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静月流云
烛影摇晃,高几之上一顶精巧的玉炉熏香袅袅,顾珩换了家常的直身,端坐在罗汉床上,身后百褶一架山水玉石屏风,他的表情严肃带着几分愤怒。
青葵就跪在下首,低着头。
“你为何要这样做?”他一手握着拳,搁在案几上。
青葵不说话,只是跪着,隐隐还有些不服气。
“你还不服气?”顾珩站起身,“我念你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处处厚待你,你却存了如此歹毒的害人之心?你与白姑娘有什么恩怨,要下如此毒手?”
青葵默默垂着泪,小声嘟囔:“奴婢就是为夫人不平……”
顾珩不悦,心下烦躁:“你有什么不满大声说出来,别让人以为我处事不公。”
青葵咬了咬嘴唇,抬手擦了把眼泪,无限委屈道:“奴婢就是为夫人鸣不平,夫人才走了多久尸骨未寒,那白姑娘就想取而代之,奴婢心不平,为夫人不平!”
她心里是不平的,但她究竟是为夫人不平,还是为自己不平,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当年她被选为陪嫁丫头跟着嫁进顾府,江夫人曾当面说过她这姿色将来许能当个通房抬做姨娘也未可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自此她便存了这个心。
只是江妙云嫁过去之后他们夫妻恩爱和睦,旁人根本插不进去。后来江妙云一直未有身孕,顾夫人渐生不满,她便又有了希望,但是顾珩始终没碰过其他女人,她也就死心了,一心一意伺候着江妙云。
可如今江妙云去世了,主仆一场,打小的感情也再,她自然难过。可是她也深知顾珩不可能就此孤身一人,他又是这种万里挑一的品貌,她又生出些盼头来,偏偏不知从哪个乡野冒出个白紫苏,两人还相谈甚欢,她嫉妒的发狂,内心汹涌澎湃,就是不想再看到白紫苏。
青葵的发问,似一记响雷劈在顾珩的心中,不是白紫苏想取而代之,是他有意而为。这些日子以来,他似乎一直在白紫苏身上寻找与妻子的相似之处,哪怕有时候只是一个相似的眼神。他这又何尝不是在自欺欺人,麻痹自己,把白紫苏当成寄托相思的替代品,她又是何等的无辜。
他只是一直不敢去细想,不敢去承认。
可青葵又何尝不是拉着死去的江妙云做幌子,一时说不清是想感动他还是感动自己,她声泪俱下:“奴婢与夫人打小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夫人却说是姐妹之情,奴婢就是看不得其他人夺了本该属于夫人的宠爱,大人您忘了夫人吗!”
“够了!”他出言喝斥,她的话让他心生负罪,仿佛对不起亡妻的是他,“你心肠歹毒,再不必拿夫人说事,夫人在时也断容不得你这样的蛇蝎心肠,今日我就给夫人做主。”
“大人!大人……”
他背转过身,握了握拳,“来啊,将青葵杖二十,靠岸后就地发卖。”
青葵目瞪口呆,一屁股瘫坐在地,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顾珩毫不留情的抬了抬手,上来两个人迅速将她拖了出去。
***
月色清如许,惆怅忧丝满腹,执笔细描绘她的模样,只想留住片刻的想念。清风吹来,吹皱一纸相思,笔尖一滴墨滴落宣纸无情的晕染开来,他急急的用衣袖小心擦拭,却还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墨渍,仿佛眼角的一滴泪落在他的心尖上。
顾珩幽幽叹了口气,任凭他的画技如何精湛,画上之人的一颦一笑如何逼真,那始终成了一个无法企及的梦。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所爱隔云端,奈何凡肉身。”
他轻轻叹着,他知晓,此生就算穷尽所有,他也无法再与她相见,人生之永远失去,意难平到极致。
他靠坐在圈椅之中,手臂搁在扶手上身形孤独,双眼出神的看着眼前的画像,喃喃自语:“妙云,你近来还好吗,我不知道你是否喝过孟婆汤已重新投胎,也许你早就忘了我。”
他凄然一哂,“如果人世间也有忘情水就好了,我就不必这样痛苦。”
“我太想你了,看到个与你脾性有几分相像的姑娘,我就忍不住想亲近她,你会怪我吗?”
“她是个好姑娘,我知道把她当替代品,这样对她不公平,可我太难了,你不在,我过的实在太苦了,我的人生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了无生趣。”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画上的粉面桃腮,指尖再也感受不到温热柔润。
“妙云,你最喜欢的青葵被我发落了,她存了害人之心,我想还是要不得,你不会怪我吧?”
