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袁熙叩头,阿桃摇头,两人竟是一副即将赴死的模样。
赵媞不住地点头:“放,放了阿桃,我们都死了,杨氏应不会为难这丫头了。尊……小姜,你替本宫传话,就说本宫准了。”
准你个大头鬼啊!陈姜瞠目结舌,眼见袁熙竟从腰间抖出一把软剑,对阿桃道:“后事无须操办,一把火烧了便是。”而阿桃哭成泪人,指指自己又指指墙,分明打算撞死。
乱成一锅粥,这是唱哪出?好好说着话一眨眼的功夫就从杀她变成自杀了,还当着她的面,简直没把她当个人看!
“住手!住口!”陈姜怒吼一声,用了全身力气去拍那茶几,把手打得生疼。
厅里静了一瞬,袁熙本就冷清的瞳仁里彻底没了光亮。
“你们这是做什么?死也不能当着我啊,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有人看见了我跳进白水河也洗不清……呃,不对,”陈姜吼着吼着发觉不对劲,重点找错了,忙重新吼,“袁熙你把那剑放下,你不能死,你死就是害了赵媞,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个的!”
第25章 五弊三缺灵灵的
陈姜一番话令袁熙一怔,缓缓垂下了剑,“何意?”
赵媞哭叫:“你为何阻他,你不能阻他,我不要一个人下地府。”
“闭嘴!”陈姜没好气地朝她吼了一嗓子,“你懂个屁!袁熙死了你以为你还能下地府?你连地洞都下不了了。”
于是赵媞也安静下来。
陈姜深吸一口气,要暴露了,要彻底暴露了。古人着实难搞,性命那么宝贵,在君臣制度的洗脑下竟也不算什么了,说不要就不要,所成全的其实不过是场愚忠罢了。一个前朝的臣子殉前朝的公主,当今若是知晓,拍手称快都来不及呢,还能指望谁去为他树碑立传不成?她纵觉得可笑,却也定不能看两个大活人死在眼前。
终于不再迂回,不再婉转,不再顾忌,不再遵守自己定的规矩,对着两个陌生人将绿影鬼子的种种特殊性与顽固性和盘托出。
她发誓这一刻她绝不仅仅是为了摆脱赵媞,更多的是因为人命关天。
赵媞听完便道:“小姜你着实多虑,本宫岂会做那等纠缠之事?”
陈姜冷笑:”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十年八年,是永生永世。除了我,无人可以看见你听到你与你交谈接触,你见过的鬼都会在极短时间内离你而去,你只能孤独地活在阴阳夹缝之中,不散不灭长久到没有尽头,你说你不会纠缠我?”
“本宫……本宫……”赵媞说不出话来。
陈姜送她一个白眼,自从改叫称呼之后,她的尊重也随之而去,本宫和小姜,怎么听怎么像主仆关系。
“而且我真不是神仙,我也会死,我死了之后世间再无人知你所在,你怎么办?”陈姜又给她会心一击,赵媞当即缩在一边不再摆公主架子了。
正常人大约都不会信这种话,偏偏这宅子里的人都处于不正常状态中。
厅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阿桃与袁熙虽听不到赵媞的话,却也能从陈姜那里推测七八,两人默立无语。
良久,袁熙开口:“这与我死或不死有何关系?”
陈姜看见曙光,忙道:“赵媞生前最后一个心愿就是担心你会在她死后殉主,其实你就算死也根本追随不了她,七天一过,你必然要被地府接走,但她不会。只要你不想死了,她就可以顺利与她父母团聚,然后投胎重活一世。这是最好的结局啊,你难道忍心看她永世逗留于阳间吗?那种凄惨,可比当不成公主要凄惨一万倍。”
赵媞凑过来,疑惑道:“本宫最后一个心愿是这个吗?我当时只是说想到袁熙而已……”
“呔!”陈姜凶恶地指住她鼻子,“你不要想抵赖,你亲口说担心袁熙不会独活,那时你已病重,就是最后一个心愿,绝不会错!”
“哦,你说是那就是吧。”赵媞又缩回去,她现在的确不再在乎袁熙是否殉主,比起永世孤独,还是早日投胎来得好些。
袁熙又通过陈姜眼风准确判断出赵媞方位,拱手道:“请殿下示下。”
陈姜狠狠剜赵媞一眼,她随意摆摆手,没说话。
“说了,你家殿下让你别寻死了,她要赶紧投胎。”
袁熙看看陈姜,她忙道:“我没骗你,她就是这么说的,赵媞,你说啊,你下个命令!”
