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芒鞋女
和桐梓县的几位秀才断了来往,他还结交了其他人,打听到贴经墨义难,且多是偏题,刘明章笃定谭家那位不会,他拐弯抹角问谭佩玉打听过那位读的书,试题上的好几篇文章他知都不知道,提前交卷应该不会做!
不得不承认,刘明章的想法是大多数考生的想法,提前交卷的人故意扰乱人心,其实水平和他们差不多,而众多提前交卷的人里,众人目光集中在谭家人身上,谭家父子同场,全部提前交了卷,连在谭家居住的同村老童生皆是如此,究竟是有真才实学还是故作高深,探探他们的底便知。
于是,这天谭振兴他们卖柴时,碰到了两个读书人,两人衣着普通,手里摇着把折扇,瞧着风度翩翩,像是有才学的人。
谭振兴后背的伤没好,走路仍直不起腰,重活没法干,天天跟着给谭振学和谭生隐打下手,他们砍柴他就负责捆,他们挑进城他就负责吆喝叫卖,托读书人的福,最近的柴价格高了许多,见两人给他们行礼,谭振兴狐疑,“两位买柴的吗?”
两人不答,其中高个子折起扇子拱手,“在下有事请教谭大公子。”
“好说好说。”谭振兴还礼,再问,“你们买柴吗?”
买的话请教什么都好说,如果不买,那就有点不好办了,要知道,院试过后,其他人日日寻欢作乐等待放榜,他们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谭盛礼不知从哪儿弄了本书要他们抄,早上砍柴卖了回去就得抄,根本没功夫在外边逗留。
虽然谭盛礼没出城砍过柴,但时间掐得特别准,过时没回家就要询问原因,答不上来就挨棍子,极为严格的,不买柴真没什么好聊的。
“在下姓秦,永宁县人,听闻你们父子同场,俱提前交卷离场,不知答得怎样。”高个子再次拱手,离放榜还要好几日,他们是等不及想知道自己是否有望,客栈老板说谭老爷满腹经纶,几位公子才学深厚,早就想认识认识了,奈何谭家公子出门就直奔城门方向,回城就专心卖柴,根本不参加诗会文会,他们实力如何其他人并不清楚,只知道谭老爷是舒乐府的案首,写得一手好字,至于博学到哪种程度,无人知晓。
今天专程过来,就是想探探他们的底。
见对方还算有礼貌,又生了副好皮囊,谭振兴勉为其难卖他个面子,回答,“不算好。”那天半夜回家他们就翻书对了答案,错了好几道,搁在平时写功课的话,少不得是要挨训的。
“不算好是多好?”那人又问。
谭振兴想了想,“能答的都答了,不能答的乱写的。”他答题没有留空白的习惯,记不住的就用诗文代替,没准碰到欣赏他诗的大人特许给了过呢?
他的回答虽是实话,落在对方耳朵里未免觉得敷衍,沉默半晌,那人灵机一动,挑了试题里最难的文章问谭振兴,“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这题你们答对了吗?”
“你开玩笑呢。”这篇文章他翻过几遍而已,读都读不通顺,怎么可能背下来,真以为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就包括所有的文章了?骗人的,他们说背得滚瓜烂熟的四书五经多是经常考经常用的诗句,这篇文章晦涩难懂,不是他吹牛,放眼整个郡城,能背出来的人屈指可数,除了他父亲估计也就学政大人了吧,谭振兴问他,“你答对了?”