无人应答,只有清风习习,吹的烛影摇晃。
门扉轻轻被人扣响。
“大人,白姑娘醒了。”
***
江妙云醒了,她感觉自己经历一场不可思议的灵魂之旅,她记得自己被青葵推下了水,然后她的魂魄就离了身,天地异变,她进不了白紫苏的身体,也没有进入自己的身体,只能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着,冷眼旁观这眼前发生的一切。
白紫苏的身体里好像进入了另一具灵魂,像是原主,那本该是她的,她不该去抢。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寻到生前的夫君,又不忍就此离去,也许她很快就会魂飞魄散,或者被黑白无常抓去。
可是天象又异变,一股强大的神秘力量搅得天翻地覆,她差点魂飞魄散,等她再次醒来,她又变成了白紫苏,安稳的躺在床上。
熟悉的船舱,熟悉的陈设,她伸出手来看看,一切又都回来了。
她弄不明白这些都是什么事,所有人都没发现白紫苏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几度易主,他们只知道她落水,然后救回来了,仅此而已。
就连顾珩也没发现异样,他来看望她,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似乎还有些对她的歉意,她看不懂。
他站在她床前,只说:“你放心,青葵已认罪发落了,你好好休息。”
她想为青葵辩解几句,想说她愚忠,可是她现在的身份是白紫苏,似乎无法说出这样的话来,何况她又反过来想了想,如果她就是真正的白紫苏,站在她的角度,青葵无辜害人确实不对。
她只能压下心中的不舍,那十多年的主仆情谊。为青葵感到可惜遗憾。
她轻轻点头,“我已经无碍了,多谢大人救我。”
“原是我疏忽没照顾好你,才给人可趁之机。”
他淡淡的说着,却并没有看她,离她也有些远。
她微微皱了皱眉,看着他的侧脸,烛影下他的神情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她总觉得他哪里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清道不明。
是发生了什么吗?她有些想不明白。
这种情况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也一直持续着,他不再亲近她,也不再与她说笑,似乎在刻意回避她,与她保持距离,仿佛回到了先前初相遇时并不熟识的状态,客气而疏离。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山木诗词全集》,原文选段如下: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所思隔云端,奈何凡肉身。愚公不复见,精卫长泣鸣。天神犹降怜,谁可恨终生。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此爱翻山海,山海俱可平。可平心中念,念去无自唏。
写这章时单曲循环了《穿越时空的思念》,泪目。
下章进入京畿顾府,开启感情重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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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晴日暖风, 梅子金黄, 夏木阴阴正可人。
江妙云终于抵达了京畿,坐在小轿里晃晃悠悠, 忍不住偷偷揭开帘子一角往外瞧。
这是京畿最热闹的天街, 连着大内皇城,他们正经过的是玉壶春茶楼,是京畿最大的茶楼, 她曾经还穿上男装偷偷进去听过两回书,有个李衙内特别会讲段子。她记得再过去就是惠民药局、凤仙香烛铺、扬州漆器什物铺,还有李婆婆肉饼铺。李婆婆的梅干菜肉饼非常好吃,饼子焦脆,梅干菜咸香, 想想都流口水。
但是她发现原本的肉饼铺子不在了, 门头变成了张大金银铺。她有些诧异,又了然, 她的记忆停留在五年前, 那时候李婆婆就年事已高,耳背眼花,常常有人欺她少给几文钱, 五年了,也许她早就不在了,可惜再也吃不到这样好吃的梅干菜饼。
过了天街往南出宣德门便是御河,御河边最出名的是潘家楼,专卖天南地北各种吃食, 就是宫里的娘娘也经常会差内侍出来买。那里的夜市也十分热闹,吃的玩的应有尽有,直到三更天才会散去。
最重要的是过了龙津桥往西两里就是她的家,她心中感慨万千,偏偏不能立刻相认。
轿子过了龙津桥跟随着队伍往东走去,那是顾珩府上的方向,看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她只能掀开帘子眼巴巴地往后看几眼。
顾府的人早已快马回去报讯了,顾珩母亲林氏喜出望外,早已望眼欲穿,携了一干人等候在大门口。等顾珩的一队车马刚出现在拐角处,林氏便攥着丝帕激动的对左右道:“来了,终于回来了。”
林氏喜极而泣,用帕子抑了抑湿润的眼角,顾珩的轿子甫落地,她便步下台阶迎了出去。
顾珩走出轿子,抬头见母亲,便双手抱拳一撩衣摆跪了下去,“母亲安好!”
