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是谁害你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给你分析一下此人为何害你。”陈姜理也不理林娘子,打了两个响指,把郭纯嘉二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有两种可能,第一,害你之人希望你空欢喜一场,十月怀胎到最后什么都生不出来,身体也被阴气浸坏。第二,害你之人只是想你出现孕相,至于出现孕相之后,可以借题发挥的事情就太多了,郭大人郭夫人你们自己想去吧。”
她说着叹了口气:“我年纪虽小,但做这行见过内宅阴私无数,人的心啊,真是比鬼可怕多了。”
郭纯嘉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站在两个女人中间,身体明显倾向郭夫人。林娘子贴在他身上,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她心里已经慌到极点,看向陈姜的眼神犹如两道冰锥飞射:“陈天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现下老爷身边只有夫人和我伺候着,难道你想说是我害夫人的吗?”
陈姜似笑非笑地回盯她:“没说过,就事论事,看在贵府有诚意的份上,多提点郭大人几句而已。谁害人,谁被害,这阴招又是谁在背后指点,不关我事。”
林娘子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强制镇定,咬紧了牙关没再说话。
郭纯嘉沉默了一会儿,道:“多谢天师提点,现在可以驱除我夫人体内的邪祟了吗?”
于是陈姜随意弹了两个兰花指,嘴里念念有词,空手往郭夫人小腹处一抓,懒洋洋地甩了两下拳头,道:“好了,去了,郭大人要不要再开一回天眼验验货?”
其实早在一天前,师焱就已经把鬼胎从郭夫人肚子里给弄出来了。
郭纯嘉连连摆手:“不必不必,驱除了就好,我夫人这就没事了吧?”
“嗯,没事了。亏得二夫人请我来得及时,再迟两月,这肚子说不定就要大起来了呢。”陈姜装作无意地左右扭头看看,目光在这间屋子左拐角的一个多宝格架上停留了一会儿。
一直关注着她动作的林娘子浑身一凛,见她不怀好意地投来一眼,再也压不住慌乱,脸颊和嘴唇一起抖动起来。
交代完大夫人日后清除体内残留阴气的方法,陈姜又在同知府里视察了一圈,告诉郭纯嘉他的老通房和林家九姨娘都已经被自己收走,府里恢复干净太平,随后告辞。
郭纯嘉亲自步行送她出府,热切地询问她神棍门安于何处,若再遇异事如何寻她。陈姜把装着一万两银票的匣子随意夹在腋下,跟他边走边唠,递了名片,又把纸扎业务推销了一通。郭纯嘉闻言大喜,有这个生意在做,日后还怕笼络不住小天师吗?忙矜持地表示他可帮忙推广,陈姜欣然受了。
离开郭府,身后一切与她无关。郭纯嘉会不会调查此事,林娘子的邪术从哪里得来,冥君都不管,关她啥事!但同时她也预感,林娘子还会来找她的,如果没有师焱,一般人真识破不了她的计中计。
来看热闹却全程都离陈姜老远的赵媞在出了门后,才对她道:“我好像见过这个人。”
“谁?”
“就是这个妻弱妾狠后宅不宁的五品小官,郭大人。”
“在哪儿见过?”
赵媞已经想了一下午了,这会儿还是没想起来:“反正我肯定见过他。”
“这人一看就是个投机倒把善于钻营的家伙,他三年前来的青州,那不就是大楚...杨贼任命的第一批官员吗?说明你爹还没下去呢,他就已经站队了,我不敲他一笔都对不起你和你爹。”陈姜嘿嘿笑,大钱进帐后也有心情说两句好听的哄哄赵媞。
赵媞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我不是见过他,我是见过他夫人!这位郭夫人娘家姓朱,大儒之家,一门清贵,我王兄们都曾跟过她父兄读书。有一年中秋,八王兄带我溜出宫去玩,遇到郭夫人的兄长们在摘星阁上饮酒吟诗,八王兄上去凑热闹,便把我交与朱家女眷看管了一阵,当时,她也在那里。”
“噢,所以呢?”陈姜没明白赵媞想表达什么。
赵媞神色恍惚:“原来是她,郭夫人,朱太傅的妹妹,朱家的姑奶奶,他的姑母啊。”
“谁的姑母?”陈姜敏锐地抓到了重点。
赵媞看了陈姜一眼,淡淡一笑:“谁的都无所谓了,忠君之臣,誓不投杨,世上已无朱家了。”
极少见到赵媞这副看破红尘的样子,陈姜疑惑:“怎么突然深沉起来了,这不像你啊。”
赵媞白眼:“少惹本宫,烦着呢。”
赚到了大钱,也从郭纯嘉口中得到了想要的信息,陈姜没把赵媞的深沉放在心上,甚至连找师焱茬的打算都忘记了。府城之行收获颇多,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临睡前,陈姜又请师焱出去执行前期侦查任务,自己和廖氏做了一番长谈。最后一日早起,她便催着廖氏梳洗打扮,换上她新买的衣裳,绾了个半朝天发髻,面上薄施脂粉,能戴起的首饰一股脑全戴上了。
廖氏坐立不安,手抖心跳,几次把头发绾歪,为难地道:“要不,下次再来吧?”