赵媞只好道:“本宫令你们不准寻死,好好活着吧,最好能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陈姜重复了一遍,道:“保证没有增减一个字。”
袁熙这才收起软剑,与阿桃一同再跪:“谨遵殿下之命。”
完成了,完成了!陈姜内心一阵狂喜,虽然被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但短短两日就送走一位绿祖宗的战绩前所未有,成就感十足,果然有失才有得啊。
袁熙与阿桃,其实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余孽,不容于当朝之人,就算知道了这种秘密,应该也做不出什么有损于她的事。
“殿下几时能走?”袁熙问道。
“很快,她不是昨天断气的么?五天后吧。”陈姜说话都轻快了许多,抑制不住的笑容泄露了她的欢喜。
“昨日你留书让我等上六日,是为此事?”
陈姜笑嘻嘻的,“那是缓兵之计,你想死,等六天六十天都没用,只有你真的打消寻死的念头,赵媞才会解脱。昨天我见你深受打击,很怕你就此寻了短见,故此胡乱写来试试能不能拖住你的,看来我的缓兵之计还是有用哈。”
袁熙不予置评,盯着陈姜看了一会儿道:“你是通灵之人?”
陈姜挑眉,“噢,你才看出来?”
“年岁几何?”
“十一。”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赵媞在一旁咧了咧嘴,袁熙并无任何表情,可陈姜就觉得他们在怀疑她,嘲笑她。
“真的十一,没必要骗你,我天生阴阳眼,鬼见多了少年老成不可以吗?”穿越的事情不能说,借尸还魂一般人接受不了。
袁熙淡道:“姑娘多虑,在下明白。”
怎么突然客气起来,分明刚才还你你我我的,转眼又成了姑娘在下。陈姜暗道,和自己有得一拼了,变脸比翻书还快。
“若姑娘无事……”
“有事。”感觉他想下逐客令,陈姜赶紧接口。办完了本以为要拉锯个几天的大事,她又想起一桩小事。
“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杀过人?”
袁熙收剑的动作一顿:“什么?”
陈姜望向赵媞:“昨日你说,袁熙武艺高强,若我遇棘手之事他可助我一臂之力,殿下说话可算数?”
赵媞不在乎道:“袁熙若愿意帮你,我无异议,他不帮我也没办法逼他就范,反正我已经死了,管不了。”
陈姜心里一阵嫌弃,公主也没比市井小民素质高到哪里去,无关自身利益,马上换了一副嘴脸。
但她并未泄露想法,神色自若地朝赵媞拱手:“多谢殿下,殿下真是人美心善,乐于助人。”
又朝袁熙道:“殿下答应了,你能帮我点小忙吗?很小很小,绝对没有危险。”
袁熙几未考虑,直接道:“可以,在下亦有一不情之请,若姑娘无事,希望在殿下未离去前,姑娘能留在这里。”
“嗯?”陈姜意外他不是要赶自己,“为何留我?”
袁熙虽然看不见赵媞,但他总能通过细节捕捉到方位,此时便望着那处,道:“殿下去前并未留下只言片语,若有交代,还望姑娘代为转达。”
陈姜欣喜退去,大脑冷静了下来。为了送走赵媞,挽救袁熙,她已坏了自己的规矩,做了最大限度的让步。从前世开始,她最害怕听到的就是这种话,活人死人都拎不清,把她当成传声筒。传些无关紧要的遗言倒无所谓,凡是涉及真相,内幕,阴私,隐秘,甚至遗产所在等一切会改变阳间秩序的遗言,她不能传。
五弊三缺,在她身上应验得灵灵的。
亲人离散,友人匿迹,终日独来独往。十五岁告知一位寡妇其丈夫的隐产,大病一场;十八岁为警方提供线索找到奸杀案凶手,下肢瘫痪了半年。从那以后,陈姜养成了装蒜的好习惯,不管那鬼子死得多么凄惨,倾诉得如何肝肠寸断,左耳进右耳出是她一贯的态度。
陈姜若装起蒜来,鬼很难识破。除非迫不得已,她一般不理鬼事,大街上擦肩而过目不斜视,鬼子们也不能分辨她是不是阴阳双通之人。其实通又如何?死了便是一了百了,生前的怨怼,不甘,冤屈,痛苦皆成空谈,即使陈姜大发善心做了听客,也不过多知晓几个八卦秘闻罢了。
这些年唯一例外的就是小绿。它最后心愿是要某人身染恶疾死在监狱,陈姜为了请走这位祖宗,奔波劳碌收集证据整整三年,终于送了那人进去,几月后发病,治疗一年多病情恶化自缢身亡。
如果没有陈姜的处心积虑,那人也许会风光到老吧。
这也是改变命运的事,陈姜倒是并未受到殃及自身健康的“天谴”,可是,为付给那位身负致死传染病的失足妇女安家费,她掏空积蓄,一夜变为穷光蛋。
有时候,陈姜会想,你们的爱恨情仇特么关我什么事啊?为什么我要赔上健康财富来为你们完成心愿,这种桎梏比死在监狱更残酷好吗?
