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可是迟了一步,几乎一眨眼的功夫,金芒流星就如箭一般穿入万氏天灵。陈姜眼睁睁看着她浑身一僵,目光呆滞,嘴角向两边扯起诡异的弧度。
刚打过孙女,万氏忽然举起双手左右开弓对着自己的脸狂扇起来。“啪!啪!啪!啪!”每一巴掌都使了十足的力气。
这突如其来的戏码让院里院外所有人都惊呆了。端碗的邻居筷子顿在半空,大房众人目瞪口呆,乔氏甚至忘了哭,张着嘴不知所措,就连躺在地上的陈恩常都偷偷挤开半只眼,看清他娘的举动后,两只眼便都睁开了。
陈姜倒吸一口凉气,上去拼命按住万氏胳膊,“奶奶,我错了,我再不胡说八道了,您别这样,都是我的错,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她按不住,万氏劲力突然变得极大,两只手机械地扇着,嘴角流出血丝,两颊肿胀,最可怕的是“她”还在笑。
“奶奶!”陈姜恼了,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道:“别,打,了!”
万氏倒下去的时候,陈姜也瘫坐在地,手臂沉得像坠了铅。
李家人等到天黑,终是无功而返。神棍门传人的热闹不但没有看完,还把自己也看进了热闹里,村里人临睡前可有得嚼了。
更深夜静,赵媞优雅地靠在桌边作假寐状,影子不知溜去了哪里,里屋姑嫂沉入梦乡。陈姜悄悄从外屋床上爬了起来,她穿好外衣鞋子,轻手轻脚拉开门,走出屋子,走出院子,走到家后荒地上。
明月高悬,莹白月光柔淡如水,夜虫在草间啾啾鸣叫,山村的夜静中有闹。
她看着黑黝黝的大苍山,许久不知如何开口。金黄光芒定在余光的一个点上,也同样沉默。
陈姜抹了抹脸,转头看他:“谢谢你师兄,但以后别这样了好吗?”
师焱依然沉默。
陈姜语速很慢,斟酌着道:“你也曾经活过,应当知道人就是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爱恨悲欢,挫折坎坷,没什么大不了的。阳间也就是有这样那样的规矩,国法,家法,孝道,信义。除非做个永不入世的隐士,否则一旦与人交往,产生联系,便无法避免冲突矛盾的发生。”
“被奶奶打了,我肯定不高兴,”陈姜笑了笑,“但是因为孝道,我不能当众打回去。有的仇该报,可报,有的仇不该报,也没法报。这种无可奈何,是身而为人常有的体验。就是人间的真龙天子,他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也要隐忍,也不能事事如意。做人嘛,难免的。”
她不知师焱听懂没有,兀自叹了口气:“我很感谢你维护我,为我出气,但是真的别再这样了。你是鬼,不是人,你可以抓鬼,别干涉活人。好吗?”
师焱安静地听,直到她说完,张口就把陈姜气了个倒仰。
“不好。”
“你......”,气氛如此静谧,情绪如此和缓,陈姜心说自己都没发脾气,他却是根本没听进去。
师焱看着她突然竖起来的眉毛,淡淡一笑:“欺你,不可。”
陈姜顿时无言,友谊的小船才刚扬帆,要不要这么霸气侧漏?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感动好了呢!
他负手而飘,黑衫与乌发自带鼓风机效果,漂亮到不似凡人的建国脸微微笑着,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宠意,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陈姜突然感觉心头一跳,赶紧吭吭干咳两声,回避了他的眼睛,四下转头看了看:“算了,我说了不听你就爱怎么办怎么办吧,我要回去睡了,明天还得去李家呢。”
四目相接时,陈姜惊了。那眼神不像宠物依恋主人,不像朋友欣赏朋友,不对劲,很古怪。他这样看着她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世界之大,阴阳眼也未必就只有她一个人吧,想交朋友哪里不能交?想一想从相识之初他就对自己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莫非,他有阴谋!
一瞬间,陈姜思绪翻飞,越想越害怕。不!我还是个孩子......至少表面上是个孩子,师兄你在想什么?
“不去。”
“啊?”
师焱眼神恢复淡漠,仿佛刚陈姜看到的古怪只是错觉,他道:“李家,勿理。”
自从以鬼身出现,他一点也不智障了,理解能力与常人无异,口条也在渐渐改善,所以可以很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见。陈姜倒是不想受他管制,但他是收鬼主力,陈姜只是神棍,不听他的能行吗?
