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泽华
对,就是黑面神。
她看着高日朗留给她的名单,思哲德财务张小姐、莱方财务陈小姐......她尝试拨通了第一个电话:“喂,请问是张小姐吗,你好,我是凯德公司的会计,我姓王。打电话给你,是想问一下公司那笔款安排得怎么样了,要是再不给我们转过来,供应商那边都要停止给我们的供货了。”
对方抱怨了几句:“老板都没给我准话,我怎么安排得了?”
王秋晨听着电话那端挂断之后传来的嘟嘟嘟声,叹气。唉,同是天涯打工人!
上班的第三个星期。王秋晨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适应每天来回两小时的通勤时间了。虽然每天早上出门,等车加坐车差不多要一小时,但幸好中间不用转线——更重要的是,虽然北朗的经营命悬一线,但她真的拿到了工资,谢天谢地,拿到第一笔工资之后她终于可以确定,北朗真的不是骗子公司。
上周四是28号,她问高日朗工资什么时候发,高日朗说月底发。她说:“那我下周做工资表了?”高日朗想了想说:“马上就周末了,这两天发也没问题。”
最后,罗关北在三个人的工资表上签了龙飞凤舞的名字,她做好了帐,很开心地拿着高日朗的卡,到银行给自己转了差不多5000块钱。
她甚至开始祈祷北朗能撑得久一些,如果过了试用期,她将会拿到更多的工资。
周一王秋晨回到公司,开始每天例行的工作。先开了电脑,再去煮一壶水,煮水的同时把一楼的发财树淋了,然后再上二楼搞一下两位老板的办公室的卫生。二楼和一楼差不多大的空间,但她只打开过两间办公室,大书架就放在两个办公室的中间,上面摆满了她陆续整理好的文件资料。还有一个房间是锁着的,王秋晨从来没有打开过。
王秋晨喝了两杯水,刚整理出新的一套财务材料,罗关北回来了,她打招呼:“老板。”
罗关北又是嗯了一声,上了二楼。
王秋晨抱着一大摞文件,上了二楼,二楼也在入口处装了个玻璃门。她腾不出手,只好侧身用身体去推门。
罗关北刚好从办公室出来,见她狼狈的样子,走了过来,拉开了玻璃门。
王秋晨讷讷:“谢谢。”
罗关北走回他的办公室,眉头紧锁。突然他叫了一声:“朗!”见无人回应,“老高回来了没?”
王秋晨正站在高脚的塑料凳上,往书架的第二层放资料,听到他的大叫,吓了一跳:“老板还没回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在他们两个面前都称谓对方为老板实在怪异,“他还没回来。”
隔着一道玻璃门,王秋晨看到罗关北拿出手机打电话。高日朗的电话却在楼梯响起,他的脚步声也渐渐走近。
“思哲德那边怎么回事?”罗关北走出来,“跑路了?”
刚走上来的高日朗一脸愕然:“什么时候的事,我前两天还给他们打过电话。”他望向王秋晨,“你早上找了思哲德吗?”
王秋晨从塑料凳上小心地下来:“我今天还没打电话。”
高日朗皱眉:“怎么没打?”
“我在整理这些资料,而且,一般早上都不太好问人家催钱。”王秋晨突然想到,前两天周末,她也没给思哲德打过电话。难道就两天时间,人就跑路了?
罗关北很生气:“讨债还要给对方选个好时辰啊,要不要沐浴更衣啊!”
王秋晨有点不安:“因为我......”她想说因为她每次打电话过去都会被人骂,所以她想尽量不要惹对方滋生情绪。
“走,去一趟思哲德!”罗关北回来办公室拿了车钥匙,高日朗脸色也很不好看,两人一起快步下了楼。
王秋晨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所以,今天是黑色星期一吗?
