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慕鱼
裴朔和斯木里都在丹城太守府邸染毒,不由得让人思虑其中的联系,但她把脉后发现,裴朔的脉象到底还是跟齐钺更像。
裴朔与齐钺身体里的毒性,都远远不及斯木里来的严重;裴朔这毒症这样来势汹汹,还是为着他那本就不济事的身子骨。
林诗懿这脉搭得很久,裴朗只觉得自己后背心那一片被急出来的汗水打湿的衣料都快要被吹干了,才听见林思懿问道:“他这几日来吃过什么?接触过什么?”
前几日裴朔就一直不太好,摸着有些许的低热,进食也不多了;裴朗就是夜里起来给弟弟打扇子想要让人睡个安稳觉,才会撞见林思懿与荆望的事儿;结果不想被林诗懿撞破了身份,牵出了一段往事。
裴朔只是低热,并不那么明显,又正值伏天,瞧着弟弟进食虽是少了,但进药之时也没有以前呕吐的症状,裴朗一直只当是着了暑气,最后便耽误了下来。
直到今晨,他早起便看着裴朔一脑门子的汗,刚打了水想给弟弟擦个身,却是沾了一帕子的血迹。
“吃食都与我是一样的,天儿热了他胃口本就不好,进得倒比我还要少许多。”裴朔不敢耽搁了,一五一十仔细道来,“因着他这些天一直不好,我都没敢教他出过这门,一直就在榻上躺着,还能接触些什么……”
“我还记得你叫我去打听的病征,和裴朔……和裴朔他一样……”裴朗痛心疾首的蹲在榻边,痛苦地抱着脑袋,好半晌才问:“斯木里不是害病,裴朔也不是,对不对?”
“对。”林诗懿没有再作遮掩,直白道:“是毒,且我毫无眉目。”
但她无意与裴朗说更多。
裴朗有事瞒着她,她也不十分信任裴朗;且她现下脑子里转得飞快,想找出齐钺、斯木里甚至是前世的林怀济与眼前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病弱少年有何共通之处。
若要让裴朔与齐钺、林怀济硬是攀上点儿什么关系怕是不能够了,但和斯木里倒是可以……
起码都住在着丹城太守府邸不是?
林诗懿还在想着自己的事儿,突然榻上昏睡的人出了声——
“哥、哥……”裴朔的气息很微弱,“我想,喝水……”
林诗懿站在小案边,手边便是茶盏;她也没多想,端起茶盏里满着的一杯清水便要送去给裴朔。
“这是我平日里饮的水。”裴朗起身将人拦下,接过林诗懿手中的茶盏,随手将杯中的水泼在脚边,抬了抬眉毛看着小案上一个缺了半截嘴儿的破茶壶,“他的在那边。”
林诗懿瞧着裴朗在那破嘴儿壶里再倒出一杯清水满上,动作小心翼翼的,好似里面装着什么琼浆玉露一般,深怕洒出半滴来的样子,不解道:“有何区别?”
“这是你向斯木里求来的井水。”裴朗扶起裴朔的半身,一点点地喂着水,“我好不容易寻了个有盖子的壶给他盛着,怕着了灰。”
井水!
林诗懿瞬间醍醐灌顶。
若硬要让裴朔和斯木里攀上关系,那便是他二人都饮着一口井里打上来的水;整个将军府邸,整个北境,只有他二人一样。
奇毒之事困扰了林诗懿这许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寻到一丝眉目。
根本来不及细想跟这口井毫无关系的林怀济和齐钺,她一把抓起桌上的破茶壶,也顾不上担心那断了半截的壶嘴儿是不是会刮伤自己的嘴唇——
大家闺秀礼仪全无,对着壶嘴就朝自己灌了几大口。
裴朗不明所以,茫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不知所措的抱着裴朔愣了好半晌,错愕的瞧着林诗懿细细的研究着壶里剩下的那点井水,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过来;“你怀疑……这水……”
林诗懿手上蘸着点井水,凑到鼻尖前又闻了闻,她点了点头,“是。”
“那你还……”裴朗惊得不轻,急忙放裴朔躺平回榻上,“你都说自己毫无眉目你还敢喝?宫里太监才试毒,你这算什么!”
“不试——”林诗懿余光扫过裴朗,目光凛凛肃清了北境伏夏的暑意,“我还能上哪里去寻眉目?”
