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泽华
书名：戒糖
作者：子泽华
节选：
假期到了第三天，高日朗下午两点多给罗关北打电话：“在哪里，出来喝茶，我和我老婆。”
“你们新婚燕尔，不出去浪漫，找我做电灯泡？”
“浪什么漫，之前不是陪她去了日本一趟。你没事快来，两公婆连同肚子里的小侄子都在等你。”
第001章
王秋晨低头看看手机里的导航，又抬头看看眼前的招牌。几秒之前，导航指示：你已到达导航位置，本次导航结束。可是，导航确定真的没有找错地方吗？
可能真的没有错。眼前小小的门口确实有个招牌，招牌上也确实显示着北朗通讯科技公司几个字。北朗公司，正是她要面试会计的公司。
可是......王秋晨有些迟疑了。
王秋晨没想到自己在中凯集团工作了将近4年之后，竟然遭遇经济性裁员。
大学本科毕业那年，她经历一场笔试两场面试，最后顺利入职中凯房地产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当时工资并不高，到手还不到4000，但公司福利挺好，加之如同学所说“那可是中凯集团呀”，她想，能成为中凯的一员，以后要是有机会进入总部做个小小的中层，那么前途也是一片光明的。
进了中凯之后这三四年，她的工资从4000不到渐渐升到5000再升到了6500，后来在升到了7800的时候，她想，按这加薪速度，离自己升职的日子应该是越来越近了。没想到，没盼到升职，竟然等来了被炒。谁也没想到，一直发展得好好的中凯，平时所有基层员工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某天突然传闻总部的几名大佬被抓，纷扰了几个星期后，新闻证实传闻为真。中凯一下子风云变色，最后的结果是中凯将名下一些在建的物业转让，并且大幅度裁员，重新洗牌。很不幸，她就是裁员名单其中之一。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工作表现还不错，比起同个财务室里其他同事，尤其是那两个和她资历差不多的同事，她觉得自己除了专业更好，还更勤奋、负责和忍耐，所以一开始她还没有太担心，20%的裁员，应该轮不到她头上。可是最后她和另一个女孩都被裁了。剩下的几个人之中，除了主管，还有一个比她晚进公司差不多2年的女孩，听闻那女孩大概是某个项目部的总经理的侄女。她想，所谓工作表现在资本的操作面前真是不值一提。
按照法律规定，她可以拿到几万块钱作为经济补偿金。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公司给她发了一个月的工资。她带点自嘲的想法想，那就当是公司给自己这四年的埋头苦干的最后的肯定了。
离职之后，她马上把那几万块钱存起来。其实除了这笔钱，她工作这几年下来还有一些存款，但她真不敢乱花钱。她有存钱的习惯，一方面是因为她的个性像她妈妈，习惯了省吃俭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现实迫使不得不如此，毕竟家庭条件并不富裕。
其实在父亲出事之前，家里的经济条件并不算差。父亲是个小包工头，即使是业务一般的年份，一年也有二三十万的收入，而母亲偶尔帮人做些零工至少能解决了生活费。她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之后经济上已经不用家里操心，家里唯一的大开支便是弟弟念大学需要家里给学费和生活费，但这原本都在这个家庭的能力范围之内。但是前年父亲在工地上意外受了伤，失去了大部分劳动能力，虽然打了一年多的官司，最后拿到了建设单位二十多万的赔偿，但那个代理律师也拿走了好几万的律师费，所剩下来的就是也就等于是爸妈未来的一点点养老钱了。妈妈把剩下的钱都存起来，叮嘱她也吩咐弟弟，意思是父亲以后都没办法挣钱了，他们两姐弟能省则省。
王秋晨叹气，即使是在父亲发生意外之前，自己花钱也并不大手大脚，但那时她至少不会每花一笔钱都提心吊胆的。那句话说得真好，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会先来，一如她父亲的受伤，一如她自己的被炒鱿鱼。所以，手里攥点钱，大概就是攥了一些对抗意外的底气。