那人摇头,不过心里稍感欣慰,看来真如其他人所言,谭家人交卷在前也不见得多厉害,题难对所有人都难,能不能过就拼运气了,他再次拱手作揖,和身边人边说话边走了。
谭振兴:“……”此人真是莫名奇妙,“二弟,你说他什么意思啊,试题那么多,挑什么问不好,偏偏挑我不会的问……”
莫不是来找茬的。
谭振学耳聪目明,众考生想什么他隐约明白,患寡而不患均,不怕题难,就怕有人觉得容易,对方试探他们的底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胜算,他歪头,正要解释,就看谭振兴摆手,“罢了罢了,管他什么意思,咱还得卖柴呢。”
语落,他扯着嗓门放声吆喝,“卖柴咯,卖柴咯。”
四捆柴,最后被一对老夫妻买了,看两人走路慢腾腾的,谭振学他们帮忙挑到院子里去的,因着耽误了会儿回去要比平时稍晚,刚进巷子里就听院子里传来大丫头的欢呼声,声音清脆稚嫩,难掩兴奋。
莫名的,谭振兴后背又开始疼了,想他身为长子,地位还不如大丫头,要知道,父亲从没打过大丫头,连骂都不曾骂过半句,是个女孩都宠成这样,若是男孩……
谭振兴可以想象儿子被父亲骄纵得无法无天的情形。
不行,儿子要继承家业,万万不能让其养成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的性子,必须严格教育,像父亲教育他这般,严父出孝子,像他这般孝顺全靠父亲教诲,能过县试和府试全靠父亲打。
要想儿子成才,必须打,他的儿子自然要由他来打。
而他要打儿子,就得有根庄严神圣的棍子,想着,他冲谭振学道,“明天我们带刀出城吧。”
他要砍根树,慢慢打磨,磨成又粗又壮又不失威严的木棍,备着打儿子用。
谭振学不知他想法,“你身上的伤还没好,砍柴就交给我和生隐弟吧。”
伤筋动骨一百天,谭振兴后背的伤,没几个月好不了。
不过谭振兴好像并不知情,谭振学不打算告诉他,无知者多快乐,与其要他日日惦记念叨,现在就很好,其他人不也没告诉他吗?
“你不懂我想什么……”丢下这话,谭振兴反手撑着后腰,笑眯眯进门,“父亲,我们回来了。”
谭振学:“……”
院子里就大丫头在玩蚂蚱,谭振兴纳闷,“大丫头,祖父呢?”
“祖父和小叔在书房。”大丫头指着书房,随后捡起地上的蚂蚱,朝鸡脚边丢,蚂蚱是草编的,谭振业给大丫头的,大丫头放在地上,两只鸡伸着脑袋不住地琢琢琢,谭振兴看得哈哈大笑,“这鸡也太蠢了吧,哈哈哈哈。”
大丫头也哈哈哈哈大笑不止,边笑边拍手欢呼,和谭振兴神相似。
谭振兴:“……”
瞧瞧,汪氏给他生的闺女,别的本事没有,学他倒是有模有样的,谭振兴气噎,怒目瞪着大丫头,“谁让你笑的?”笑起来难看死了。
谭振学和谭生隐:“……”管天管地管不住谭振兴要找打,两人对视眼,沉默地走了。
“大哥,有多少天没挨打了?”书房里,谭振业探出半边身子,咧着嘴问。
谭振兴脸色立马变了,屈膝摸大丫头的发髻的绢花,“我家大丫头笑起来真好看,和春天的花儿一样!”
“……”
这马屁拍的,不知道以为大丫头是他老子呢!
外边动静谭盛礼没有理会,他在检查谭振业的功课,出门在外,谭振业功课没落下,文章练达,道理深刻,比以前又有了长进,他中肯道,“懂得敛去锋芒是好事,看来这次出门你又有不少收获。”
谭振业看了几眼院里慈父上身的谭振兴,收回视线,坦然道,“儿子去了次监牢。”
那是他觉得最黑暗又温暖的时光,坐在里边,心情变得格外平和,“父亲说儿子文章高调张扬,回县里后,就想去那看看会不会有所收获,这般来看,不枉此行了。”
谭盛礼没有再问,指出文章需要改的地方,随后问起其他。
谭振业夺得案首,县太爷高兴非常,临走前赠送了许多礼物,谭振业不想要,奈何盛情难却,鼓励他们好好考,没准他告老还乡前还能沾他们的荣光,县太爷还给谭盛礼写了信,要谭盛礼记得务必回信,聊起细碎的琐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
谭振业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谭振兴,原因无他,谭振业回来谭佩玉也就回来了,再也不用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了。
谁知,没有如他所愿,午饭是谭佩珠做的。
谭振兴当即垮了脸,谭盛礼敛目,“你要嫌难吃晚饭你来做。”在惠明村时,经常谭佩珠做饭没听谭振兴抱怨啥,进城嘴还养叼了不是?
