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陈姜对师焱做了个口型:“谢谢。”
他笑容不变,没作声。
李太吉可算松了一口气,默念两句阿弥陀佛,忙请陈姜到前院正厅歇息说话。两下落座,遣人上茶,他看着陈姜连灌两杯茶水,脸色逐渐恢复正常,先怀着感恩的心吹捧了几句。
“在下孤陋寡闻,少遇异事,今日才知神棍门名不虚立,失敬失敬。想不到天师小小年纪有如此神术,让我等俗人大开眼界,辛苦了。管家,快将谢礼给天师送上。”
其实他也没开什么眼界,整个过程平平无奇,最后丢伞的动作陈姜还有些狼狈,高大上的天师体面并没能维持住。但死魂收了是事实,人家愿意吹捧,陈姜也就坦然受了,接过银票揣进怀里:“李老爷客气。”
或许那些花里胡哨装腔作势的高人给李太吉留下了不好印象,陈姜从头到尾的务实表现反而让他觉得更可靠,夸完后就迫不及待提出了一连串问题。诸如大娘子为何会变成这样,尸身如何处理,收了魂后阴气是否可以从家宅祛除等等。
金主拥有知情权,陈姜知无不言,一一作了详细解答。当李太吉听到大娘子是因为挂念儿女不想死而接触了邪门歪道,死气外泄后又想借此机会除掉平妻与幼子时,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太傻了......事情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陈姜挂着客套的表情暗想,大娘子说那吕茹都让她痛苦十几年了呢!这时代的男人大概从没把女人当回事过,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后,再来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不是有点迟?
该办的事办完了,陈姜不想再探知李家私秘,便打断他的悔思,告诉他阴气已经消散,府中病人轻者可在短时间自愈,重者被阴气伤了脏腑,只能慢慢调养,没个三五年好不彻底。全府可点长明灯,烧火盆,搁置柚叶加快祛除阴气。最后建议李太吉将大娘子尸身收敛,走正常渠道下葬,并趁机向他推销了纸扎用品。不管她干了什么坏事,只要李家不向外公布,她就还是李府正头娘子,少爷小姐的亲娘,总该给她应有的体面。
李太吉答应,当即定了陈姜推荐的几种头面,妆奁,箱笼,以及千只元宝,约定出殡当日送来。陈姜暗喜,李家可是镇上有头脸的人家,李太吉虽不当官了但进士功名在身,出殡日还不知要来多少宾客呢,自己的纸扎又有一次露脸机会了。
心满意足准备告辞时,李府一小厮忽然哭着跑入厅中:“老爷,三少爷不行了,他...他咽气了!”
“什么!”李太吉面色大变,连跟陈姜打个招呼都顾不上,撩起衣衫冲出厅去,管家小厮紧随其后,呼啦啦跑了个干净。
陈姜慢悠悠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对师焱道:“大娘子夜夜去抱那孩子,还真弄死了一个,你把它怎么了?是打到魂飞魄散了吗?”
“死魂有咒,离身伤人,留之无用。”
哇,几个时辰不见,口齿又进步了!但陈姜不敢再讨论这个话题。想想道:“你是说,死魂被人下了咒,一旦控魂失败脱体而出,就会攻击它面前的人?”
师焱点头,陈姜冷汗,怪不得大娘子的魂魄一出来面目呆滞的直冲她而来呢,原来是被下过咒的。
“如果攻击成功会怎么样?”
“噬魂,新一具,行尸。”
“呵呵。”陈姜后怕地笑,“差点我就成行尸了,好恶毒的手段。不过...也未必吧,他怎么知道他的死魂就一定能吞掉我的魂?就算让它附了身,谁能打过谁还不一定呢!我这条魂灵儿可不一般,鬼魂明灯,天赐两世,才没那么容易……”
陈姜嘀嘀咕咕,自觉她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又有阴阳眼又能穿越,哪里是一只普通死魂能吞得了的。只是不想让强大的师焱笑话自己,越说声音越小。
但师焱仍然听到了,并十分赞同她的想法,微笑道:“是,你,不一般。”
陈姜抬头,见他望着自己时的笑容和眼神又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像有长辈看着淘气晚辈的纵容,像有多年老友间默契不宣的欣赏,还有男人面对女人的.....啊呸!什么男人女人,一派胡言!
我在想什么?陈姜狠狠捶了脑袋两下,人家可能什么深意都没有,只是在单纯的看,单纯的笑,自己竟能脑补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意思来。不该呀!就是脑补,也不该对着一只鬼呀!也许是他太厉害,自己潜意识里想跟强者拉近关系才会这么多遐思吧?
