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慕鱼
荆望盯着账册仔细的回忆着,他这一天都跟着康柏,康柏去过的那几处粮仓,的确都出现了这本新的账册之上,除了——
“对了!”康柏突然合上账册抬头盯着荆望,“最后两页,没了。”
荆望也突然转头对上康柏认真的眼神,“可是方才我遇见你的地方?”
康柏未再答话,垂眸点了点头。
康柏要赶在城门落锁前出城回家,荆望更是心里揣着要事待办,这一席饭可谓吃得各怀心事,只得草草收场。
荆望扭不过康柏硬是要给自己塞银子,最后索性自己伸手到康柏的钱袋子里摸走了一个铜板,连忙脚底抹油溜了。
二人都本以为至此分道扬镳。
粮仓外,层林间,荆望蹲在一节结实的树干上,嘴上又叼上了半截草梗。
粮仓这样的地方最忌火烛,因为占地较广,也往往设在郊外的地方,到了夜里本该四野无人,阒暗一片才是。
然而此处却是不同。
身着神策营甲胄的一群兵士各个手持火把,里三层外三层将粮仓围了个水泄不通,饶是荆望这样的身手也不得门而入,只能远远地蹲在树上等机会。
他正百无聊赖的搓弄着手里那枚铜板,却听见粮仓外忽而一片吵嚷。
一群兵士似是得了命令一般往人声初起的方向赶了过去,荆望一口啐掉嘴里的草梗,把手中铜板放入怀中,瞧准了机会从树上飞身而下,身形极快地躲过耳目后,又几步蹿到了粮仓的顶上。
他掀开仓顶的瓦片俯身朝里瞧,却不禁大失所望。
原以为这样的阵仗能藏着什么惊天的秘辛,却不曾想此处真真儿就是个粮仓。
一仓子的白米,瞧不出任何异样。
荆望又来来回回打量了几圈,实在没有头绪,眼看着刚才跑开的人陆陆续续将要回来,只好复原了之前掀开的瓦片,飞身跃下了房顶。
他刚瞅准机会找了个缝隙逃过看守的眼睛逃出粮仓的范围,便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
“军爷,你们真的搞错了。您看看清楚这个,我真是户部的人,不是来捣乱的。”
荆望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对儿白眼差点要翻到天灵盖上去。
他在胸口摸索了一会,掏出一条黑色丝巾蒙在脸上,转头看了看背后的情况。
康柏还是双手捧着他那不顶用的破牌子,被几个兵士围在中间。
荆望点了点人头,还好,只有七个,刚才围过来的大部队都散了;好在都是神策营的花架子少爷,他掂量了下,并不难对付。
他本就不是那种顶聪明的人,没有齐钺的计谋,没有林诗懿的才学;只有一番打定了主意就不废话,说干就干的心思。
不由分说,他即刻脚上运功掠步上前,神策营的少爷兵连来人在哪个方向都瞧清就被放倒一片;余下的几个回过神儿来竟是直接扭头就跑。
荆望不管那么多,发挥他在付妈妈口中的“特长”,扛起呆愣在原地的康柏,一溜烟就没了影儿。
“荒唐啊!荒唐!”
将军府内院偏厢,荆望点了油灯,刚放下康柏摘了面罩就被一顿好骂。
他抄手站在门边,摸摸耳朵,蹭蹭鼻子,打眼瞧着吹胡子瞪眼的康柏。
读书人骂人,来来回回就那几个词儿。
荆望当年还是新兵蛋子的时候,由老兵带着操练,什么样的难听话没听过,保不齐还要被拎出来踹上两脚;现在瞧着康柏骂人倒还觉得有点可乐。
“隗都重地,天子脚下,你竟然出手伤人?”康柏气得背过手去,抬头死盯着荆望,“那可是正经在册的神策营近卫!你眼里可还有天子国法?”
“你被同僚挤兑,被上属刁难的时候倒不见你据理力争。”荆望满不在乎的挠了挠头,“倒跟你的救命恩人在这儿拼嗓门。刚才你要被人拿走了,怎的不见天子国法来救你?”