陈姜替她簪好发钗,整好袄裙,道:“我只陪你这一回,下次要来你自己来。”
廖氏无法,拖拖拉拉被她牵出门去,在小二那儿留了给陈碧云的口信,娘俩就上了客栈叫来的马车。同行者除了师焱外,还有天天笑嘻嘻,今日却拉着脸不高兴的影子。
在路上,陈姜根据郭纯嘉给出的信息,给廖氏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赵大老爷,本名赵重瑞,的确是府城富豪榜上数得着的人物,家中兄弟三人,俱已成亲,但因老母在世尚未分府。其中老二老三都在外地为官,赵重瑞独掌万贯家产,给弟弟们做坚强后盾,是府城酒楼业的大拿。
赵家祠堂就在凤来镇下的一个叫赵家洼的地方,离大槐树村有点距离,但也不远。祭祖时会跟随相熟的村长儿子去她们村玩一玩也是有可能的。
最关键的一点,赵重瑞的老婆真的死了好几年,而他并未再娶。
廖氏心潮澎湃:“我就知道,瑞郎不会骗我的,他跟我说的都是真的。”
陈姜干笑:“如果,他没正妻但有很多通房妾室你能接受吗?”
师焱昨天去赵府游了圈园子,回来告诉她,子时前,赵重瑞同一女子阴阳吧啦吧啦,繁衍巴啦巴啦,然后子时后,他又同另一女子阴阳繁衍了。
陈姜简直不能忍,忿忿然找不到发泄处,就对着师焱骂了一句:“你们男人真恶心!”
对于这种以偏概全的骂法,师焱并没发表意见。
陈姜知道她的想法不能代表这时代女性的想法,所以还是带廖氏来了。听完陈姜的话,廖氏懵然:“啥是通房妾室?是......小妾?”
“嗯。”
廖氏难堪地红了脸:“啥接受不接受,你个小丫头不懂这些,不要瞎说。”
陈姜明白了,好吧,你高兴就好。
马车到了内城城东一处叫和源里的地方,经过一座溪水桥,掠过几排香樟树,那有别于普通民居的高宅大府便现于眼前。
陈姜刚扶着廖氏下了车,就见赵府侧门打开,从里头驶出一架马车来。
车夫见了他们正停在大门口,吁住了马,探头问道:“何处来客?”
陈姜忙上前:“您是赵家的人么?郭同知郭大人遣我来给赵大老爷送个口信。”
“郭大人?”浑厚男声响起,车帘子一掀,车厢里钻出一个方脸阔腮锦袍黑靴的中年男子,他也不用人扶,也不踩凳,一纵身跳了下来,风风火火向陈姜娘俩走来:“亏你来得巧,迟一步我就出远门去了,郭大人带来什么口信?”
陈姜先把廖氏往车边推了推,笑道:“您是赵重瑞赵大老爷吗?”
“正是。”
陈姜这才拉过廖氏,让她上前,“不是我找你,是她。”
她想看赵重瑞惊慌失措张口结舌的囧样,岂料廖氏与赵重瑞目光相接,两人都一脸茫然。
廖氏小声道:“姜儿,他不是瑞郎啊!”
