓解他的尴尬,说道,“商人奸诈,我是为其他买书的人气愤,得亏这书落到我们手里,如果落到其他人手里,不是白白害了人家吗?”骂他祖宗怎么了,活该被骂。

  “大哥。”对面的谭振业脸色微红,“养家糊口不容易,抄书人恐怕也没注意抄错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祖宗,算了吧。”

  谭振兴不赞同,“该骂就得骂,不骂他认识不到错误,祸害更多人怎么办,书铺老板也是,卖书就该校正没错误后再卖,三弟,这书你在哪儿买的,咱去找他们。”他看了看封皮,不像桐梓县书铺的书,约莫是私塾夫子那买的,他提醒谭振业明年回去县试必须找夫子聊聊,做事得有责任心,害谁也不能害自己的学生啊。

  谭生隐和谭振业是同窗,私塾里的事他清楚,夫子重视名声,断不会弄些错字连篇的书给学生,他想了想,犹记得谭振业并未从夫子那要书……

  “大哥。”谭振业岔开话题,“接着读吧,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呢。”

  谭振兴张了张嘴,欲再说点什么,就看谭盛礼走向床边,拿出包袱里的木棍,他顿时噤若寒蝉,后背都绷直了,正纠结要不要识趣的跪下求饶,但听谭盛礼道, “振业,随我出来。”

第30章

  谭振兴愕然,眼里尽是难以置信,待两人走出房间,他伸着脖子看了看,凑到谭振业耳朵边,哑声道,“父亲是不是唤错人了啊。”

  明明该喊他的啊。

  谭振学没领会他的意思,直到看他猫着腰,神神秘秘地走到门口,耳朵贴着窗户偷听他才反应过来,“大哥!”偷听非君子所为,被父亲看到,免不了又是顿毒打,真不知谭振兴脑子里想什么,还是说两天不挨打就浑身难受?

  谭振兴冲谭振学竖手指,嘘了声,示意谭振学别吵,他想听听怎么回事。

  可外边静悄悄的,什么都听不到,想拉开点缝隙瞧瞧吧,又怕被逮个正着。

  算了算了,左右挨打的不是他,问那么多作甚,谭盛礼为人正直,不会平白无故冤枉谁,既是要打谭振业,必然有他的理由。

  刚回位置坐好,门就开了,谭盛礼握着木棍,阴气沉沉的,谭振业站在后边,神色平静,不像挨打后该有的脸色,谭振兴有心问点什么,迎上谭盛礼冷若冰霜的目光,心头打了个突,抓起书就大声读道,“俞,允若兹……”

  边读边观察谭盛礼脸色,发现谭盛礼也在看自己,感激调整好姿势,聚精会神地往下读,慷慨激昂,声音恨不能戳破屋顶,谭盛礼皱起眉头,“拼嗓门大是不是?”

  这话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谭振兴悻悻,瞬间降低音量,小心翼翼地读道,“稽于众,舍己从人,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惟帝时克。”读完了,故作不懂的问谭盛礼有没有出错,殷勤劲儿看得谭盛礼想揍他,连续深吸两口气方将胸口的怒火压制下去,说道,“今日就不读了,书里错字多,等我校正后再说。”

  五经是谭振业请同窗帮忙抄,低于市价买到手的,错字有多少谭盛礼也不知,吃完馍馍,他就拿过书,一字一字的阅读起来,有误的地方圈出来改正,五本书,整整用了好几天才全部校正完了。

  校正完时,他们已经到郡城了。

  从惠明村到郡城,途中开销都是谭振兴他们卖柴的钱,进了郡城后,谭盛礼将汪氏她们安顿在客栈,叫谭振兴他们出去找宅子,尽早找到落脚的地方,不用到处跑。

  谭振学来过郡城,认识路,谭振兴要和谭振学同行,谁知谭盛礼让他们分开去找,四个人四个方向,把郡城的物价摸清楚,回来后有功课,谭振兴登时害怕了,“父亲,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出去走丢了怎么办啊?”他没来过郡城,心里慌得厉害。

  “走丢了自己想办法。”谭盛礼懒得多说,摆摆手让他们赶紧走,他得去书铺转转,顺便打听打听有什么挣钱的路子,接下来要在郡城住很长时间,得把生计解决了。

  谭振兴虽有抱怨,但谭盛礼明显不想听,目送四人出门,他问店小二书铺的位置,带着大丫头朝书铺去了。

  天气已经凉了,风吹得脸颊冰冷,书铺离客栈不过两条街,没几步就到了,书铺共有两楼,藏书更多,谭盛礼转了圈,除去孤本古籍似乎都有,价格比府城差不多,不过状元文章要比府城便宜,而且摆在书架上,能随意翻阅,谭盛礼翻了两篇,都是辞藻华丽,文采俱佳的文章,但在他看来,太过华而不实,两榜进士没问题,状元就有点浮夸了。

  不过可能和主考官的喜好有关,各花入各眼,不同的主考官有很大的喜好偏差,出题侧重的方向也不同。

  他又去看榜眼和探花的文章,连看几篇就明白朝廷取头甲进士的条件了,状元追求遣词造句,榜眼侧重稳,探花注重立意新,每次头甲进士的取法轮着来,但离不开这三类,也就说,想要考上头甲进士,文章要在这三方面属于佼佼者才行,这种取法有利有弊,利是你朝着某个方向钻研文章达到最好就成,弊是会错过同类型的其他好文。

  铺子摆放了供人读书的文章,书铺老板会做人,凡事童生能在铺子内随意翻阅所有书籍文章,谭盛礼抱着大丫头,将近九年的科举文章通通看了遍,暮色四合,铺子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谭盛礼坐在窗户边动也不动,直到手边递来杯冒着热气的茶,他才偏头望去。

  “喝杯茶继续吧。”从谭盛礼进屋他就注意到了,先是每排书架浏览遍,最后专翻科举类的文章,应该是冲着科举来的。

  凡事走科举的人,他日都可能位居高位,故而书铺老板多以礼相待。

  “多谢了。”

  “客气。”书铺老板担心打扰他看书,没有过多打扰,转身给其他桌添茶倒水去了,态度和善,少有商人这般平易近人的,他低头看了眼怀里昏昏欲睡的大丫头,端起茶杯抿了口,将文章依着顺序整理好,放回原先的位置,挑了两本书去柜台结账,顺便问铺子要不要人抄书。

  谭振兴他们的字不算差,抄书维持生计不是问题。

  “要的,请问是你抄吗?”

  谭盛礼摇头,“家里有几个小子,帮他们问的。”

  “得看令公子的字怎么样。”

  谭盛礼想了想,“有空我带他们过来写几个字你看看可成?”字是好看还是不好看,要书铺老板自己说了算,带过来当面写几个字是最合适的,不过要把住处问题解决了再说,谭盛礼回到客栈四人还没回来,他将睡着的大丫头给谭佩玉,谭佩玉道,“半个时辰前大弟回来了趟,得知其他人没回来,他又出去了。”

  谭盛礼胳膊有些酸,闻言,哼了声,“我看他是担心回来得早我骂他不尽心,因此又跑出去了,等着吧,他定是最后个回来的。”

  谭佩玉好笑,没有接话。

  天色暗下,客栈热闹起来,最先回来的是谭振学,随即是谭振业,如谭盛礼所言,谭振兴是最后进门的,进门后生怕谭盛礼没看到,特意扯着嗓门咳嗽了两声,“父亲,你们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