她算了算账，留在活期里的钱也就5000多块钱。每个月1080的房租是固定的，水电也得花去小100，还有吃饭再怎么样也需要1000左右，那么她现在的活钱也只能支撑她生活两个月。要是她在两个月内找不到工作，就意味着她需要动自己的存款了，但她也真不想动，那真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她开始了积极的投简历之旅。短短几天，她就投出了几十份简历。面试也去过好几家，但不怎么如意。有时候找工作，就像谈恋爱找对象一样，自己看上的，别人看不上她，那些立马拍板叫她第二天来上班的，她又觉得工资实在太低。自己毕竟都有将近四年的工作经验了，再拿8000块钱以下的工资，实在是过不了心理关。人家都说一跳槽，工资是阶梯式飞跃，她虽然是被动跳槽，但对工资也是有新的期待值的。
前天她在招聘网站上看到北朗通讯科技公司招聘会计的信息，薪资待遇还不错，条条框框都列明了，五险一金，税后工资8000，周末双休，办公地址还是在市中心的国贸大厦28楼。她想，能在国贸大厦办公的公司，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于是她的最新目标便是北朗。
没想到她上午刚投了简历，下午就接到了一个北朗的面试通知。对方的声音还挺好听，通知她第二天上午去面试。两人在电话里聊得挺好，对方问了她的工作经验，言语之间对她颇为肯定。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好的，我跟您再次确认一下明天面试的地址，请问是国贸大厦28楼吗？”
对方清了清喉咙：“哦，我们前两个月公司搬了，可能网站上的地址还没更新。你加一下我微信，我给你发一下位置。”
于是王秋晨就按着对方发过来的地址，找到了这里。
但是，王秋晨看着眼前就在商业街上开着的公司，公司旁边还有教育培训机构、快餐店、奶茶店，甚至还有一个什么灰指甲治疗专门店，不时还有一些骑着共享单车的路人经过，整体环境只可以用嘈杂来形容。国贸大厦哪，她当时接到面试通知，一度幻想自己穿着高跟鞋，走在铺着厚地毯的地面上悄然无声，完全就是高级白领的工作场景，但眼下，她觉得自己身上特别换上的灰色格子西装套裙都显得太正式了，和这环境格格不入。她想，她是不是遇到骗子公司了，看来是白跑一趟了。今天还是经期来着，真是倒霉。
王秋晨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推开那扇玻璃门，里面却有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四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对方身上穿着暗纹白衬衫，王秋晨在中凯时也留意过很多老总的衣着打扮，可谓是见过一些世面。她直觉想那应该是一件挺贵的衬衫，但对方的袖子很随意地撸了上去，显得有些不太好看。真是浪费了这件好衣服，她想。
那人嘴里叼着一根烟，手里拿着一个手机，站在门口，语气不爽：“陈总，我是罗关北，对，还是问问你那笔款安排得怎么样了？好好好，行，你先忙，我晚点再给你打电话！”他挂断电话，眯着眼睛，狠狠吸了一口烟，又吐出了一串烟圈，最后爆了一句粗口。
王秋晨想想还是走吧，刚想转身，里面又走出来一个身量同样高大的男人：“老关，你......”他看到王秋晨，眼睛一一眨，“诶，你是来面试会计的王小姐吗？”
王秋晨听出那人的声音，可能就是通知她来面试的高日朗。她只好点头：“是的。”
对方正是高日朗，招呼她进了公司。王秋晨坐在沙发上，浑身不自在。这里与其说是公司，不如说是一个简陋的店铺，虽然一眼看上去并不破旧，甚至可能是刚刷过墙，但是里面只摆放了几套办公桌椅，办公桌上还没有电脑。靠近玻璃门的入口处放了一张长沙发一张短沙发和一张小茶几，她觉得这里就和以前自己父亲在镇上租的一个专门接待民工的小门面差不多，和自己想象中高大上的办公环境相差甚远。她带着礼貌的笑容去应对高日朗的提问，心里却想，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来这里上班的。
高日朗手里还拿着她的简历：“王小姐，之前看了你的简历，你也有比较丰富的工作经验，我想你是完全胜任公司的工作安排的。我们今天也聊得挺好的，现在的情况是，你也看到了，因为公司刚搬来这边不久，人事上也有一些变动，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老板，还没有任何员工，所以人手比较缺，我们是希望你能尽快到岗。不知道你这边什么时候能安排。哦，对了我们的工资是确保到手8000的，五险一金也是正常的。”