师焱飘到她面前,歪头不解:自残,何故?”
陈姜起身:“自什么残,脑袋痒了就挠挠,走吧,看样子不会有人来送我了。”
她想走却没走掉,李太吉派人拦住她,求她再施法术救三少爷一命,另有重酬。
陈姜去了三少爷房中,见白光小鬼已在床边茫然地飘起了,本想直说不是钱的事,人已经死了,没法救了,可师焱却有不同意见。
他道:“可救。”
陈姜把人都赶出去,慎重道:“师兄,我知道你能耐大,可是起死回生不可以,这是在扰乱天道秩序。而且就算你把他的魂魄送回去,不等于和大娘子一般成了活尸吗?我们不能和那坏人做同样的事。”
小鬼头也就八九岁,模样乖巧可爱,听他俩说话悄悄扭头,见陈姜看过来,忙又转过去一声不敢吭。
师焱道:“龙气护体,未死,生魂。”
龙气?陈姜傻了,这小鬼身上有龙气?
她睁大眼睛想看看龙气在哪儿,师焱那边已经开始动作。只见他右手轻抚小鬼后脑,左手凭空一抓一撒,小鬼不由自主躺平,飘着附向肉身,转眼间魂身契合。掀开被子一瞧,小胸口已经有了微微起伏。
直到走出李府,陈姜仍处在一脸懵圈的状态中。那李太吉得知儿子返生,喜极而泣,险些要给她跪下。陈姜没让他跪,他就跪在了三少爷的床边,哭得稀里哗啦,嘴里咕咕哝哝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的亲娘,小老婆,还有两个儿女状况也不容乐观,但李太吉一句也没提过,他全部的心神仿佛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
起死回生绝对不能乱宣传,万一人多嘴杂传了出去,陈姜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于是告诉李太吉三少爷没死,只是休克而已,替他安了神定了魂,现在没事了。自己也不会起死回生,真正死掉的人,她救不回的。
然后亲眼看着管家把已经准备好的大雕花镶玉华丽黑匣子换成了一个朴素低调的小黑匣子。
买命钱和医病钱就是不一样,要是没救回来,小匣子也不会有。
四千两银票和又一个匣子,陈姜从李家大赚一笔。走出巷子遇见何虎打了个招呼,也为她带来一桩亲戚家办丧要定元宝的小生意。
今天是发财日,值得高兴值得庆祝。可陈姜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想龙气的事。
师焱不知李府三少爷是什么人,只知他有龙气护体。可是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怎么会有龙气?陈姜跟着大师们看过不少真真假假的古籍,对龙气略有了解,那不是君主制时期人间真龙天子才会有的东西吗?要么这孩子紫微星下凡长大了要造反称王,要么......
陈姜回到家中,强迫赵媞跟着她来到家后荒地,张口便问:“你认识李太吉吗?隆庆三十三年进士,当过户部主事。”
赵媞摇摇头:“一个小小六品主事本宫怎么会认识?”
陈姜警惕地左右瞅瞅,靠近她低声道:“你好好想想,三年多以前你的兄弟姊妹中,除了你,还会不会有人活着?”
赵媞脸色难看:“什么意思?”
“就是说除了你,会不会还有别人逃了出来?”
赵媞一怔,继而激动起来:“你发现了什么?是见到我的王兄王姐了吗?我离宫时候是被袁熙打晕了的,后来听说他们都被杨贼......难道,有人跟我一样逃了出来?”
“不是王兄王姐,王弟王妹就没有吗?”
赵媞瞪她一眼:“什么王弟王妹,我是父皇最小的孩子,父皇与母后感情甚笃,我出生后,宫里再无皇子女出生。而且,我父皇年纪也大了,宠我母后一人足矣,哪还有精力应付那些狐媚子。”
男人再老都能生,再老都喜欢青春的那啥,没成过家的公主懂个屁。当然陈姜也没成过家,但她在现代可是见多识广,人性认识得透透的。
“我今天看到一个孩子,”陈姜捂住嘴,用极小极小的声音道:“他有龙气。”
赵媞不明白:“什么龙气?龙气怎么了?”