谭振兴惊呼,“君子远刨于厨,我怎么能……”余下的话没说完,看谭盛礼起身取木棍,他忙求饶,“好,好,好,我煮,晚饭我来煮。”左右针线活他都做过,煮饭就煮饭吧……
傍晚,谭家灶房里浓烟滚滚,鸡飞狗跳,谭振兴眼泪横流嗷嗷直哭,哭得天昏地暗都没个人进屋安慰半句。
因为,谭盛礼带着其他人下馆子去了。
“呜呜呜……”
第51章
夜色渐渐笼罩,不知过了多久,小院终于宁静下来,笼子里的鸡歪头琢着羽毛,静静等待夜晚的来临。
倏然,院门开了,脚步声纷踏而至,亮光的堂屋蹿出个人影,大喜过望地喊,“父亲。”
嗓子都哭哑了,谭盛礼望着那张泪洗过的脸庞,垂眸轻问,“吃过了?”
听父亲关心自己,谭振兴忙不迭点头,清汤寡水的粥比米汤都不如,担心谭盛礼骂他浪费粮食,撒了糖,喝的干干净净,当然,以他的厨艺,菜是弄不出来的,就靠稀粥撑着。
谭盛礼又问,“味道如何?”
“勉强能入口。”自己煮的饭,流泪也要吃完。
谭盛礼看了眼灶房,思索道,“那明日继续罢……”
“啊?”谭振兴吸口气,眼泪又在眼眶打转了,刚刚生火时他全身在冒冷汗,生怕稍有不慎烧了灶房,烟雾呛得眼泪直流都不敢离开半步,天干物燥容易着火,最后熄火时,他特意往柴上泼了盆水,里里外外捡柴好几遍,确认没有火苗才敢出门,再让他煮饭,岂不还得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他双漆跪地,哀求道,“父亲,儿子知错了。”自无能,不应嫌他人不好,谭振兴拱手向谭佩珠和汪氏赔罪,态度诚恳,看得谭盛礼直摇头,无奈叹息道,“回房看书吧。”
此后两日,仍由谭佩珠和汪氏做饭,谭振兴不敢再多言,桌上有什么吃什么,吃得香又多,仿佛几月没吃过饱饭的人。
赵铁生看着好笑,谭家几位公子品学兼优,德行尚佳,也是谭盛礼对其要求高,普通人家有这群儿子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儿,然而谭盛礼从未因儿子展颜笑过,哪怕谭振业夺得县试案首,谭盛礼眉色也淡淡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仰之弥高,令人深表佩服。
唯独谭振兴是个例外。
院试过后,他在屋里抄书,谭振兴见缝插针的往他跟前凑,凑过来就打听他院试的考卷,赵铁生好笑又好气,为图耳根子清净,他把默写的答卷给谭振兴看了,然后就看谭振兴握拳欢呼,大笑不止,笑着笑着害怕谭盛礼发现,赶紧捂着嘴,眼泪都笑出来了。
赵铁生:“……”
“大公子,笑什么呢?”他请谭盛礼看过,谭盛礼说能过,运气好能进前十,院试前十名为廪生,每月有银钱八百文,大米20斤,养活他们全家仅够了,真要那样,谭盛礼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故而在谭振兴面前,赵铁生对他也多敬重。
谭振兴捂着嘴,连连摇头不肯说,赵铁生却看他喜不自胜,走路大摇大摆,活像斗胜的公鸡。
赵铁生:“……”
老实说,院试能不能过谭振兴心里没底,前两天听谭盛礼和赵铁生在书房说话,谭盛礼点评赵铁生的答卷说能过,他这不就上心了吗,刚刚比较自己和赵铁生答卷,自己答得比赵铁生好,赵铁生能考上,自己绝对也能考上。
也就说,他谭振兴,过不久就是秀才公了。
嘻嘻嘻……
回书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谭振学他们,三人像看傻子似的眼神,摇摇头,继续专心写功课去了,谭振兴:“……”
“你们不高兴吗?”