两人开了罗关北的那台奔驰,直奔思哲德。
思哲德总共欠他们60多万的账,他们追了好几个月,前前后后才讨回来12万,最近罗关北忙着开拓新业务,没有跟得特别紧,没想到早上接到电话,说思哲德公司都快搬空了。
高日朗开着车,罗关北坐在副驾驶,两人心情都不好,都一语不发。
曾经他们也得意过。他们在顶尖大学计算机系毕业之后,进了同一家通讯公司工作了三年,三年下来,手里都存了一点钱,之后两人一合计,把黎子晴也叫了出来,三人共同创立了北朗公司,股权平分。短短几年间,公司就赚到了1000多万。那时候的赚钱速度,用高日朗的话说“钱好像是长了脚自己走过来的”,没想到,一个大浪扑过来,打了一个败诉的知识产权官司,再赔了二三百万,资金链一下子断了,应收账款收不回来,公司已经面临停摆。折腾了大半年,罗关北买的车买的房,都做了抵押,刚给公司赢来一些喘气的时间,但黎子晴反而开口了:“我不想挣扎了,我要退出。”
对于黎子晴退出的原因,罗关北是明白的,高日朗也清楚,她不仅仅是觉得北朗玩不下去了,她是对罗关北也没信心了。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没信心之后,就自然会开启自保功能。罗关北对高日朗说:“一个男人,没必要赖着一个女的不放。”
三个人算了算账,还好,公司还没负债,现金剩下七八十万,账面还有一百多万应收账款,也就是说一个人能拿到20多万的现金四十万的债权。黎子晴语气很强硬:“我不要债权,我直接拿70万走。”
高日朗要气疯了:“大姐,我们现金就剩下七八十万,你拿走70万,我们还怎么玩?”
“你们那几笔账,抓紧去收。”
“那也得我们收到了再给你啊。”
“我退出了,我不想等。”
高日朗和黎子晴就要吵起来,罗关北拉了一下高日朗:“算了,给她吧。”
高日朗是不想给她全身而退的,但他必须给罗关北面子。黎子晴走了之后,罗关北对高日朗说:“钱要是能收回来就收回来,要是收不回来,当我借了你的那份。”
其实,罗关北也想过放弃,尤其在他已经穷到身上现金不超过2000块的时候,他也想自保,他也想拿了钱走人。但他不得不撑起来。对于黎子晴,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他和黎子晴算不上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但毕竟她从大学跟着他到现在,两人之间不仅仅有过爱情,也有过恩情。就念在她当年为了他的创业计划,辞去比他更高薪的工作,掏出了全部储蓄,给他从精神上到物质上的支持的份上,他今天也会让她干干净净、毫无包袱地离开。对于高日朗,大学四年,同事三年,共同创业五年,他很清楚他对高日朗有着完全不少于对黎子晴的责任,他必须负起这个责任。
公司搬出来之后,所有的大订单几乎都停了。枝头凤凰落地不如鸡,罗关北感觉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倒霉。要是思哲德真的跑了,他们的一半债权也就泡汤了,北朗真的撑不下去了。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罗关北想了很多很多,那句“要是实在不行,我们就算了吧”刚到嘴边又咽下,刚咽下又到嘴边。他自嘲地看自己,房子押了,车子也押了,就差没把自己家里以前置的衣服行头也押了,也是没人要,要是有人要,他衣服都要当了。
第003章
下午五点多,王秋晨准备收拾东西下班,罗关北和高日朗两人走了进来。
王秋晨叫了声:“老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叫谁。
上午被罗关北吼那么一嗓子,她自然是委屈的。但是毕竟也不是刚出社会的小女孩了,这么几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她想罗关北大概是真的急了——谁被人跑了账不急?她在公司里慢慢平复了心情,继续做她的工作,整理资料,打电话,接电话,忙这忙那。最后快到五点的时候,她想今天两个老板大概不会回来了,便上了二楼,关了窗,关了门。她在罗关北的办公桌上看到了喝了半瓶,盖子还打开着的矿泉水。她拧好盖子,把瓶子放在一边,想着明天她可以拿着半瓶水去淋那盆发财树。发财树发财树,人都想发财,可是一棵树真的能帮助发财吗?这样的话,种树的那些人岂不是发大财了?
罗关北连嗯也不想应一声,直接坐在沙发上。
她见到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估计去收款的事情很不顺利,她吸取早上的教训,也不敢多嘴。
高日朗从包里拿出五叠百元大钞:“这里是思哲德的五万块钱货款,你不急着下班的话,就入一下账,把钱存一下。”
她接过钱:“好的”,又重新坐在电脑前,打开了账册表格。
高日朗给罗关北晃晃手里一张A4纸:“你收着还是我收着?”
“给小王吧,破纸一张。”
她又从高日朗手里接过那张纸,原来是思哲德公司打的欠条,扣了刚收回来的5万块钱,还有48万,承诺六个月内分期归还。她想了想,找了个文件袋装好,在上面贴了个标签,写上“思哲德债权”。公司里有一个小小的保险柜,是专门给她放财务章的,她打算锁在里面。
办公室的气压是前所未有的低。她默默干活,不敢吭声。
高日朗忽然拍了一下罗关北:“烦个毛。实在不行,我们晚上兼职去做鸭,赚点外快。”
她本来很专心干活,不小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罗关北想骂人,她余光看到罗关北很差的脸色,赶快收起笑容,继续干活。
高日朗叫了她一声:“小王。”
她看了一眼高日朗:“嗯?”
