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慕鱼
“表妹可是因为……”秦韫谦担忧地看向林诗懿的侧脸,“要表妹与雪信那样出身的女子共事一夫的确是委屈了些,不过她的身份究竟是上不得台面,定北候就是宠她,侯府的主母也只会有一个。”
“雪信是何出身与我何干?定北将军府有几个主母又与我何干?”
林诗懿突然抬眸盯着秦韫谦,目光炯炯,如有实质。
“我林诗懿相门嫡女,书香世家,有一计傍身自可行走于天地之间,此生不为蒲柳,不依磐石;定不与任何人共事一夫。”
林诗懿言罢,眼神渐渐温柔。
“我父亲此前一直心心念念,说要将我娘的骨灰送回老家的林氏祖坟安葬。爹爹他年纪大了,隗都虽不及北境苦寒,却也没有江南那样温柔的冬天。那是他与我娘相识相知的故乡,我也是时候陪他回乡养老,以尽孝道。”
“表妹……”秦韫谦凝望着林诗懿,眉宇间似有千言万语,“你当真决定要走吗?”
未等林诗懿答话,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诗懿定睛一瞧,正是齐钺身边的熟脸的近卫。
近卫在凉亭外行礼,“夫人,侯爷方才醒来勃然大怒,想是急怒攻心又晕过去了,现下阖府上下都在寻夫人,求您去看看罢!”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直播掉马现场...
第60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一)
当林诗懿再度返回偏厢之时, 场面一度混乱非常。
小小的偏厢围满了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的近卫。
雪信跪缩在墙角边,抖动着双肩细细地啜泣;身边布满了碎裂的瓷片。
房中人虽不少, 却各个缄默,除了雪信细小的抽泣声, 便只有卧榻之上齐钺含糊不清的呓语。
“怎么了?”林诗懿站在屏风边问向卧榻旁的荆望。
“我也, 不知道……”荆望急道:“我进门时侯……”
荆望进门的时候药盏茶盅已经碎了一地,他只看到跪在一旁泣不成声的雪信, 和赤脚站在房中大呼小叫、状若疯癫的齐钺。
“我十几年来从来没见过侯爷这样,夫人……”荆望担忧地看着林诗懿, “侯爷他该不会是高热烧坏脑子了吧……”
林诗懿闻言并没有答话, 他走到榻边正欲拉起齐钺的腕子搭脉,却看见对方双手于胸前合十,掌心里紧紧地攥着那个锦囊。
她收回搭脉的手, 冷漠道:“我看着, 倒是清醒得很。”
眼瞅着林诗懿冷漠转身, 抬脚欲去,一旁的荆望忙上前两步欲作阻拦, 连呆在墙角不住哭泣的雪信都趴在地上上跪行了两步。
但谁也没想到,最先开口动手拦住林诗懿去路的, 会是卧榻之上昏迷不醒的那人。
“不要走!”齐钺伸手勾住了林诗懿的衣角, 他的眸子还是紧紧地阖着,眉头蹙得很深,额间挂满了细汗,“梅香姐姐……不要走……不要再丢下我了……”
听到这里, 林诗懿没有再回头,她决绝地一把拽开齐钺攥在手心里的裙摆,沉默地朝屏风外走去。
房中这一幕教所有人都看傻了眼,没人知道齐钺在唤谁,甚至没人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只是所有人都看清了林诗懿眼中的狠决。
“小姐!小姐……”
谁也没有料到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一直缩在墙角的雪信,她匍匐在地跪行到林诗懿的脚边,不管不顾地抱住林诗懿的小腿,“你救救侯爷,小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
“雪信,别在外人面前失了相府的体统,你要唤我夫人。”
林诗懿并没有低头看一眼脚边的雪信,跟刚才从齐钺手中拽走裙摆一样,她只是抬手利落地扯开被雪信扒住的襦裙。
“药方我已经开下了,既然他砸了药盏,再命人去熬药送他服下便是。我是大夫,又不是下人,这点小事还需要找我做什么。”
一旁的秦韫谦默默地看着房中诡异的气氛,他垂眸示意雪信退下,又抬手向荆望示意,要他带着近卫们都退出去。
饶是荆望再怎么直心肠现在也能察觉出房中的异样,他接到秦韫谦的提示,立马眼神示意左右的近卫随他一道退下。
众人的动作都很轻,似乎是怕碰断房内那根无形中紧绷的弓弦。
林诗懿却突然开口,弹指间摧毁了大家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都躲什么?”
“犯不上。”她冷冷道:“我走。”
就在所有人手足无措的时候,身后的榻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懿儿……”
当林诗懿回身,看见齐钺已经从榻上跌落在地,她看着他艰难地匍匐向前,终于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我错了,懿儿,我真的错了!你别再走了……别再走了……我求你……”
就在林诗懿准备像刚才不留余地地从齐钺手中抽出脚腕的时候,却是对方先松开了手。
齐钺重重地倒进老旧蒙灰的氍毹里,似乎又在晕了过去,可嘴里还在不住的梦呓。
林诗懿在满室的阒静里隐约听见了类似“悬梁”、“悔恨”的字眼,她忍不住蹲身,凑近了齐钺的身边,想要弄个明白,却听见齐钺混乱地说着——
“两次了,为什么要我两次看见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自缢在我的面前……”
短暂地沉默之后,也许众人并不能听清齐钺在说什么,却都听见林诗懿颤声道:“所有人,都下去。”
荆望帮忙把齐钺抬回榻上,嘴边梗着一万个问题,却禁不起林诗懿的一个眼神,全都咽了回去。
房中只剩下这对两世的怨偶。
林诗懿攥着齐钺的襟口摇晃着昏迷不醒的人,“齐钺,你不要装睡!你起来,给我说清楚!”