后一日,李家没再来人,这一隔就隔了半个月之久,久到廖氏和陈碧云都快忘了这事。
在这半个月里,陈百安休沐回家住了几天,因为没有床位,只好早早返回书院。老宅那边,陈姜和廖氏均未再去过,听说万氏又病倒了,大房还在为陈百年奔波。而老三,偷拿了乔氏从娘家借来的五十两银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乔氏要上吊,上了几回也没死成。
陈姜每日只忙两件事,继续做手工和给师焱烤鸟蛋。偶尔也出去溜达溜达看看有没有谁家死人。
她画了鹌鹑蛋,用草纸填芯,外壳是稍硬的竹纸。做好一个拿给师焱看,他表示不是这样的。于是她又绞尽脑汁制作了各种大小不同的蛋形纸扎,师焱仍摇头。陈姜问他是不是想吃真鸟蛋,他不置可否。
陈姜不会爬树,只好答应他等下次陈百安休沐时去捣几个鸟窝。
半月后,李家再次来人,师焱岿然无视,陈姜也只好编出理由来搪塞。但李家这次不达目的不罢休,日日来请。直到有一天,他们把那看门老头和大汉带到了陈姜面前道歉赔罪,并奉上一匣三十颗银锭,称家中有数人已病入膏肓,近至本县,远至府城的名医名道都已请遍,均无能为力。今为天师奉上定金,事成之后百倍酬谢。
陈姜立刻被金钱腐蚀,觉得架子实在不好再拿,忍不住向师焱恳求了一番,言辞中流露出对三千两的极度向往,终得主力首肯。
陈碧云每日看城里人驾着马车来请陈姜,自然少不了逼问。陈姜说她觉得王七婆的生意特别赚钱,比画花样子好,打算从此以后就做个神婆了。陈碧云嗤之以鼻,对她二嫂说:“你家姜儿要当骗子了,你也不管管。”
陈姜走后,姑嫂二人看着桌上的一匣银子陷入沉默。许久之后,陈碧云道:“二嫂,上回姜儿是不是说过,待我成亲,添妆多一倍?”
第51章 收?且慢。
李太吉,隆庆三十三年进士,做过五年某部主事,后不知何故辞官回乡。他前脚刚走,后脚杨氏就篡位了,紧接着大肃朝官,京中部院全面换血,杀的杀贬的贬,李太吉逃过一劫。
李家祖产丰厚,足以支撑他做一辈子逍遥乡绅。其人有两位妻子,一原配一平妻,原配膝下两儿两女,大儿早年病逝,余三子女俱已成人;平妻只有一儿,将将八岁。
把陈大郎送进卫所的,就是他的二儿子,十七岁的李敬林。
出事前一晚,李二少爷只带一名小厮在得味楼吃酒,遇上大郎一行五六个书生,因一点小事发生口角,后升级为拳脚。大郎把李二少的鼻子打歪了,二少回家告状,大娘子痛气,当即报卫所抓人。强势放言定要经公,给打她宝贝儿子的人一点教训。
也就在那一晚之后,李家人开始逐个生病。从主家到仆从,一连病倒了十二三人。症状无一例外是头晕,气短,无力,厌食,好些人躺下就起不来,日渐消瘦。到了近日,更出现数人昏睡不醒,连药汤都灌不进去的现象。
求医结果令人失望,只好去请天师,陈姜也并非第一选择,而是将十里八乡有点名气的从业者都请了一遍。后来还是看门老头上报了神棍门传人,才有了第一次的邀请,然后亲自上门的李府管家被她的年纪以及热衷八卦的气质劝退半月,尝试着去府城又请了几遭人,仍无效用。无奈之下再次寄希望于这个最不像天师的乡下丫头。
这些信息是陈姜打着了解情况,分析邪祟来源的名义从管家嘴里套出来的。纵然他说得遮遮掩掩含糊其辞,但陈姜还是听出了“重点”——李太吉辞官的节点卡得真准;李太吉居然有两个老婆,会打架吗?