“你说我们两个去接客,能接到生意吗?”
她偷偷看了一眼罗关北,又看了一眼高日朗,猜不透这两个老板是不是压力大到一个傻了,一个疯了:“我不知道。”
高日朗拍了一下罗关北的大腿:“走吧,找个地方喝酒。要不来我家,我家还剩几瓶。”
罗关北重重叹了一口气,双手在胸前交叉,靠在沙发上,头顶抵着背后的墙,没吭声。
她心里暗想,当黑面神的脸越来越黑,还是先走为妙:“老板——”
高日朗和罗关北都看了她一眼,她说:“我先去银行存钱,如果没什么事,我存完钱就先下班回家了。”
高日朗看着她:“你先走吧。”
高日朗看着王秋晨离开的背影,转向罗关北:“你真不行了?”连喝酒都叫不动他,肯定是心灰意冷了。
罗关北看着天花板:“要不——”
高日朗知道他要说什么“要不就算了”,但他觉得没意思,公司好歹账面上还是盈利的,为什么要算了:“再看看吧。”
罗关北闭上眼:“很累,真的很累。”有身体上的疲倦,更多是心累。前两个月他们刚让搬家公司把公司的家当搬过来,到处都乱,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他和高日朗没日没夜整理了一个多星期,才把这里弄出一个办公室的样子,他当时还鼓励自己也鼓励高日朗“招人,跑业务,很快就能回到正轨”。昨晚又陪客户喝到快三点,后半夜他回到家都在吐。早上一回到公司就收到思哲德宣布停业的消息,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自我建设起来的一点信心,又垮了。
他还记得最风光的时候,公司上下有三四十人,外面更是不少鞍前马后追着叫总叫哥的人,现在,他看着高日朗,自嘲地笑:“又剩下我们两个。”好像又回到了刚开始创业的原点。
“至少你还有我,我还有你。”高日朗说得有些悲怆,“不是还有个小王吗?”
罗关北想起王秋晨,早上对她吼了一句,话一出口其实他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他并不是喜欢将怒火发泄在无关的人事身上的人,但他真的是满腔郁闷无处可解,他想到她:“要是公司没了,要给她赔多少钱?”
“她也就上了半个月班。要赔的话,按法律规定赔半个月工资吧。”高日朗看着罗关北,“真的关张?”
罗关北点了根烟,缓缓吐了口气。他看着门口那盆发财树,那是前任租客留下来的,当时树叶都已经有些发黄,一副蔫蔫的样子,他叫清洁工搬走,清洁工嫌麻烦不答应,最后他把它随意推到了门边,没想到它现在竟然长得不错,生机勃勃的,他叹口气,虽然心情已经丧到极点,但是——成年人的世界,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是自己想逃就能逃得了的:“昨晚和姓陈的喝了一晚上,订单签了,估计这两天能收到10万的前期款。再熬一熬吧。”
高日朗伸手去拍拍他:“兄弟,明天会更好。”
罗关北站起身:“我回去睡个觉,头快炸了。”
“要不要我送你?”
“你也睡个好觉吧,明天醒来,又不知道哪个孙子跑了。”
王秋晨8点50分回到公司,放下背包,从便当袋里拿出半根糯玉米和一只鸡蛋,专心吃起早餐。
天气渐渐热起来,虽然一楼二楼都有空调,但是因为两个老板经常不在办公室,所以她请示了高日朗,花了200多买了一个落地扇,放在一楼自己吹。她并不特别怕热,所以每天吹吹风扇就好——就当是为两个穷老板省点电费了。
吃完早餐,她开始打电话:“是陈小姐吗,我是王小姐,对啊,最近工作怎么样,忙不忙?”
和陈小姐扯了一会儿,又给骆驼科技打:“喂,是吴先生吗?对,我是小王。对啊,又来打扰你了。我听我们老板说,你们老板说近期会安排一笔的,没办法,我们真的很紧张。好吧,那我晚点再给你电话吧,谢谢你了。””
放下电话,她轻轻叹气,自从发生思哲德跑路事件,她每天最头痛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是确认打电话剩下那几家企业都正常运营,她再也不想看到罗关北那恐怖的脸色了。
刚想到黑面神,黑面神就到。罗关北推开门走了进来。
王秋晨打招呼:“老板。”
罗关北又嗯了一声,正抬脚往楼梯走,突然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