可惜,悲愤质问得不到回应,她能做的,只是接受命运。
袁熙观察到她一瞬间改变的神色,冷漠中带着丝丝厌烦,他没有再说话,静静等着。
赵媞却突然眼睛一亮:“是啊,父皇曾说袁熙是少年英才,有能之人,若不然母后也不会将我托付于他,既然他得活着,我赵氏一族,他袁氏一族的血海深仇……”
“不好!”陈姜猛地打断她的妄想,干脆地起身对袁熙,“这事我不能答应你,今天若不是被你逼迫,我宁愿多走些弯路也不能与你们传话,这对我不好,说严重点可能会要我的命,你们做人做鬼的都不要太自私。”
赵媞一抖身子飘至陈姜眼前:“这怎么能叫自私?他姓袁,是我大周臣子,是袁家仅存血脉,这就是他该尽之责,必尽之心!”
陈姜理也不理她,对袁熙道:“赵媞没什么遗愿,之前是不想你死,现在是快些投胎。你应该接受她已死去的事实,而不是妄图与死人沟通。你抬头可见天,低头可见地,但阴阳之隔更大过天地,如一堵墙,即便只有一步之遥,死人永远过不来,活人也非死过不去,懂么?”
袁熙淡淡地笑了,轻道:“墙上的门,便是你。”
去你大爷的!说了白说,陈姜气得不轻。捷径往往埋伏着危机,她此刻后悔却也来不及。
“你不帮我就算了,我不跟你掰扯,”她扭脸就走,“赵媞不就在那飘着呢吗,你问她去呀!”
一直走出厅外,袁熙既未阻拦也未出声,陈姜慢了脚步,回头又道:“咱们之间的事就算完了,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们的身份,你们最好也别生出什么痴心妄想。五天后我会来送赵媞,如果你们不找麻烦,到时我送她一份大礼;如果你们敢来纠缠我,到时,我也会送她一份大礼!”
后一个大礼陈姜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分外阴狠。阿桃被她吓得一哆嗦,袁熙却是泰然自若没什么反应。
出了林宅的陈姜又堵上了鼻孔,她气呼呼地想,不指望袁熙,自己也能撑过去。只要不是只厉鬼,不去看不去瞧,它奈何不得自己,一过头七,全得滚犊子下地府去,堵几天鼻孔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挽救了两个大活人的生命,饭也没留上一顿,陈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大槐树村,已近傍晚时分。廖氏与陈百安早已急出火来,说出门转转的竟然一天不见人影。
以前的陈姜经常这样,可廖氏从没这么着急过。陈姜见她耳畔有指印,前额有抓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有事,追问之后还是陈百安说出原因。
“今日你不在家,三婶上门吵闹。”
陈姜沉了脸:“她干啥了?”
“跟娘打架,还说……说我家会遭报应的。”
“放她的屁!”陈姜拍桌子大骂一句粗话,骇得两人一抖,一根手指就指到陈百安的鼻尖上来。
“你是不是男人?就眼睁睁看着你娘挨打不动弹?”
陈百安委屈:“三婶是个女子,我咋动弹?”
“打她呀!把她打出去,都上门欺负人了还在乎她男的女的?我要是在家直接大耳刮子抽她,自个儿亲娘都被打了你还能忍得住,陈百安你可真行!”
陈百安被她说得无地自容,憋嗤憋嗤竟然红了眼睛。
“不行,我得找她去,不能就这么算了!”陈姜捋袖子,怒道:“自家一腚屎没擦干净,还敢来找事,我非得叫三房两口子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第26章 舅奶奶操碎了心
廖氏心里热乎乎的,下午受那点委屈在闺女声讨声中烟消云散了,虽然这声讨有点夸张,不像是陈姜近来的性子,但廖氏还是被感动了,看着陈姜真的向外冲去,忙拦住她。
“姜儿,娘没事,别去老宅找不痛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给她点教训以后还会来找存在感,我必须去!”
“算了姜儿,算了,”廖氏死死拖着她,恳求道:“别去,你三婶就是因为那二两银子气不顺,过来找个事发发火而已,她也没提钱,估计也是不敢提……娘没事,你去老宅把事情闹大了就不好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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