对于李家聊胜于无姑且一试的态度,她根本不在意。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有师焱在,陈姜自信他们终会心悦诚服诚惶诚恐地送上三千纹银。
李家是个四进宅子,带东西跨院,正门在春光巷,后门却已延伸到另一条巷子里,宽大气派,檐阔堂深。陈姜入内,不见主人,只由管家带着由南向北游观一通,去看望了几个生病的下人。
所及处,无鬼踪,明面上看起来,这座宅院干净得很。但陈姜还是察觉到一些异样,为保持神秘感便不吭声,直待落座二进花厅,管家开口相询,才饮口茶水不紧不慢道:“阴气着实重得很。”
管家并没失色,每一个请来的高人都说过这句话,他都听麻木了。阴气在哪儿呢?邪祟在哪儿呢?银子没少拿,大神没少跳,病人还在逐渐恶化,竟是没一个管用的。
他对陈姜也没报很大希望,只是看老爷无计可施实在着急才不得不请。除了出了阁的大姑娘,家中七个主人倒下六个,就剩老爷还算硬朗。尤其是二少爷和三少爷,一天弱过一天,眼瞅着气若游丝命在旦夕,此时不信小丫头也得信了,最差的结果便是再被骗上一回。
陈姜看出他的想法,觉得还是要给客户树立一个专业形象,让人家对自己多几分信心。于是微笑着往厅外阶边植株一指:“大叔你瞧,亮丝草原本极有韧性,耐热耐寒耐旱,一年四季常青不败。可我一路走来,见到你家种的那许多皆颓成枯草一堆,根部腐烂,这就是被阴气浸淫的结果。”
管家凝神:“哦,还有这种说法。”
“不是说法,是事实。这几日虽已立秋,但暑气未减,刚去见那几个病人全裹着冬被卧床,头上没有一丝汗意。你们请过大夫,应当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体寒,而是被阴气入侵了脏腑。阴气不除,就是喝再多暖药,裹得再厚实,也无济于事。”
“还有,”陈姜气定神闲再饮一口茶水,道:“贵府并非所有人都受到阴气影响,阳气壮,火力旺的人暂时无碍。但也仅仅是暂时,终日与邪祟相伴,阳气总有被耗尽的一天,到那时丢掉性命也是可以预料的事。”
管家近来多在外跑动,倒是没感觉哪里不适,守门护院赶马的几个人也挺精神。家里头一个生病的是二少爷,接着是老太太,三少爷,二姑娘,二娘子,大娘子。而病倒的那些仆从,都是在他们房里近身伺候的。
难道邪祟在主家房里?
陈姜把神棍们的那点子玄虚劲儿拿捏得非常好,既不趾高气昂,也不大放悚言,摆事实讲道理,老成持重又气度不凡,配合年纪外形,形成强烈反差,反而更容易取信于人。
管家就信了,虽不知陈姜能不能收掉邪祟,但单凭这几句话,足以证明她的确是混这行的。
“那天师现在作法吗?”
陈姜摇摇头,“我想在这厅里一个人坐一会儿。”
她空手而来,身无法器,不用罗盘计算方位摆桌作法,也不会神叨叨念一堆听不懂的法咒,唯一的要求是独自呆着。
管家说不出不是来,于是着人为她送上茶点,将花厅留给了她。
确认四下无人,陈姜对片刻前从厅外飘进来的师焱道:“真有不妥,一院子的花草树木都开始烂根了,到处飘着一股腐臭味儿,阴寒气很重,我在这坐一会儿后脖颈子都凉冰冰的。哎,你说地府这么多天怎么还没动手啊?”
师焱不答,道:“东。”
东跨院是大娘子居住的地方。管家带她到了门口却没能进去,只说跨院不大,娘子病重便不去打扰了。当时陈姜就觉得一个原配正妻,不住在正房,也是很奇怪。
“你去看过了,是个什么东西?”
“行尸。”
陈姜心说不是行尸走肉的那种行尸吧?她费劲描述了一番,师焱给了她一个肯定答案。
他道:“是,收?”
