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白氏听到襄王二字,下意识地看了眼沈语迟, 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沈语迟手里的帕子都绞紧了, 不住地脑补着各种可怕结果, 指尖微微泛白。
她第一次感受到沈南念对于这个家的意义, 阿秋尚还年幼,沈正德又是全京城公认的无用之人,若沈南念出了什么事,家里的老弱妇孺该怎么办?还有...对她那么好的大哥,真就这样没了吗?
沈正德也慌的没了主意, 他自入京以来就被流放到闲散衙门了, 裴青临来的那几回, 他又恰好不在,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裴青临就是襄王。他喃喃道:“咱们家从未和襄王来往过,要不备份厚礼,请他帮忙留心留心?”
他说完自己先摇了头:“如今太子未归, 襄王定是要以太子为先的,难道, 难道就让老大就这么悄没声地没了?”他语无伦次:“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沈语迟心里猛地一沉, 勉强让自己从那股伤感慌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她理了理思绪,尽管沈南风都说只有襄王可救了,她却是完全不抱希望的。
就算不提两人最近这番折腾,哪怕是搁在几个月前, 两人情义正好的时候,她也不觉着裴青临会出手救下大哥和沈霓君,他极厌沈霓君,当初在泰山的时候还差点要过她的命就不说了,那毕竟是他仇人的妹妹,不光如此,他对沈家的态度也是平平,说来沈家人还和沈贵妃同族,血缘极近的,他凭什么去救仇家的人?
况且这次北蛮大乱,他这时候过去必然是有不少麻烦的,又凭什么为了仇家人让自己更添一重风险呢?
沈语迟既没那个脸也没那个心让他冒险,她根本没考虑裴青临会出手相助,当即跳过这个话头,先宽慰白氏:“北蛮路途遥远,现在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总比真出了事强,要是真收到大哥出事的消息,那才是悔之晚矣。”
她问沈南风:“太子上回出使北蛮带去的人不少,太子一出事,其他人想必也跟着遭灾,没有消息的肯定也不只大哥和侧妃两个,不如联络一下其他官员的家里,这么多官宦家族聚在一起,这力量也不可小觑了,总能商量出章程的,而且可动用的关系也会大大增加,至少比咱们家单个瞎打听的强,堂兄你说是不是?”
她说完自己也诧异,要是搁在一年前,她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在这种危急时刻梳理出主意来,可见裴青临带给她的并不只是恼怒和伤心这些负面影响,他也曾毫无保留地指点开导过她,为她拓宽眼界,开阔心胸,甚至帮她能站在更远的位置上,更好的认识这个她并不熟悉的世界。
她穿来这本书里,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裴青临,他更像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引路人,从某种角度来讲,他对她而言,绝对有着不同意义的。
沈语迟说完这一通,自己先有些迷茫,低着头看鞋尖。
白氏和沈正德面露希冀,沈南风神色一喜:“妹妹说得对,到底是念过书的人,脑子就是灵光!”
沈语迟把散乱的思绪收回来,继续道:“还有,这次出使北蛮,总不可能是襄王单蹦一个人去吧?襄王那里不好入手,咱们可以打听打听随行的人,就算暂时救不出大哥和侧妃,至少也能打听清楚情势。”
沈南风神色一松,低头思忖片刻:“皇上要拨三千羽林卫给襄王,我在军中有不少关系不错的兄弟,到时候倒是可以请托人打探一二。”
沈语迟松了口气:“可见天无绝人之路,有劳堂兄了。”
沈南风行事利落,直接站起身去忙活了。白氏握住沈语迟的手,垂泪道:“我一听你大哥出事,慌的都没了神志,幸好有你在一边出主意,不然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沈语迟阿秋和沈南念接连麻烦缠身,她肩上的胆子几乎快把她压垮了。
沈语迟自然知道她的难处,温声宽慰她:“嫂嫂不过是一时没想到罢了。”
为了此事,沈家上下都动员起来,可惜此事关系重大,不光太子被困,山东一省也岌岌可危,一路问下来,敷衍推搪的倒是不少,就是没收到一句准话。
沈语迟心里也着慌,正和白氏商量着 如何联络跟沈南念一样了无音讯的官员家属呢,门房匆匆来报:“少夫人,大姑娘,襄王递了帖子,想要上门一叙。”
白氏面露迟疑,看了沈语迟一眼,咬牙起身:“我出去见一见王爷。”
沈语迟心里一跳,但还是扶住她:“我和你一道去吧。”
白氏拍了拍她的手,也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和她一并出去了。
几日不见,裴青临还是那般俊雅如天人的模样,只是脸色比原来更白了些,倒有些许病态的意味。
他斜斜靠在照壁上,见到姑嫂二人来了,这才稍稍侧头,微微一笑:“要见大娘子一次可真不容易。”
沈语迟叹了口气,白氏先一步道:“不知王爷前来我们家里,所为何事?”