第66章 何为傻叉
陈姜慌忙将廖氏往后拉,肃色道:“两年多不见,你看清楚。”
廖氏又瞄了赵重瑞一眼,背转身子声如蚊蚋:“不是他。”
晴天霹雳谈不上,反正挺突然的。陈姜一时呆滞,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心里又对廖氏涌起怨恼。三十多年白活,自己蠢不要紧,连累儿女丢脸就太令人生气了。幸亏她没上来就说“还记得大槐树村的廖雪英吗”,不然脸皮都捡不回来。
连影子也觉得丢鬼脸了,气呼呼毒舌:“还以为你真找了个有钱的大老爷呢,原来遇上骗子了!”
赵重瑞见那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别在马车边嘀咕,皱眉又问了一遍:“姑娘,郭大人到底要你递什么口信?”
陈姜把廖氏推上马车,自己定了定神,转头笑道:“赵大老爷,您先别急,听我跟您说。我家是凤来镇大槐树村人,摊上了一桩赖账的事儿,一赖就赖了两年多。欠债人是府城的,我姑爹正好跟同知大人家有点亲戚,我和我娘求到了同知府里,想找找这个人。郭大人说,让我们来找你。”
赵重瑞不解:“有人欠你们帐,找我干嘛?”
“因为那个欠账的人,自称赵重瑞赵大老爷啊。”
“什么?”赵重瑞惊诧,“有这样的事?”
陈姜抱歉地笑:“贸然找来给您添麻烦了,刚才我娘见了您的面,说欠债的不是您。我们本不该再耽误您的功夫,但又觉得既然敢冒充身份,说不定是您认识的人。还是想请赵大老爷帮帮忙,看能不能把这个人找出来,毕竟他打着这个招牌在外招摇撞骗,也有损您的名声不是?”
赵重瑞先惊后怒,又渐渐平静下来。小姑娘人美嘴甜会说话,和她娘两人穿着打扮不像普通农女,大约也是有些家底的富户,说有人欠了她们的帐,他是相信的。做生意的人脑子转得都快,他一瞬间就想到如小姑娘所说,冒充他在外行骗的人定然不会只骗一家,这俩是敢找上门的,若是有些碍于他家的钱势不敢出声,暗地里却传出赵府骗钱的流言,他还怎么在商界立足,怎么维护两个弟弟的官声!
越想越觉得,郭大人都知道这事儿了,没有直接来问就是给他留面子呢,这个骗子必须揪出来,扭送官府处理。于是便耐心地询问陈姜那人行骗详细。
故事美化改编一下就是两年多前,一个自称赵大老爷的男子跟随村长大儿王家清到村里游玩,结识了陈姜她爹。说有个好生意可做,从他爹手里骗走一笔钱,留下一枚玉佩作为凭据。结果“赵大老爷”走后不久,她爹就病入膏肓,临死前将玉佩交给她娘俩,让她们来找赵大老爷要钱。期间家里这事那事耽误了,今年到年底了想想还是要完成她爹的遗愿,这才来了。
一个俗套的骗局,赵重瑞对乡村百姓因没见识导致吃亏很是同情,然后问她被骗了多少钱。陈姜犹豫片刻,说一千两。她想说一百两的,又觉得太少,显得特地跑一趟要帐不值得。其实廖氏这荒谬的婚外恋单相思,最后相思了个骗子的笑话,一两都不值!
玉佩拿出来给赵重瑞看,他表示这玩意儿质料太一般,铺子里一百两能买十个。看着陈姜尴尬,他再次同情了一下没见识的乡村百姓。
王家清这个人,赵重瑞认得,但交情不深。他在府城书院里读书,考了好些年也没考上举人,平时爱和几个同窗去赵家酒楼吃酒,赵重瑞同他也就是点头之交。
如果王家清认识真赵重瑞,那么他带假赵重瑞回村行骗的行为就是同流合污啊!陈姜想到了,赵重瑞也想到了,他雷厉风行,马上表示要派人去书院把王家清叫出来对质。
陈姜请他缓一步,决定还是先去问问廖氏,这个“赵大老爷”的名头,究竟有没有从王家清嘴里介绍出来过。
她掀开车帘,愕然见廖氏靠在厢壁上泪流满面。
“娘?”
“走...走吧,姜儿,别问...别问了......”廖氏强压着喉头语不成调,泪水从脸颊流进嘴里,苦得腌心。
影子飘在身边恶狠狠瞪她,也在掉眼泪:“叫你不守妇道,叫你对不起我爹,活该!”