陈姜道:“且慢,这个还真不能乱收。”
一柱香后,陈姜喊回管家,要求去东跨院见见大娘子。管家为难,大娘子脾气本就不好,病后更不好了,除了夜间常去探望二少爷,白日极少出门。近来郎中天师来来去去,谁也没能进去她的屋子,她说她病得不重,养养就好,有事丫鬟代传,无事少去烦她。就连老爷想去看看,也被她拒之门外。
管家解释后,陈姜也没有坚持,笑着道:“不让见大娘子,那我就见见你家老爷吧。我已推算出邪祟方位,但此事有些棘手,要如何处置,还得听听主人的意思。”
管家哪里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头绪,听出她言下之意,胆寒不已,忙去请示老爷,将陈姜进府后的言行一一道来。那李太吉听了思忖片刻道:“请她过来。”
两人在二进书房甫一见面,李太吉便在心里暗赞了陈姜一声,好个俊俏小天师。素衣不掩丽姿,行举落落得体,与他对视目光坦荡净澈,没有丝毫浊气。
他极少与管家请来的高人们见面,因为怕自己以经验带出偏见,忍不住要把那些一看就猥琐油滑满口大话的家伙打出去。怎么说也是在京中为官数年见过大世面的人,要看透一个江湖骗子不是什么难事。但家中已危困至此,老母妻儿呈回天乏术之态,他心急如焚,不得不求助这些人。
事实证明,确实都是骗子。唯陈姜让他观感好些,却也不敢奢求遇上真高人。
“李老爷好。”陈姜朝他作个福礼,李太吉微微颔首:“神棍门陈姑娘是吗?请坐,有话尽可直说。”
随意胡诌的一个门派名字,此时从他嘴里一本正经地说出来,陈姜有些尴尬。她致谢坐下,瞧着书桌后年近五旬,微胖,蓄短须,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清秀模样的男子,开门见山道:“李老爷,府中各处我已看过,经我推算,贵府众人所中的阴气来自一种邪祟,邪祟除去,病可自愈。而这邪祟,应就藏身于东跨院。”
李太吉皱眉:“东跨院是我买下隔壁小宅改建而成,里头有何不妥?”
“我虽未进去,但能够推算出院子没有不妥,是人有。”陈姜隐晦道:“呃,听说那处住着贵府大娘子,不知李老爷多久没见过大娘子了?”
李太吉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我去看了府上几个病人,已是瘦弱不堪人事不知,阳弱之兆十分明显。想来几位主家的状况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恐怕已下不来床了吧?”
李太吉没有否认,沉重道:“正是。”
“管家大叔说,大娘子自病后少见家人,抗医拒药,日常仅靠丫鬟提拿饭食,通传话语。而那丫鬟前几日也病倒了,又换了一个进去伺候,可想大娘子定也病得不轻,。不过......听说她竟还能每晚到主宅前院来探望二少爷,这倒是有趣。”
李太吉不明她的意思,道:“陈姑娘,不需拐弯抹角,你有话直说。”
“好,那我就直说,我想见大娘子一面,确定她是不是被邪祟附体。”
说了李太吉见过世面,他想过有鬼出没,想过有人下咒,甚至想过家人们会不会有被施蛊的可能,思一千想一万,也没想到还有邪祟附体这种事,此时微露诧色:“若不是呢?”
“若不是,我神棍门从此退出玄术江湖,你尽可将我当作骗子处置。”陈姜的口气又稳又狠又自信,“不过李老爷,你应该问,若是呢?若是大娘子被附体,你作何打算?”
“那就除掉邪祟,还我家宅平安。”李太吉见陈姜谈吐有致,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对她添了几分信心。
陈姜笑眯眯:“据我推算,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所谓东西跨院,实际就是李太吉买下左右两个一进宅房改建翻新的院子,原本是准备用作将来两个儿子成亲后的居所使用,故此并没大肆布置,只有简单陈设。自去年初起,大娘子忽然提出要搬出正房,到东跨院独居礼佛。李太吉不理解,但也没阻止,因为那个时候,两夫妻正因为一点琐事闹得不甚愉快。
这一住就住了一年多,中间关系缓和,李太吉也常往东跨院走动。下半年正说二儿子议亲,想劝她把院子让出来呢,没想到家宅里出了这等怪事。
管家和陈姜并排站在东跨院门口,看着前头大发雷霆的李太吉。
“我再说一遍,你若还不开门,我就让人来把这院门卸了!”
里面的小丫鬟一边咳嗽一边颤声道:“老爷,咳咳,不是我不愿开,是大娘子不许我开啊。”
“李家什么时候轮到她当家作主?我看你这差事也当到头了,管家,去叫人,卸门!再把这个没眼色的东西给我发卖了!”
李太吉狠起一脚踹在褐色圆木门上,发出哐啷巨响,吓得小丫鬟在里头哭了起来:“开,开,老爷息怒,我开。”
门闩响,院门开,小丫鬟跪在门边不住磕头哭道:“老爷息怒,老爷饶命,是大娘子不许我开门,她说开了就要杀了我,咳咳,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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