“凡人中只有命定真龙天子才会有龙气,一是正统继位者,比如你爹,你的列位王兄,生下来就是皇帝候选人,身上有龙气护体。随着世情变化,地位变化,成为真龙的那位,龙气会越来越厚,没抢上的,则会越来越薄,直至消失。还有一种就是起义,造反,篡位,甭管用了什么手段最后成功登位的,这样的人,身上也有龙气,而且是由弱至强。等他们坐稳皇位,再生下的孩子,一出生就有龙气护体了。”
赵媞嫌弃:“怎么听你这么一说,龙气很不值钱的感觉。”
“怎么会不值钱?你要看人口基数,一个国家那么多人,有龙气的才几个啊?”陈姜啪啪打了两个响指,“我就发现了一个,还是孩子呢,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赵媞没了兴趣,恹恹道:“意味着这孩子长大要去抢江山了,好啊,不管谁给杨贼添乱,我都高兴,做鬼也会给他鼓劲的。”
“是么?”陈姜疑惑更深,“我怎么觉得哪儿不对劲呢?那个李太吉正好在姓杨的发动政变之前辞官,他的小儿子身上有龙气,袁熙和你租的房子偏偏就在他家隔邻。这么一联系,你就没嚼出点别的滋味?”
“什么滋味?”
“你觉得袁熙会不会早就认识李太吉?”
“不知道。”
“你觉得李太吉的小儿子有没有可能是你爹在宫外的私生子,你的亲弟弟?”
“放肆!”
无凭无据的猜测伤害了赵媞皇家公主的尊严,她拂袖而去,好几天不跟陈姜说话,拿师焱吓唬也没用。
陈姜也只是猜猜,觉得这事儿挺有趣。赵媞死后,袁熙一心求死的模样真不像作假,或者他与李太吉受命于不同的主子,一个保公主,一个保王子,彼此不知?又或者纯粹巧合,李太吉的小儿子就是天降紫微星,日后要揭竿而起的存在?
越往深了想,陈姜越觉得钱要多赚点。十年二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等这孩子长大了,不定哪天就要起兵戈燃战火,陷百姓于水火,置生灵于涂炭。有钱傍身,往哪儿躲都能躲得舒坦点。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按照目前的赚钱速度继续下去,要不了十年,陈姜觉得自己就能富可敌国了。
所以鬼子们给力点,趁着师大神对赚钱兴致正高的时候,不要客气地出来找死吧!
四千两银票和小黑匣子没敢拿出来,在身上捂了一天后,陈姜觉得在这破房子里藏哪儿都不安全,得赶紧去找地方存了,而且以后她也需要有个私人空间来藏贵重物品。
于是这天她掏了一张百两银票给廖氏:“娘,我想过了,我们买块宅田重新盖房子吧。”
廖氏不接:“不是说只翻一下?”
“你没听奶奶说吗?这儿祖辈都是老陈家的,虽然她现在不来闹了,但万一啥时候出点事,她又跑来要房子呢?分家文书在她那儿不顶事,奶奶毕竟是长辈,闹得太难看还是我们家名声吃亏,不如重新建,房契嘛,可以落在你名下。”
廖氏一惊:“不不不,不能落给我,我是外姓人,让你奶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陈姜不理解:“啥外姓人?你嫁到老陈家来就是陈家人,家里盖的房子你当然可以要。”
廖氏还是拒绝:“不要,落给你哥吧。”
“这两间草房就是他的,你不要,那落我名下好了。”
廖氏想说这也不妥啊,哪有没出嫁的闺女名下有产的?那以后成亲了还把房子算成嫁妆,带到婆家去?
可是她不敢说,没有陈姜赚来的钱,压根也轮不到她来纠结这种事。
第55章 阳间叫爷阴间称君
这几天,陈姜异常忙碌。银票塞给廖氏后便万事不管,一心投入纸扎元宝的制作中。许老掌柜的算盘耽误了些时日,好在许娘子打算年节才烧,做好了得空再给她送去;何虎亲戚订了两百个元宝,存货够用,当天就送货上门;最赶的是李家的单,两套像样的头面,奁盒,箱笼全都要画,削,刻,粘,料子不合适的还要现上山收集,占去了陈姜吃饭睡觉外的所有时间。
她发现陈碧云总是悄咪咪站在身后看她做手工,便问她想不想学。陈碧云知道这是烧给死人用的东西后,大呼晦气,陈姜说可以学折元宝,做一百个无瑕疵的给十文工钱。她晦气来晦气去叫唤了一阵,还是坐下摸起了黄纸。
廖氏本不想碰这些,可见陈姜活紧,实在忙不过来,就和陈碧云一起学了折元宝。姑嫂二人都是做惯女红的人,学会了手速很快,一晚上就折满了一千只。陈姜检查后满意地付出一百文,陈碧云拿了五十文,不可置信:“真的?叠叠草纸就能挣钱?”