“他们挤兑、刁难我,那是他们的错处,我万不能罔顾规矩礼法,与他们同流合污!”康柏一拂衣袖,“今日我自有腰牌行事,他日就是下了大理寺狱,我也自有说理的地方!”
荆望到这时候才算看明白,康柏看似个文弱书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瑟缩模样,内里却是一把守着自己规矩的倔骨头。
口舌之争向来不是他的长处,他这会也没那心思与康柏论出个究竟来,“你漏夜返回粮仓,可是察觉有恙?”
康柏闻言这才想起自己被气得忘了正事,即刻偃了刚才的气势,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与荆望道别后,实是放不下账册最后两页的缺失,一直以来处理户部的杂事,他几乎要练就了那过目不忘的本事。
可他静下来仔细回忆后确认,那账册上的字迹绝不可能出自之前与他同为记账府吏的同僚之手,且他经手账册的日子不短,那一处的粮仓位子,他从来没在任何地方瞧见过。
将细节一件件在脑中过上一遍,他便越想越是蹊跷,索性连夜又去了趟户部,把能拿到的账册记录全都重新查阅了一遍。
可无论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关于那间粮仓半个字的记载;只是偶然发现了几本有残缺的账册。
康柏越发起疑,因着查册子横竖已经误了出城的时间,便想着再返回粮仓核实一遍,就有了方才荆望瞧见的那一幕。
“如此说来——”荆望听完康柏的叙述,难得地沉了脸色,抱着小臂思忖良久,自语道:“侯爷猜测果然没错,蛀米大虫当是藏在隗都粮仓。”
“啊?什么虫?”康柏不解的看着荆望,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荆望突然回身,定睛瞧着康柏,“你家可是在城外?”
康柏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听着。你怕是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东西。”
荆望突然伸手握住康柏的双肩,弓腰颔首平视着康柏,眼神中竟有两分与齐钺如出一辙的不容置疑的气势。
“今日起你就在此处住下,明日写了告假的文书,我找人替你呈上去。半步不要踏出侯府大门。”
康柏与荆望之间不过寥寥数面之缘,但由于情况特殊,本也算得上过命的交情;可他眼中的荆望一直是个没正行的痞子,从来没见过对方这般认真的样子。
不知是否是摄于荆望的威势,康柏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荆望得了应声,便马上松开康柏,两步走到房中的小案前,拎起桌上一壶冷茶便倒进了砚台里面。
“你读过书,又会做文章,这里面的事儿也数你最清楚。”他一边研墨一边抬头吩咐康柏,“你来,把所有知道的都清清楚楚地写出来给我。”
“你……”康柏又换回了之前瑟瑟缩缩的模样走到案边,小心翼翼地瞧着荆望,“没事儿吧?”
荆望似是若有所思,眼神早已飘向窗外看着向北的方向,敷衍地应了句:“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想念齐钺和林诗懿的小可爱们不要急,他们马上就上线了!
经过昨晚的整夜反思,你们的阿鱼已经满血复活!但昨晚三点半才睡的结果是有点后遗症...一整天头痛欲裂...
作为一名每天12点前睡觉早上7点起床的乖宝宝(并不!),阿鱼有点不太适应..周一请假一天调整下身体,也顺便捋一捋后续的细纲。
我们周二晚不见不散哦!
