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泽华
黎子晴的声音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我提醒过你的,你这个性格,是不可能有人卖你人情。”
“谢谢指教。”罗关北戴上墨镜,“至少我知道,你不会卖我这个人情。”
“我说过不借给你吗?”
“你没说过不借给我,事实上,我开口问你借,就是猜测你很大可能会愿意借给我。”他看着黎子晴的眼睛,音量放低,“我只是忘记了,每一次我需要你帮我做些什么,你总得先给我一场奚落、教训,让我明白我有多么的不如你、我的决定是多么的错之后,你才会为我做些什么。”他强调,“这就是我们分开的根本原因。”
黎子晴转开脸不看他:“随便你怎么说。”
“我很后悔今天来找你开这个口,不然我们最后的结局是和平分开,还可以彼此祝福,而不是莫名其妙又吵一架。”他看她,“你过得很好,也不需要我的祝福。”
罗关北开了将近30分钟的车才回到公司。他走进办公室,陈寄然跟他打招呼:“罗总。”
他没有任何反应,转身径自上了二楼。王秋晨和梁非凡互相看看,很识趣地低头不语。
陈寄然看着罗关北的背影,向王秋晨轻声询问:“罗总怎么了?”
王秋晨没说话,她又怎么会知道呢?梁非凡凑近陈寄然:“外面不是在下雨吗?老板为什么戴着墨镜?”
她看向玻璃门外的雨蒙蒙的天色,是呀,大雨天,为什么他会戴着墨镜?有时太阳晒得人眼花,他从外面回来都不戴眼镜的。
梁非凡怂恿陈寄然:“要不你去打探一下?你和老板关系好。”
陈寄然摇摇头:“算了。”
于是 三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清洁阿姨披着雨衣、穿着雨鞋走进来:“天哪,王小姐,今天这雨太大了。”
王秋晨去帮她拉出雨衣,把雨水抖出门外。阿姨挂好雨衣,去一楼洗手间拿了小桶接水,拎了抹布就要上二楼。
王秋晨心里一动,叫住阿姨:“阿姨,你先弄一楼的吧,罗总在二楼,我有些文件要给他签。”
阿姨愣了一下:“好吧,那我先擦擦你们的桌子了。小梁,你的桌子要不要擦,咿呀,这么多饼干屑,还不擦一擦?”
王秋晨从自己的座位上拿了新光的合同和准备合作的新厂志京的订单文本,走上楼梯。自从第一次弄合同版本被罗关北退了好几次,她之后再处理莱方的合同就不用他再皱着眉头要改,但她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们三个都知道罗关北一定哪里不对了,但她不知道她是不是适合去做任何形式的关心——她说服自己,就只是让他看看合同,不管资金能不能到位,合同先备好了总无妨。
她在罗关北的办公室门口迟疑了两秒,敲了敲门。
那声熟悉的低沉的“进来”没有响起,但她明明看见罗关北坐在办公椅上的,她推开办公室门:“老板,新光的合同我做好了——”
她却惊愕地看到罗关北靠在办公椅上,眼睛却是湿润的通红。他没有抽烟,甚至没有开冷气,房间里只有下雨的闷闷的热,她不曾预想过自己会看到这一幕,她直觉想重新合上门,但又觉得这比自己贸然推开门好不到哪里去,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罗关北的大靠背椅转了90度,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慌乱之间找到借口离开,好避免他的尴尬,也避免她的尴尬:“好像我弄错了第2页,我先下去改一改吧。”
“不用了。”罗关北的声音比以前更暗哑,他转身,她偷偷看他,他眼角里的湿意已经稍减,只是他喉间的酸涩很明显,他看着她,“我们的资金不够,接不到这个单子。”
她还是站在门口,不敢走近:“我是觉得这对公司来说,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她知道假如做成这个单子,公司有100多来万的利润。
“但是资金不够。”他看着她,“确定不够。”
她的心里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她觉得自己还算坚强,但她看不得别人尤其是平时极强的大男人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极弱的一面,就好像当时手下带着几支小施工队的父亲一下子垮了,那时候她更害怕的不是父亲失去了经济来源,而是他失去了往日的精气神。大概,让人感觉到最为恐惧的不是某一次的失败,而是自始没有了希望。她讷讷:“要不再想想办法,问问银行或者贷款公司。”
他看着她:“你懂劳动法吗?”