陈姜笑道:“现在当然能,因为市面上没有,价儿也要得起来。可是元宝容易学,拆一个瞧瞧就能学会,以后会越来越多,那时就要贱卖或者作为搭头送出去了。”
陈碧云感叹:“二嫂,你家姜儿这骗子当得都有门道了。”
她坚持叫陈姜骗子,陈姜懒得跟她打嘴仗。只是有时会怅然地想,若真是骗子就好了,不用理会讨嫌的鬼们,也不会在那些与她根本不相干的事情上分神。
人鬼混居久了,有时候会忘了阴阳界限,比如她正忙时影子在一边聒噪,“别烦我一边玩去”就脱口而出,还惹得陈碧云不高兴,骂她没大没小。
李府管家在出殡日的头天傍晚赶车来将纸扎品拉走了,单结了三两半银子。其实赚人家那么多钱,这些东西完全可以赠送,可陈姜总觉得那些大钱并不是靠自己真本事赚来的,用起来略略心虚。而且赚得越多,欠师焱人情越多,欠得越多,就越没法用平常心来对待他,还是小钱揣得踏实。
第二日陈姜背了竹筐,装起纸扎画册准备去李家看看纸扎品摆出来的效果,顺便搞波推广。临走时对着堂屋里的两人两鬼问:“太阳不大,有没有想跟我一起去逛逛的?”
廖氏要去村长家问宅田的事,陈碧云坚持待嫁女安分守则,赵媞不搭理她,影子也不愿去,而且理由充分:“我还要盯着百顺哥呢,他又去冬娟家了,我就看看他啥时候被奶奶打断腿。”
冬娟的爹是村里有名的懒汉,有田不种有活不干,平时热衷两件事,躺着和赌钱。前几年冬娟娘病死了,她奶奶无条件惯儿子,她爹更加肆无忌惮地懒,有时饭都要闺女做好了送到床前吃,想赌钱了才会爬起来走两步。去年因为债主上门,不给钱就要收房子收地,娘俩一合计把大闺女冬香给卖了。
村里以前也发生过卖闺女的事,穷狠了让人牙子把闺女领走,签个身契说是送去大户人家当丫鬟。不管真的假的,至少想起来不那么剜心,旁人问起也能有个像样的说法。不像徐家娘俩,直接奔着县城楼子去卖的,就是听说良籍黄花大闺女能卖得贵些,一次就可把欠债还清。
冬娟奶奶倒知道要脸,提起大孙女遮遮掩掩。可她爹却毫无顾忌,谁问跟谁说,还很得意冬香能卖那么多钱,并遗憾表示冬娟才十一太小了,不然他再娶一房媳妇的银子就有了。
从那以后,全村人都对徐家敬而远之,婆婆辈的女人看见冬娟奶奶只有鄙弃和唾骂,一句话都不愿跟她多说,更不让自己孩子与冬娟来往,统一的说辞就是:她家脏。
影子已经发现百顺异常好几天了。这些日子大伯夫妻俩经常往镇上跑,乔氏天天抹脖子上吊的也不做饭也不理家,万氏旧疾未愈又添新病,许是那天打得狠了,下地就头晕,只能躺着。于是老宅全靠稻谷苗三个孙女做事。其实主要是稻儿一个人里外忙活,那两个小脚姑娘能打打下手就不错了。
按说百顺作为男丁,应该在困难时期承担起家里的重活累活,可影子发现他一说出去砍柴下地就一整天不见人影,跟了他两回,看见他在替徐家送柴,帮徐家翻地,还从家里偷了鸡蛋送给冬娟。
“冬娟奶奶夸百顺好,说把冬娟许给他,让他带冬娟去后山玩呢。”
影子的话让陈姜毛骨悚然。冬娟和她同岁,穿过来这么久几乎没在村里碰过面,印象中是个面黄肌瘦安静如鸡的小姑娘,平常见了影子杜春儿等同龄人都躲着走,因为这些不懂事的丫头子见了她就骂,还都是从各家大人那里学来的不干净的词儿。
百顺十四了,这个年纪要说对村里哪个小姑娘产生点慕艾之心也正常,可是冬娟的奶奶想干什么?让个半大小子带自己孙女去后山是认真的吗?
影子愿意盯就盯吧,陈姜只希望百顺真能如他外表那般老实,不要干出什么让人难堪的事情来。
上一篇:快穿之炮灰的开挂人生
下一篇:大佬争着当崽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