林氏赶紧双手将他扶起,一面细细端详着他,“儿啊,娘总算把你给派回来了,清瘦了些许,吃了不少苦吧。”
顾珩抬手给她拭泪,说:“儿子不孝,叫母亲挂念。”
江妙云站在后面,目睹了这一幕母慈子孝的感人场面,顾珩的眉眼与林氏生的□□分像,原来这就是她婆婆,林氏比她想象的年轻,保养的很好,鬓发如云,皮肤细嫩,仪态端庄。
视线越过一片不认识的人群,宽阔气派的门庭两旁蹲着两头大石狮子,朱门铜铆钉,正门中央高高悬着一块匾额,黑底金字,苍劲的笔力书着“承平侯府”四个大字。
江妙云恍然大悟,她曾经听父亲提过开国功勋承平侯,原来就是他顾家,世袭列侯,可比她家根基在边塞凉州的新贵强的多,这府第也比她家气派数倍。大厉朝向来重文轻武,看来她这是妥妥的高嫁。
正想着,忽然听到顾珩在喊她,抬头见他微微朝她点头示意,一时众人的焦点都在她身上。
她莲步轻移,款款上前几步。
顾珩站在她身旁,向众人介绍道:“母亲,这位是汝河乡君,白紫苏白姑娘。”
江妙云盈盈道个万福:“晚辈见过顾夫人。”
林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盈盈道:“原来你就是太后亲封的汝河乡君,白乡君抗鼠疫之事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是个如此秀丽年轻的闺阁姑娘,当真是英才出少年。”
江妙云浅浅一笑,“夫人谬赞了。”
顾珩道:“先进屋再说话吧。”
林氏立刻道:“对对,老太太早在屋里等着了,都别站着了,快进府吧。”林氏转头看着江妙云,客气的说:“白乡君请。”
***
承平侯府气派又宏大,院子左一进又一进,似是走不到头,处处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景观布置自不用说,一桌一椅,一石一木,皆彰显着主人的地位与品味,华贵中带着雅致,显山露水中又藏着内秀,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江妙云来不及去细细欣赏,她现在算是客居,只管低头敛目跟在后头默默走。
不多时,走过一个穿堂,绕过一处影壁,眼前豁然出现三间上房,廊下的婢女见了,立时一叠声朝屋内喊:“老太太,三爷回来了!”门边的婢女早早的将门帘左右撩起,一一问候。
进了屋,有个雍容华贵,鬓发雪白的老夫人被左右两个丫鬟搀扶着迎上来,江妙云心想,这大概便是他的祖母了。
老太太见了顾珩自然也是好一顿热络,一时满屋女眷,又是抹泪又是体己话自不在话下,江妙云在一旁显得有些突兀,只能保持淡淡微笑。
良久,林氏终于走到她身旁,道:“老太太,这位就是太后娘娘亲封的汝河乡君,白紫苏姑娘,檀州鼠疫多亏她研制出药方才得以控制住,否则三郎也不可能这样快被召回京。”
“哎哟哟,可了不得,了不得,”顾老太打量着她,面容慈祥,朝她挥了挥手:“来,好孩子,坐我跟前来。”
江妙云乖巧的走过去,轻轻坐下,顾老太拉住她的手,含笑的看着她,“这孩子长的多俊哪!”
林氏道:“三郎几次涉险,全靠白乡君相救,真乃我侯府的恩人。”
顾老太听了林氏的话,是越瞧她越欢喜,说道:“你可得给人家安排个好住处,别委屈了人家。”
林氏笑着说:“老太太请放心,我前日就叫人把香雪园给收拾布置出来了。”
顾老太点点头,又对江妙云说:“在这里就和自己家中一样,千万不要拘束,缺什么少什么的尽管说来,千万别客气。”
面对如此的热情,她唯有点头,虽然她心里更想回家见一见父母双亲。
顾珩是男人,见过顾老太太之后,就出了后院,去见他父亲兄弟。
江妙云留下与她们闲话,老太太一一给她介绍府中女眷,嫡长子是世子,将来承袭侯爵,媳妇李氏;老二是庶出,媳妇陈氏。可能是因为庶出的关系,不比李氏的神气劲,陈氏在李氏跟前卑微如婢女,连眉梢都是下垂的。
顾珩是幼子,官却做的最大,江妙云心想,他先前官至丞相,想来她生前在这侯府中的日子过的应该也不比李氏差。
他上头有两个姐姐,都已出嫁,下面就只有一个庶出的妹妹,名唤丽珠,显然没什么存在感,柔柔弱弱的缩在一角同她打了个招呼。
顾老太太拉着她闲聊了一会儿,便说:“你一路舟车劳顿,我不便再留你说话,先好生休息着,晚上团圆家宴乡君不必见外,还请一同热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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