第18章 北大营彻夜难眠
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北境大营,将军营帐,又是一个不寐长夜。
林诗懿前前后后忙活了一晚上,从开方到抓药,从生火到熬药,她从头到尾紧紧地盯着,直到每一腕汤药喂进病患的嘴里;又守在一旁仔细记录重症病患服药后的细微反应,直到所有人沉沉入眠。
半点不敢假手于人。
当她撩开将军帐的棉帘,一眼便看见齐钺双眼通红地坐在案边。
她扫了眼案上堆着一叠朝廷文书和几封信笺,轻步往屏风后的行军榻走去。
“有起色了?”齐钺还是唤住了林诗懿,“辛苦了。”
“病势遏制住了,可黄曲毒伤肝甚重,那几个重症的痊愈后,只怕还是要落下病根。”林诗懿驻步,扇状的羽睫迎着烛火,在下眼睑一片疲惫的乌青上又蒙上一层重重的阴影,“是我医术不精,若是能早些发现,或许是能治好的。”
“是我。”齐钺的双拳攥紧,把小案上手边几张文书捏得稀碎,“荆望早提醒过我了,是我,没有想到。”
林诗懿回眸盯向齐钺,“你怎可能知道?”
一季的军粮里可以谋得多少的油水,林诗懿可以想象;经过康柏的事,隗明朝廷的乱象也已经可窥一二。
若说有人以次充好,中饱私囊,她信。
但那些糙米、麦麸虽是品质低劣,价格低廉的粗粮,但总也吃不坏人。
再说这一批毒米。
谷物粮食受潮生霉可生黄曲毒,可这事并不是什么世人共知的常理;即便是知道,也不是每一批受潮的粮食必然生出黄曲剧毒。
况且这可是北境军的口粮。
北夷人尚在丹城虎视眈眈,隗文帝又对收复河山极其重视,就算是有人为了一时富贵铤而走险,当不可能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要人性命的“毒药”,拔了老虎的须子。
林诗懿想来,这事无论如何都是有人从中揩油时出了意外闹出的乱子。
荆望从何得知?齐钺又从何知晓?
齐钺似是瞧出了林诗懿的疑虑,抬手递上了案上散开的几张信纸。
信纸之上笔走龙蛇,行文流畅,言简意赅。
成亲之初,将军府上,林诗懿曾让荆望记录过齐钺的饮食起居,病势走向;这信纸上的字字句句都不是这短短数月内荆望能练就的功夫。
“这不是荆望的手笔。”林诗懿抬眸。
齐钺微微颔首。
林诗懿蹙眉,“这样要紧的事,怎可牵扯进旁人?”
齐钺已经垂首瞧着案边,沉声道:“你再看下一封。”
林诗懿换过一张信笺,一眼便认出了纸上荆望那不成体统的笔迹;字虽是丑了些,但他与康柏的那些见闻际遇倒交代得尚算清楚明白。
可这信,却把林诗懿看得越发糊涂了。
“你便是收了这信才停下来劫了押运车?”她问道。
“劫押运车的事情我刚返回隗都城时便计划好了,荆望就是我留下刺探粮草出城时间的。北境军这些年来吃的都是粗米糙粮,可我被困在战场之上,一直没法子探个究竟。”
齐钺起身走向帐边,长身直立对着丹城的方向。
“草原之上掩埋多少隗明忠骨,他们都是我的同袍手足;可我,却连临行前的一顿饱饭都不能让他们吃上。”
他回身望向默立的林诗懿,林诗懿感觉对方漆黑的瞳仁里刮起了北境的风沙,拍打在她的脸庞上,带着些许的刺痛。
“是我把他们一个个带出隗都城,带离父母妻儿的身旁,却没有本事送他们回家。或许有人说,为兵为将者,马革裹尸便是最好的归宿,可我该怎么和他们的亲眷解释,我从北境战场的尸体堆里刨出了他们,却没有护他们躲过背后自己人射来的暗箭。”
林诗懿不曾亲眼见过鲜血是如何染透了草原的黄沙,又是如何被一场大雨冲刷得什么也不剩下。
她所见过的战争的残酷全部来自于那一个瘦弱的身影,那孩子被碗口划破的手指,和凛冽寒风里破烂草鞋的孔洞之下清晰可见的满脚冻疮。
她还不可能完全感同身受齐钺的话,尤其是在她眼中,黄曲毒米事件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意外。
齐钺满身的悔愧与痛苦并不足以化解前世的遗恨,她同情北境的军民和统帅,却无法说服自己在这时候给齐钺更多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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