裴青临扫她一眼,淡笑:“少夫人当真不知?”他纤长手指点着下颔:“让我想想,除了沈南念失踪,沈家如今还有别的事吗?”
白氏眉心一跳,裴青临直接了当地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大娘子说。”
白氏想也没想,断然拒绝:“不行!”
裴青临含笑不语,目光落在沈语迟身上。
沈语迟压了压白氏的手臂,直直看向裴青临:“好。”她想了想:“王爷想在哪儿谈?”
裴青临漫不经心:“大娘子来定。”
沈语迟便引着他到了后面的一处花厅,待两人进去之后,裴青临又补了句:“把门关上,不要让旁人靠近。”
白氏脸色当即变了,还是沈语迟给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她这才十分不放心地出去,又留了几个粗壮仆妇守在花厅外,打算一有动静当即就冲进去。
沈语迟坐在裴青临对面,他似有些不满,指节敲了敲椅子扶手:“离我那么远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吃了你?”
她只好默默挪了过去,坐在他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为我大哥失踪之事来的?”
裴青临微微倾身,凑在她耳边道:“我可以直接告诉大娘子,除了我之外,没人能救下你兄长。”
沈语迟长睫动了动,她思量片刻,低声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王爷有什么条件?”
裴青临笑了下,懒洋洋地撑着下颔:“大娘子果然聪慧。”他轻声问:“我提出什么条件大娘子都会答应?”
沈语迟看他一眼,低低‘嗯’了声。
裴青临瞥了她幼嫩的侧脸,心头微涩,仍是道:“一,永远不见姓顾的,二,嫁给我,等我回来之后,你我便成婚。”
沈语迟毫不迟疑地应了:“好。”
裴青临反倒蹙起眉:“你答应的这般干脆?”
沈语迟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神色疑惑:“有来有往的事儿,这些条件能换我哥一条命,我为什么要拒绝?”
“所以答应婚事,在大娘子的眼里只是一桩交易了?”裴青临冷笑了下:“兄妹情深真是感人,我若换个条件呢?”
沈语迟抿了抿唇:“你说。”
裴青临冷冷道:“解开衣裳。”
沈语迟眼底有些错愕,很快又低下头,手指按在衣领的襟扣上,轻轻解开了第一颗玉扣。
裴青临的神色却没有因她这般乖顺听话而好看多少,反而面色更沉,他攥住她的手腕:“大娘子...”他冷笑了声:“你好的很。”
沈语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生气了,蹙眉不解地看着他,这不是他的条件吗?
他慢慢松开她的手腕,淡淡道:“若是换个人上门来,以沈南念为要挟,同样提出这些条件,大娘子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沈语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经他一问,神色又迷茫起来,不由顺着他的思路思索起这个问题 。
她半晌才慢慢摇头:“不会,其他人上门,我怎知他是好是歹?我也不能确定他一定会信守承诺,更不会和他做交换了。”她清澈双眼望向他眼底:“但你不一样,我信你。”
虽然不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裴青临的脸色却和缓了些:“当真?”
沈语迟点了点头,她似乎踌躇了下,又轻声道:“再说这也不是胁迫,你冒风险救出我哥,这风险本来不是你应该受的,你却为此冒了这个险,你想要报偿是很合理的事。就是我心里,也是感激你的,哪怕你不说,我也会竭尽所能报答你的。”还是那句话,沈家人不是他的责任。
裴青临垂下羽睫,似乎喟叹了声:“大娘子素来是极明白的。”
他看向她:“我会救出沈南念。”他提也没提沈侧妃,只是轻轻补了句:“无须你的报偿。”
只是我见不得你忧心,哪怕我不喜沈家人,但为了让你展颜,我仍会去做。
沈语迟这才露出错愕神色:“王爷?”