王秋晨已经不想继续这场面试，她豁出去了：“高先生，我先安排一下，尽快回复你好吗？”
高日朗愣了一下，大概也猜得出这是一句婉拒的话。他点点头：“好，没问题。”
王秋晨站起来：“我最迟明天回复你。”站起来的同时，腿间却觉得有一股暖流涌过，糟糕了，她想刚才高日朗给她倒水，她不该喝太多的。
高日朗向她伸手：“感谢你抽时间来面试。”
王秋晨轻轻回握他的手，却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
“我是......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有没有洗手间，我想借用一下。”
高日朗又是一愣：“哦，有的，那边。”高日朗往左边的饮水间方向指了指。
王秋晨很尴尬地笑了一下：“谢谢。”
王秋晨在洗手间里忙了一阵，最后确定自己万无一失，足以等十几分钟的车，再坐大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家，才开了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她不由得叹气，真的是一个糟糕的面试经历。
她听到高日朗和刚才门口站着的罗关北在说话，她并不想偷听，但想了想，还是在洗手间门口的镜子前站定，再次整了整自己的西装裙,每次她遇到经期，总会格外有些神经兮兮，生怕自己哪里出错，闹了笑话。
罗关北好像极度不耐烦，坐在沙发上抽烟：“这世界，要债的成了孙子，欠钱的反倒成了大爷。”他看看高日朗，“刚才那个面试的走了？”
“去了洗手间。”
“说来不来上班？”
高日朗说：“大概不来。”
“理由？”
“不知道，没说。”
罗关北又点了一根烟：“人家一看这小门面，还不吓跑。那个叫什么来着，做了几天？你给她结工资了？”
“结了，懒得跟她扯，再说了，她要是去了劳动监察那里投诉，我又多一件麻烦事，还不如给她一千几百打发了呢。”
“还是要抓紧招人，财务，文员，至少两个人吧。不然公司没办法运转了。我们两个一出去，公司都唱空城计了！实在不行，加工资，加钱，财务1万，文员5千，我就不信有钱还招不到人。”
“问题是现在也没那么多钱.....”
王秋晨从洗手间走出办公室，正在说话的两人停了对话，都看向她。王秋晨拿着包，不好意思地笑笑。
罗关北别过脸，吐了一串烟圈。
高日朗对她笑笑：“那你先走吧，王小姐。”
“那个......”王秋晨犹豫着开口，想着如何开口才不显得突兀，“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说要招财务和文员，是吗？”
“是的。王小姐有合适的介绍人选？”
“我想问，财务就是刚才你所讲的，会计兼出纳？”
“对。”
“文员主要做哪些工作呢？”
高日朗想了想：“公司现在业务不多，文员其实就等于帮忙打理一下公司杂务，跟跟单，接接电话，搞搞卫生，大概这样。”
王秋晨尽量不让别人看出她偷偷咽了一下口水：“我想问，公司有没有考虑财务和文员由一个人做？”她有些心虚，不知道面前这两人会不会给她难堪，“会计和出纳我都能做，还有一些行政杂务，我也可以应付的。”她看这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间，以前中凯那么复杂的一大盘账她都能处理，就不信这几个人的小公司她应付不来。
高日朗看了罗关北一眼，罗关北眯着眼审视了一下王秋晨一眼：“你想身兼多职？你能做得来吗？”
王秋晨抿抿嘴唇：“我想我能胜任。”
罗关北和高日朗交换了一个眼神，罗关北站起来，拍板：“这样吧，试用一个月，如果能胜任，你就做，如果不能胜任，那就不好意思了。朗，你和她谈。”他丢下这句话，走到拐角处，从楼梯上了二楼——王秋晨想，原来这里还有个二楼呢。
高日朗开口，拉回了王秋晨的注意力：“王小姐，你确定吗？虽然公司目前的业务不是非常多，但未来肯定慢慢多起来的，你要考虑自己的工作能力、承受能力。”
王秋晨点点头：“高先生，刚才我听到你们说了，如果你们录取我的话，我拿1万2的工资就可以了，从公司的用工成本角度来说，招我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工作，你们还省一些。从我的角度来说，我的工作多一些，但能够多拿一些工资，我也很乐意。”