作者有话要说: 谜底明明都在我心里,但解迷过程也是很累人的QAQ...
第39章 假意争吵露端倪
荆望赶回北境大营时, 齐钺正带着一群医博士看着手下的士兵演练林诗懿留下的那一套战地施救的东西。
“将军,差不多了。”
齐钺闻声抬头便看见荆望整个人像是刚从土坑里刨出来似的, “不过是叫你去看看进度,怎弄得如此狼狈。”
“看他们干活太慢……”荆望伸手随便抹了把脸上的灰, “我便忍不住搭了把手。”
“都差不多了?”齐钺带着荆望朝无人之处退了两步, 低声道:“做得都隐蔽吗?”
“嗯。”荆望点点头,“按您之前的吩咐, 壕沟都是趁夜挖下的,早上天一亮我就叫他们停了手。那地方选得离丹城的望楼也远, 就算他们日夜盯着, 也瞧不见什么。”
齐钺牵了牵嘴角,“自然是要挖得远一些。”
骑兵是北夷人最大的依仗,而速度是北夷骑兵最骄傲的尖刀。
齐钺在丹城外挖筑了九尺深壕, 自然要等骑兵跑起了速度再狠狠的跌进去;也只有速度够快, 才能让跟在后面的骑兵没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跟着跌进去。
“可是斯木里也不傻。”荆望不解地问道:“他在丹城里守了大半年,任凭我们如何挑衅也不曾出城一战, 将军你有什么把握引他出城?”
“还记得‘倾山之战’吗?”齐钺的眼神戏谑又自信,林诗懿说的话他都信, “区区布吉娜就能让哈斯乌拉出城与我一战, 若是现在让他们知道我左手已经残废了呢?他的身子和身后的草原都等不了啦,不会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
“夫人说过,斯木里此人极为谨慎。”荆望一脸严肃,“他不会信。”
“看看我们的圣上便知道, 谨慎之人,往往多疑。”齐钺也渐渐正色,“你夜里再去瞧瞧夫人可安好,顺便让丹城的探子把我残废了的事传出去。”
“将军,不妥吧。”荆望挠了挠头,“丹城被我们围得水泄不通,斯木里自己的人都得不到信儿,居然有消息从底下传上来,他怎么会信?”
“他自然是要起疑的,我要的就是他起疑。我的左手的确是在那日被北夷的弯刀客所伤,这点他不会忘。他会起疑,却不会全然不信;但只要他起疑,他便会去查证;查丹城,也查我们。”
齐钺大手一挥,面上表情忽又转晴露笑。
“圣旨就快到啦!你去同卫达说,圣旨到北境的前后让他略略松一些,放两个斯木里的探子进来,让斯木里瞧见一个被圣旨胁迫,就快要被逼成一条疯狗的残废了的齐钺。”
“啧——”荆望没好气地砸吧了两下嘴,“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夫人上次跟我说,都留药给卫达了。”
齐钺的眸子沉了沉,“我知道,卫达已经把东西给我了。”
所以,我这条手,是残定了。
是夜。
当荆望再轻车熟路地摸进丹城太守府之时,敲罢林诗懿的房门,他甚至已经可以“悠闲”地抱手靠在门边。
荆望呆了片刻,听着草原上特有的沙百灵啼了两声。
这夜静得可怕。
他越发的觉得不对劲了,房中没有一丝响动,不像是有人。
他一扭头便翻身跳进窗门。
他不敢有动作也不敢点灯,但好在草原上的云层稀薄,月光清亮,他的眼神是极好的,轻易就能瞧清楚,屋内没人。
荆望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房门却被轻轻地推开了;他立马矮身隐匿身形,瞧见来人却是长舒一口气。
林诗懿回来了。
“夫人,你大半夜的跑哪去了?”荆望起身道:“差点没吓死我……”
虽然立马能听出对方的声音,但林诗懿还是被这突然的人声吓了一跳,她没好气地道:“谁吓谁!”
“是荆望失礼了。”荆望抱拳欠了欠身,“侯爷叫我来看看你,夫人可还安好?”