她知道这对裴青临来说如何不易,再说这本来就不是他分内的事儿。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裴青临会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为了她。
他出手救沈南念,对沈家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沈南念出事,沈语迟如何不难过心焦?只是不好在白氏面前展露,怕惹得她更伤心罢了。裴青临要是真想得到什么还好说,这样一无所求,反而让她心情复杂,一时间连旧怨也淡了些。
至于沈侧妃... 到时候家里再努努力,希望能把沈侧妃救出来吧。
裴青临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我下个月动身,恐怕至少两三个月才能回来,送我一样能随身带着的东西,好让我时时惦念着你。”
他手指轻轻拨弄她耳珠上的桃花金坠:“不如把这个给我。”
沈语迟怔了怔,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躲开了。
他神色微黯,沈语迟似乎犹豫了下,从荷包里取出一枚赤金的牌子,她摊开手掌:“这个是我和嫂嫂去普济寺求来的平安福,在佛前开过光了,据说十分灵验,你路上带着吧,保你一路平安。”
裴青临手指把平安符勾过来,唇角微弯:“因为我要去救你兄长,所以你赠我这个,好让我们平安归来吗?“
沈语迟正色道:“就算你不是去救我兄长,我也依然希望你平安回来。”
即便恼恨的时候,恨不得挠花你的脸,在你身上狠狠地踹几脚,但我从未想过让你出事。
第97章
裴青临抬了抬眉,似乎有些动容, 他又斜靠在椅背上, 姿态慵懒:“我以为你恨不得让我出事。”
他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你不恨我吗?”
“谁说我没想过让你出事?”沈语迟居然点了点头:“我想过让你吃坨粑粑, 走在路上摔一跤或者吃饭的时候吃到蟑螂。”
她不无遗憾地道:“你最近吃饭有吃到虫子没?”
裴青临:“...”他无语道:“没有。”
沈语迟表示遗憾, 他戳了戳她的眉心:“你也就这点出息了。”他侧头问:“再没有别的了?”
她想了下:“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种,但让你生病受伤,我是再没想过的。”
就算是最恼怒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让他受伤。
“比起吃虫子摔一跤...”他戏谑一笑:“我倒宁可受伤。”
沈语迟抿一口早已凉掉的茶水,轻声问:“我们这算是谈妥了吗?”
裴青临瞧了眼天色:“天色已晚, 大娘子不打算留我吃饭?”
这么大的事他都打算帮忙了, 请客吃顿饭倒不算什么, 沈语迟当即应下:“你想吃什么?我命厨下去做。”
裴青临眉眼微弯:“做些大娘子喜欢的吧, 你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
沈语迟深深看了他一眼,她先一步迈出了花厅, 白氏一直在外面候着,生怕她被他欺负了, 等她一出来,先打量一下她周身, 见她衣裳完好, 身上也没什么痕迹,她这才松了口气。
沈语迟轻轻扯了扯白氏衣袖:“嫂子...”她迟疑了下:“王爷答应这次出使北蛮,会救下大哥,咱们暂时报答不了王爷, 现在天色晚了,咱们留他吃顿饭吧。“
白氏愕然看了眼裴青临,又看了看沈语迟,忍住了发问的冲动,低头下去备饭了。
裴青临留在沈府吃饭,最吃惊的不是沈语迟也不是白氏——而是被遗忘在角落的沈正德!
沈正德哆哆嗦嗦跟犯了蒙古症似的:“裴,裴先生?”虽然裴青临的模样和身高都有改变,但那容色气度绝对是裴青临无疑!
裴青临笑吟吟的:“沈公爷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沈正德筷子上夹的萝卜丝儿撒了一桌子,表情宛如智障儿童:“你,你不就是我们家教书的女先生,裴青临吗?!”
他说完这句,又想起自己曾经还想求娶裴先生的事儿,脸上甭提多精彩了!他,居然想求娶襄王,他是不是疯了?这一定是一场梦,肯定是因为他太想裴先生了才做的梦!
沈语迟瞧的丢人,还不得不帮着描补:“父亲可别乱说,裴先生是女子,襄王怎么可能是裴先生呢?”她说完,自己都觉着一阵心虚。
白氏瞧沈正德吓成这样,生怕他惊出个好歹来,忙命人把他给扶下去了。待饭菜上桌,她本是想摆铃兰桌分开吃的,不过裴青临却不允:“不如摆一张圆桌,也省的麻烦。”
白氏不想这时候和他冲突,只得勉强一笑,命人摆上一张圆桌,她自己坐在沈语迟和裴青临之间,硬是把两人隔出一道天河来。
裴青临从容地剥着螃蟹,他姿态优雅,待剥好了,螃蟹还能原样组装回去。他剔出一壳子蟹肉放在她碗里,语调温和,谆谆叮嘱:“这季节正是吃蟹的好时候,只是螃蟹性寒,别吃太多,记得蘸些姜醋,再喝一盏黄酒,才不会伤了脾胃。”
沈语迟倒不是不爱虾蟹,只是嫌麻烦,懒得去壳。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挠了挠头:“王爷你吃你自己的吧,我这儿不用麻烦你了。”
裴青临干脆自己蘸了姜醋,亲手喂到她嘴里:“帮你剥蟹,怎么能叫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