陈姜轻轻放下车帘,默立一会儿,又挂起笑脸去给赵重瑞解释。说王家清毕竟有秀才功名,又是她们村村长的儿子,如果没有实据就撕破脸皮,以后村里的关系会很难处。她想私下里先去问问,问清楚了再来给赵大老爷回话。
赵重瑞虽不在乎一个秀才,却也理解陈家的顾虑,只欠了一千两都巴巴惦记到死,忌惮村长畏惧有功名的人也是正常的。于是大手一挥同意了,继续出自己的远门,骗子的事交给管家与陈姜对接。
回去的马车上,娘俩一路无言,廖氏不再哭了,只呆呆靠着,目光空洞。到了客栈她进房关门,直到离开府城,都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其实在去之前,陈姜就做好了她会受打击的准备。就算那男人真是赵重瑞,自离开后不闻不问也该知道对方压根没有把她当回事儿,不过是山村野游时遇到一个长得不错的农妇,调笑几句,占占便宜罢了,从头至尾只有廖氏一人当真。
本想给赵重瑞一个教训,打脸渣男,回来再给廖氏做思想工作,伤心几天就安分守己地好好过日子吧。没想到自家反被打脸,难堪是免不了的,思想工作却省得再做,廖氏该认清现实了。
但是一码归一码,廖氏蠢,骗子也太可恶。觉着乡村农妇好欺负,占了便宜就想跑?不扒掉他一层皮她就不姓陈!
没时间去安抚受到暴击的娘,陈姜刚回客栈就撞见了林娘子。她坐在大堂里,哀怨地看着陈姜,左右陪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就是昨日尖叫被斥的那位。
陈姜视若无睹,跟小二说起下午雇车的事。一车拉人,一车拉货,鉴于东西太多,得雇个大点的马车。小二朝陈姜背后使眼色,低声道:“同知府的二夫人都在这儿等你一上午了。”
他早发现这个小丫头不一般。来时一家三人打扮得朴素无华,要的却是店里最好的上房,而且一开就是三间,一住就是五天,吃饭点最好的菜,两日一过全都锦缎加身钗环俱全的。两个大人还显得拘谨些,这丫头的气质谈吐压根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人。置办了一大堆年货不说,同知二夫人还亲自来找她。那天他支棱着耳朵好像听见,二夫人叫她天师?
没有让小二失望,陈姜连头也没回,恍如未闻般道:“一会儿车来了,麻烦你帮我装装货,中饭都送到房里,吃完饭就退房。这里住着挺舒服,下回来府城还会光顾的。”
“好嘞!”小二看着林娘子的表情,响亮应了一声。
陈姜说完就迈步往楼梯走去,林娘子脸色铁青,轻轻一敲桌子,丫鬟就叫:“陈天师,我们家夫人在这儿你看不见吗?”
陈姜回过头,揉了揉眼,哟了一声:“是林娘子啊,我眼神不好,没瞧见你。行,你坐着,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娘子恨恨喘气,那丫鬟又道:“你装什么瞎子,竟敢对我家夫人不敬!”
陈姜斜晲丫鬟,嗤笑:“报名号报全些,哪家夫人?”
“你...”
“金兰。”林娘子制止丫鬟,缓缓起身,盯了陈姜半晌,不甘不愿地朝她微微福身:“我有一事求教天师,想与天师谈谈。”
小二眼睛睁得溜圆,这位自从当了同知妾室走哪儿都装腔作势,旧街坊再也不放在眼里的粮铺西施,竟对着个小姑娘施礼了!
半刻后,林娘子遣了两个丫鬟在外候着,于陈姜的房间坐定。陈姜连杯茶都懒得给她斟,直接道:“有事就说。”
林娘子摆出柔弱样子,捻起帕子按按眼角,开口就带哭音:“陈天师,你有本事有手段,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我也就不瞒你了。人人都觉得我嫁了同知府享福,其实我在府里的日子多难过你不知道。夫人不能生,老爷只有一个养子,年纪比我还大,又远在老家读书,根本不能在老爷膝下尽孝。我嫁来三年,有孕三次,两回都无端掉了,是真的有人害我啊!今年好不容易才怀上,我不想再被人害了,你想要多少钱,说个数就是,只求你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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