被人问到“可还安好”,林诗懿忽地想到前几天饮了井水的事儿,她现在倒真希望自己有点什么,起码可以找到奇毒的源头。
可这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她却一丁点事儿也没有。
“我能有什么事?”她白了荆望一眼,“不过是去瞧了个急症。”
不想提起试毒的事再叫荆望和北境大营里的那位大惊小怪,她略过了裴朔的病情。毕竟这一世的齐钺太过古怪了些,天晓得他知道了实情会做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诗懿想着。
“哦。”荆望自觉乖巧的点了点头,又把齐钺准备的计划朝林诗懿交代了一遍。
“等圣旨入了北境就该开战了,听说这次送圣上旨意上北境的是夫人本家的表哥,秦大人,夫人真的不回去吗?到时候您表哥回去跟老相国告上一状,我家侯爷又该挨骂了……”
“不回去。”
齐钺要引开北夷骑兵出城一战,既可以减少战事的伤亡,又能转移开战的阵地,最大限度的保护丹城里手无寸铁的百姓。
林诗懿的心思现在都在这上面,她懒理荆望的唠叨,出言将人打断。
“要让斯木里信了齐钺的计,我自有办法。”
林诗懿自己饮了井水无事,裴朔的病却越发的沉重了,他这几日无事都守在马棚边的茅屋内,刚才碰巧回屋取往日的脉案,恰好遇见了荆望。
待荆望走后,她取了东西便又匆匆赶回马棚。
裴朗还守在弟弟的床边,熬了几天的瞳仁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秦大夫。”听见动静他起身给林诗懿作了个揖,“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为了你这病病歪歪的弟弟,我连着忙了这许多时日,你有何可以报答我一二的东西?我没嫌弃他下贱出身,你倒反而不满意?我早同你讲过,我只是个大夫,又不是神仙!”
林诗懿把刚取来的脉案重重地摔在案头上,抬眸对上裴朗狐疑的眼神,怒意毕现,“告诉你吧,我不姓秦,是我娘姓秦,我姓林。隗都人。”
裴朗好歹也曾今是世家出身,早年跟着裴正庸回过隗都城述职,那时候的林怀济虽然还不是权倾朝野的相国大人,但官位总也不低了。
林怀济当时仕途一帆风顺,多少世家想要巴结这个寒门里高升的新贵,抢着要把女儿送进林府。
但林怀济与夫人秦氏情深意笃,莫说是娶隗都世家的贵小姐做平妻,就算是纳妾的心思也从未动过。直到林诗懿生母丧期已过,他也一直不肯往屋里添哪怕一个暖床的丫头。
这些韵事在坊间一度传为佳话,多少姑娘盼着自己日后也能觅得这样一位既有才学前途又深情专一的如意郎君。
这些事,裴朗自然也都听说过。
“敢、敢问秦……林大夫。”裴朗不可置信地盯着林诗懿,抱了抱拳,“林怀济林大人是您的……”
“一品恩国公,当朝宰相林怀济?”林诗懿笑了,便又是个标准的名门闺秀,“正是家父。”
全隗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林怀济深慕亡妻,不肯续弦,膝下只得一名独女,身份贵不可言。
裴朗瞧得出林诗懿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但却怎么也料想不到对方能是林怀济的独女;他不敢相信这样贵重身份的人会出现在北境这一片不毛之地,出现在危机四伏的丹城太守府邸。
林诗懿曾今信手拭去裴朔嘴角呕出的药汁,可裴朗分明瞧见她神色如常,没带半点嫌弃。
“草……草民见过林大小姐。”裴朗赶忙退后两步,朝林诗懿规规矩矩地行礼,“之前,是裴朗怠慢了。”
林诗懿泰然受了裴朗的礼,她缓缓于矮凳上落坐,即使在这样简陋的环境和衣饰的衬托下依旧风姿绰约。
“裴公子久不闻隗都新事,只怕还不知,相国府嫡女年前封了懿宁郡主,已嫁入定北候府为当家主母,是定北大将军齐钺的正妻。”她淡淡道:“你这礼,不够。”
裴朗闻言忙是跪地叩首,少时裴正庸严加管教的礼数他这些年来都还记得,“裴朗见过郡主。”
林诗懿没有再出声,他听见窗外几声窸窣,终于长吁一口气,露了个满意的笑。
自从荆望给她带来了裴朗曾今反过斯木里的消息,她便额外的留了心眼;尤其是这两日裴朔病势沉重,她日日守在茅屋里,早就看出了些端倪。
自己白日里进进出出虽是都有人盯着,但都是光明正大的走在明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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