“梅香姐姐,孩子都已经会叫娘了,我还能怎么办?你教教我……”
“我以为他会对你好的,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你原谅我……”
房中只剩下齐钺胡乱的呓语。
“不会的……姐姐很好看……哪个眼瞎的……敢说姐姐丑……等我长大了……就,就娶你回家……”
两世的眼泪终于滑落林诗懿的颊边。
那年林诗懿只有九岁,母亲新丧刚刚三年。
每到妻子忌日的前后许多天,林怀济除了上朝以外的所有时间都会把自己锁在房里,不是对着房内的那副画像饮酒发呆,就是一遍遍地临摹着画像。
九岁的林诗懿总想挤到林怀济的怀里,央求着爹爹带自己玩耍。她还太小了,不懂往日里对自己有求必应的爹爹为何总在这段时日里敷衍自己。
那天她照例硬要闯进林怀济的房里,付妈妈自是拦不住的。
她钻进林怀济的怀里好一顿撒娇,却发现爹爹只是望着眼前的画作发呆。
心中一时不忿,她撒气似的一把推倒了桌边的茶盏,茶水浸透了桌上吸引了林怀济所有目光的画作。
在林诗懿的记忆里,那是林怀济第一次对自己说了重话。
她涨红了一张小脸,丢下一句:“爹爹你凶我!我要去娘亲面前告状!”
说罢便哭着冲出了林怀济的书房。
那天夜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小姐睡下了以后,九岁的林诗懿从围墙边的矮洞偷偷溜出了相府。
每年林母的忌日,林怀济都会带着林诗懿上山祭拜;林母的坟前林诗懿去过三次,她循着之前模糊的记忆上山。
莽莽榛榛的层林间挤满了盛夏的流萤,打开了少女天真活泼的心性。
林诗懿几乎快忘记了告状的事情,追着满山的流萤一路小跑,一直到她一个不小心跌倒,滚下了山坡。
觉得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她趴在地上,伸手摸了摸黏糊糊的脸颊,借着流萤的微光,看见自己满手的污泥和着鲜血。
呼啸的山风在林间穿行而过,卷起茂密的树叶发出浪涛般的沙沙声。
她从这个时候才突然知道害怕。
九岁的小女孩趴在泥坑里哭成了泪人,口口声声地唤着“爹爹”。
“你怎么了?”
林诗懿循着人声抬头,看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公子;那小公子向她伸手,把她从泥坑里拉了出来。
七岁的齐钺一生麻衣,却还是粉粉嫩嫩的。
“姐姐也想爹爹了吗?”
齐钺扶着林思懿在一旁的大石上坐下,递上了一方折得规规整整的帕子。
“我也很想爹爹。可是我娘说了,爹爹不能陪在我们身旁是去做天下人的大英雄了,姐姐的爹爹若是也不在身旁,那一定也是做大英雄去了。”
林思懿听着齐钺的话,却还是止不住地啜泣。
“后来我大哥也去做大英雄了。”齐钺自顾自地说道:“可不知道为什么,要被送来山上。”
想起自己的母亲被送上山时的情景,林思懿心有戚戚,不禁有些同情起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来,她略略地止住了哭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大哥也被送到山上来了?”
“嗯。”齐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和娘已经在山上守了五天了,娘说要守满七天才能回家,也不知到时候大哥可要跟我们一同回去。”
她比齐钺大两岁,那时虽是还不能完全明白生死的含义,却已经隐隐地知道了,送上山的人便再也回不去了。
“若是、若是……”她怯生生地抬眸看着眼前小男孩眼睛里比繁星流萤更加清亮纯澈的光芒,“若是你大哥不能跟你们回去了呢?”
“那也没关系!”齐钺起身自豪地拍了拍胸口,“我二哥也去做大英雄了!我娘说了,总有一天,等我长大,我也会和他们一样去做大英雄!”
林诗懿听着齐钺的话,却突然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七岁的齐钺紧张地回头,有些手足无措地围着林诗懿,“姐姐,你怎么了?”
“可是我是女孩子,我不能做大英雄……”九岁的林诗懿委委屈屈地呜咽道:“我的脸都摔坏了,破了相以后就没有人愿意娶了我了!”
齐钺回身紧张地盯着林诗懿,看着林诗懿的两行清泪在满脸干涸掉的泥渍上冲开两条泪漕。
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能瞧见对方那一双泪蒙蒙的大眼睛。
拿起林诗懿手边捏着一直没动过的自己的那方帕子,他小心翼翼地替林诗懿擦着脸上的眼泪和血污。
稚嫩的童声软软糯糯却又无不真诚地安慰道:“不会的,姐姐很好看。哪个眼瞎的敢说姐姐丑?等我长大了,就娶你回家!”
十六年后的林诗懿哭成了当年那个迷路的小女孩。
她原以为齐钺全都忘了,却在那个隗都的雪夜发现齐钺仍旧记得;可即便记得,她也从没想过齐钺能记得当年的字字句句。
“齐钺……”林诗懿无力地松开手,似乎已经忘了面前的人还在昏迷中,“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过要娶我的……”
我等了好久好久。
“我没有……我没有……可是定北将军府已经沦为整个隗明的耻辱和笑话……我还……凭什么娶你……”
卧榻中人仍是喃喃,语似梦呓。
“是我太蠢了……我当时……我当时不知道……你就是……梅香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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