秀才公啊,谭家自从搬回祖籍,好多年不曾出过秀才了,谭振学他们怎么就不激动呢?
正想说说他们,余光不经意扫到窗户边的人影,谭振兴心下咯噔,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父亲啊……”
其余三人:“……”
这次,谭盛礼没揍他,而是要他把屋里那根打磨光滑堪比手臂粗的木棍拿出来,双手举在头顶,去堂屋跪着。
谭振兴:“……”那是他为儿子准备的家法,如何能现在拿出来,他苦着脸,“父亲。”
“不去吗?”谭盛礼轻飘飘反问了句,谭振兴忙摇头,脚底生风的回屋拿木棍去了,明明打儿子用的,没想到自己先受了惩罚,跪在堂屋里的谭振兴泪流不止……
谭盛礼只看他无事拿着刀在屋檐下削树皮,不知谭振兴要木棍干什么,他也懒得问,问也问不出什么好事,既然谭振兴喜欢,往后就少打他,举着他心爱的木棍跪就是了,谭盛礼在堂屋盯了他会,确认他老老实实后去赵铁生房间赔罪。
赵铁生摇头,“你严重了,大公子性格跳脱了些,心眼不坏。”
谭盛礼严于律子,尽管赵铁生不在意,谭盛礼仍罚了他。
在教子方面,赵铁生自认不如谭盛礼严格,他请谭盛礼进屋说话,“明年参加乡试吗?”乡试每三年一次,明年不考就得再等三年,以谭盛礼的才学,用不着多等那三年。
“院试放榜后再说吧。”谭盛礼思索道,“几个孩子如果都过了院试,明年就下场试试……”
就谭振兴两天不挨打就皮痒的性子,不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谭盛礼不放心,哪怕推迟三年,也要将性子掰正了,否则日后还得出事。
天下父母爱子之心皆同,赵铁生道,“我看大公子能过。”
谭盛礼缓缓点头,问他抄书抄得怎么样了,赵铁生从书铺借了书抄,早晚都在房间里,甚少出门,勤奋不输院试前。
说到这,赵铁生陡然来了精神,“抄得差不多了,我有问题想请教谭老爷。”
谭盛礼送了他两本明算类的书籍,批注详尽,之前赵铁生没翻开看,直到昨晚闲来无事随意翻了两页,哪怕明算不好的他也能看到,而且越看越爱不释手欲罢不能,要知道,朝廷重视明算,这类书价格昂贵,花钱都不见得能买到,更别说做了批注的书了。
有些题他在纸上算了算,明明过程相同,答案却有对不上的地方,他本来想再自己琢磨琢磨,此时看到谭盛礼他又想起来。
他翻开书页,谭盛礼看了两眼,拿笔在纸上做分析,逻辑缜密,到最后不用谭盛礼说,赵铁生自己都能说出答案,他拿过笔,照谭盛礼说的思路往下看,每道题都变得轻松很多,心底愈发钦佩谭盛礼的学识,想到什么,他道,“谭老爷,你给几位公子讲课时我能否旁听?”
他明算极差,将来回村教书恐无法教授透彻,为人师表,传道授业解惑,自己尚有疑惑如何教学生?今有谭盛礼在,能学多少学多少,他懂得更多,学生们能从他这获得的更多。
谭盛礼颔首,“欢迎至极。”
于是,赵铁生调整了计划,上午抄书,下午随谭振兴他们听课,晚上完成谭盛礼布置的功课,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不敢怠以轻视懒散之心,而是更认真刻苦,经常学至深夜,思路开明,受益匪浅,和谭盛礼说起都觉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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