高日朗笑了笑：“你说话挺实在的。”他摊手，“刚才你也听见了，先试用一个月吧，试用期1万块钱。那你的工作等于是综合岗位了，财务、文员、杂务，都是你了。如果试用下来双方都觉得合适的话，我们就继续执行，好吗？”
王秋晨点头：“可以。”
“那你什么时候上班？”
“下午上班的话，能算半天工资吗？”
高日朗笑开：“算啊！”
第002章
在北朗上了几天班，王秋晨的心情高高低低，反复起伏。
让她开心的是，这份工作除了让她获得意外的高薪，自由度也很高。高日朗口头告知她，早上9点上班，下午5点半下班，还特意加了一句“就我们三个人，暂时不设考勤，只要你不影响正事就行”。相比当时在中凯每天赶在8：29打卡考勤，她觉得现在的待遇简直比中凯的经理层还要好。两个老板通常都是临近中午才回公司，一到公司就直接上了二楼，完全不干涉她在一楼做些什么。只要他们给她安排工作时，她积极响应，基本上他们对她的脸色都不会太难看。像她所预料的那样，北朗目前的账不难打理，加上业务确实不多，她不用花太多时间就可以处理得妥妥帖帖。反而她每天花在整理那些文件、资料的时间更多，因为公司搬过来不久，大概两位老板也没时间整理，她只好每天一点点地整理、编号、入册，然后按老板的要求搬上二楼的大书架，罗列整齐。整体而言，所有的工作量，目前完全可控。
但也让她惴惴不安的是，她这份工作真不知道能做到什么时候。高日朗给她两张卡，一张是公司的公户，一张是用高日朗名义开的私户，公户上基本没钱，私户上还有二十万不到。整个公司，包括两个老板的工资、包括她的工资、包括租金水电管理费都要从这里出。按照以前的账，每个月两个老板分别要提走2万元，现在加上她1万，租金1万2，还有社会保险、公积金、水电费用，那么整个公司一个月要开支6、7万。按目前20万不到的可用现金，如果公司没有其他现金流入，那么最多只能撑3个月。她留意到公司的应收账款还有几笔加起来120多万，如果能收到那几笔钱，她想公司起码又可以运转好一段时间。但问题是，入职几天以来，她经常听见两个老板尤其是罗关北打电话去追款，但都没有下文。她有些担心，会不会做了一两个月，北朗破产倒闭了，她又得重新找工作。
她没有告诉家里自己被裁员并且重新找了这份工作的事情。如果她找到的是一份高薪、稳定的工作，大概她也不会对家里隐瞒，但是眼下这种朝不保夕的状态，连她自己心里都毫无把握，她更加不想让家里知道，徒增他们的担心。她默默地留意其他公司的招聘信息，想着万一时机不对，就马上要撤了。
上班的第三天，高日朗交给她一份工作，让她每天打三遍电话给三个欠款的公司。她有些抵触情绪：“他们会理我吗？”
“不用管。我们催他们老总，你催他们的财务。”
“好的。”她想，自己这个综合岗位真的是厉害，现在又多了一份职责，催收员。
高日朗看她的表情：“要是追到了，我向老关申请给你百分之一的奖金。”
她对着高日朗心情还是有些放松的：“老板说话算话吗？”120万，要是全部被她追回了，那她就有1万2的奖金了，已经是一个月的工资了。
“肯定呀。”高日朗把几个财务的电话给她，“有什么特殊情况，第一时间跟我说。”
王秋晨看着高日朗上了二楼，叹了口气。连两个老板都做不到的事，她怎么可能做得到。但是，这个是老板安排下来的工作，拿人工资给老板做事，似乎又天经地义，再说了，谁让她当时一时头脑发热，为了多几千块钱毛遂自荐做了这个什么所谓的综合岗，说白了就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不过，万一呢，万一真的自己走了狗屎运，追到了那几笔款呢？王秋晨正在纠结，罗关北推开了玻璃门，走了进来。
她站起来：“老板。”罗关北嗯了一声，就上了二楼。
她再次坐下来。她看过北朗的公司信息，注册时间是6年前，之前确实是在国贸大厦办公，但后来搬过来这里，地址也变更过来了。之前是三个股东，后来股东变更为罗关北和高日朗两个人，各占百分之五十。同样都是老板，股权份额又一样，但罗关北好像脾气更大，她也更怕他一些。她想，他明明长得也不难看，人模人样的，明明认真看起来他比高日朗还要白皙一些，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黑面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