她啊了一声:“怎么了?”
“如果公司不做了,要给你们几个多少经济补偿?是一个月还是半个月的工资?”
她好像懂他在说什么了:“可是,即使不做这个单子,我们把之前的账追回来,再加上公司现在的业务量,还是可以维持下去的。”
他闭闭眼:“就是这个想法让我撑了这么久,一次一次又一次。维持——但我要的不是维持。”却没想到,只是跟前女友借钱借不到而已,就足以让他全盘否定了自己这么久以来的苦苦支撑。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幸灾乐祸不是她的个性,何况她面前坐着的是关系她的生计的老板,不论她对他有过什么样的态度,她拿着他发的工资,这是事实。
他看着她苦闷的样子,他大概也大不了她几岁,大概五六岁而已,但她应该没有体会过拥有千万资产的感受,当然也不会有过负债累累的压力。她还是一个简单的女孩,而他是一个被失败的创业经历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男人:“你下去吧,刚才的事情我再组织你们说。”
她脚步沉重,挪不开步,她前几天还在想北朗还可以撑一段时间的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努力说服老板不要放弃:“我问过融资公司,资料也给他们看过,那个业务经理说可以给我们50万的,利息1个月1万多,2个月差不多3万。”
他看她,说不出话。他好像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她是一个不想失业的年轻女孩儿,但她不知道他背后还背负着多少包袱:“我想想。”
“如果新光的单子确定能签,下个月我们就能回第一笔款了,那1万多的利息也算值得。”她看向他,“要不,下个月我的工资先不发,先用来付利息,等下下个月再一起发好了。”
他闻言,心里浮现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复杂感受,比之前犹豫要不要真的把北朗关张更复杂。在他看来,她也许简单,但并不是一个笨女孩,但她现在说的话智商有限,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个员工把自己的工资倒贴给老板办事的,他想笑,但又确实笑不出来:“不用——”
高日朗的声音却在门口响起:“老关。”
王秋晨转脸看向门口,却看到了高日朗和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高日朗对她笑笑:“小王,这是我太太,范姜云。这是小王,我们的财务兼人事兼行政,全能助手。”
她潦草地打了个招呼:“高太太,你好。”
范姜云对王秋晨点点头:“你好。”
王秋晨知道他们大概有话要谈,匆匆说了一句:“那我先下去了,你们聊。”
范姜云坐在罗关北面前:“罗总,不好意思打扰你。”
罗关北仓促地整理神色:“哪里”,他想说去沏茶,忽然想起范姜云的孕妇身份,他对高日朗示意,“我这只有矿泉水,你让小王拿些合适的饮料上来。”
“不用了。”范姜云笑,“只不过前天他回去问我借钱,我们吵了一架。真是要命,我和他在一起,他就没怎么为我花过钱,还好意思问我借钱。”
高日朗尴尬地坐在一边赔笑。罗关北看了高日朗一眼,不明白高日朗的家事怎么闹到自己这里来,难不成要自己负责调停?问题是自己都一身麻烦,他斟酌着如何开口,范姜云却先说话了:“不过再怎么说,始终我和他已经结婚了,总得帮一下他的事业,所以我今天就来看看公司的状况。假如真如他说的那样公司有需要,说不定我会看在罗总的面子上,给高日朗借这笔钱喽。”
没想到范姜云还是这样一个口硬心软的人,罗关北叹了口气:“你们有了孩子,后面还要办婚礼、养孩子,老高这边估计近期手头也不轻松,你的钱就留着用吧,公司的事情,我和老高再商量。”
范姜云看了高日朗一眼,高日朗也没猜到为什么罗关北突然一副心灰意冷毫无求生意志的样子,他对罗关北使了个眼色:“难得我老婆铁公鸡肯拔毛,罗总你千万不要断我的财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