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也不提前说一声,周掌柜做白事行做了几十年,死活还是能分出来的。明明咽了气的儿子若又活过来,那叫诈尸!会吓着人的。
她赶忙跑进去,脸上的悲痛一扫而光,结结巴巴对周掌柜道:“我...我忽然想起一个秘术,或可一试,掌柜的你们先出去好吗?”
“什么?”周掌柜鼻涕眼泪糊了半张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姜。
“嗯,就是一个偏门秘术,刚想起来,我试试看,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真的?”还没看到成果,周掌柜已经目露惊喜,一把薅起大儿子:“快把你娘背出去,不要搅扰陈天师做法。”
师焱出手哪能有假,两刻后,金星飞出天灵盖,落地又是风姿卓然的冥君大人。
“师兄,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他是枉死的吗?寿数还没到,所以你才救他对不对?”
师焱摇头道:“枉死之人,可下冥府,押满寿数,再行轮回。”
意思就是不必救,假如周望元能活七十岁,就去地府再熬五十多年,把阳寿熬满了才能被放去投胎。枉死城就是为这些意外断命者设置的。
“那你救他是因为......”
师焱微笑:“此人赤诚,性善,无一丝邪念。若无此劫,寿长,福运顺遂,堪称良配。”
陈姜心里咯噔一下:“谁的良配?”
“你。”他又露出欣慰的表情:“何必许其来世,今生可结连理。”
陈姜一肚子槽,不知从何吐起,怔了半晌苦笑道:“那是为了安慰他,我并不心悦于他,我心悦的人是谁,你知道。”
师焱目光冷了些:“本君是......”
陈姜不想听,连周望元的状况都没有看一眼,拉开门就往外走。周掌柜一家迎上来:“怎么样啊,陈姑娘。”
“活了。”
陈姜脚步没有停,知会一声径直离去,周掌柜虽然不解,却也来不及细思,忙不迭扑进了屋里。
“天呐!望元!陈姑娘,陈天师,菩萨下凡了,大恩大德......”
周家人的感恩与激动被她抛在身后,她上了马车,不进车厢,就坐在连顺身边的车架上。连顺看了她的脸色好几眼,小心喊了一声她也没有反应,只好扬鞭催马,顶着漫天星辰回村。
陈姜回到家倒头便睡,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田娘子把饭热了好几遭,送到她床前她不吃,廖氏担心她生病,前来问长问短,影子赵媞也关心了她几句。陈姜说自己累了,不想说话,要好好休息。
这一休息又休息了一天一夜,周掌柜捧着银子送上门来,她都不起床接待。廖氏说她劳累,周掌柜顿时想到是那秘术伤人,为了救活儿子,陈姑娘不惜大耗法力心血,自家这点钱怎么拿得出手,赶紧回去,再加一倍!
陈姜睡了两天,精神不但没好转,反而更差劲了。全因她睡不着,两天两夜都在咬着被头跟自己较劲。她又羞愧又愤怒,羞愧于自己的强求,愤怒于师焱的执着。女子主动暴露心迹是丢人,可误会是谁造成的?而且有他珠玉在前做对比,自己以后还能真心待谁?人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给人希望后灭人希望,比杀了她还残忍。
周掌柜送来四千两银子,廖氏问过陈姜后接下了。她无暇再管周家的事,也不想再见周家的人,一门心思躲在房里酝酿,在某晚夜深人静后,赶走赵媞,关门关窗,开诚布公地跟师焱谈了一次。
所谓酝酿的,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勇气:“我诚心诚意地跟你说,我心悦你,看不上别人。”
师焱刚想说话,她忙又道:“你先别忙着训斥,听我说下理由。在我们相识之初,你若肯把鸟蛋的故事说给我听,我不至于走到这步难堪的境地。你什么都不说,无条件陪我帮我,对我寸步不离,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当然以为你喜欢我,不然一个男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女子好?”
师焱肩膀微沉,似乎叹了口气。
“后来你说你想找齐前世魂魄,将我们合四为一,我不高兴,但还心存幻想,幻想如果我能嫁给你,你或许舍不得再把我融合。你骂我荒谬,不愿靠近我,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我傻的以为你心中有人,甚至卑微想过当个替身也行,天长日久总会产生感情的。没想到,真相让人无法接受。”
师焱垂下眼,没有与她对视。
“我觉得这件事怪你,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但凡早一点告诉我真相,我都不会对你产生非分之想。我把你当个心仪男子,你却一直以我叔父自居,还为我挑夫婿,这多可笑?别说我不是鸟蛋,就算我回到前世,成为鸟蛋,我也不会喜欢你这样自以为是的替我打算。”
陈姜说着说着没劲了,往椅背上一靠,懒懒道:“算了,不说了,说来说去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现在我就问你一句,你对我有一点男女之情吗?愿意娶我吗?”
师焱沉默,眉宇间夹杂一丝懊恼之色。
陈姜点点头:“没有,早知道了。行吧,除非我出家,在俗世里生活总是要嫁人的,你看人准,我也相信你,就依你的意思,嫁给周望元好了。我虽然不喜欢他,却也不会错待他,一辈子很短,很快就过去了,我死了之后,你可以把我的魂收掉,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没有异议。现在,你走吧。”
师焱一愣,“本君去何处?”
“出去玩也行,回你的冥府也行。以后我有了一个朝夕相处日夜相对的人,你再在我身边就不合适了,虽然他看不见你,但我看得见,我瞒不了一辈子,若让他知道有个男人一直跟着我,你觉得他会怎么想?所以,你走吧。”
师焱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何需如此?”
“需,很需。”陈姜看似决绝地道,“看见你我会难受!本来你就没有必要陪着我,找到了我和小鬼,等着我们下去便是,凡人的日子对我来说,也就这一世了,我想好好地,自在地过。逢年过节我会给你送礼物的,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我与你,死后再会。”
说完她就低下了头,不再看他,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静得针落可闻。不知过了多久,赵媞飘了进来。
“小姜,冥君大人去哪儿了?我方才看见他出门,一闪就不见了。”
陈姜倏地抬头站起身,把椅子蹭出咯吱一声,诧然道:“什么!他走了?他真的走了?我我…我开个玩笑而已!”
赵媞:“什么玩笑?”
陈姜:……呃,差不离就是欲擒故纵什么的。
第100章 隐晦表达思念
师焱真的走了,这一走不是三天五天,也不是一月两月,而是整整一年没有再出现过。陈姜每多等一天,就多遭受一天的打击。他的态度很明确了,为了让她放弃痴心妄想,宁肯离去。
陈姜一度焦躁,但时间使人冷静。
生前死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不能因为自己可以见鬼,就把阴阳混为一谈。把鬼当作朋友,产生心仪之情是可笑的,他再好,也无法和她正常生活在一起,他甚至无法为她揩去一滴真实的泪。靠着柏拉图爱情她能在现实生活中撑多久?等哥哥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她还要赖在家里讨嫂子嫌吗?以后几十年就在被人称作“老姑娘”或者“老姑婆”中度过?如果一个人出去生活,那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身为女子的她抛头露面自己操心,有男人等于没男人,何苦?
阳寿还长着呢,这种日子不好过,他如此决绝,也是为她着想。
陈姜就这样说服自己,细数和师焱在一起的种种不好,替师焱找理由。却始终不愿承认,他压根是因为不喜欢她才能放手无牵挂。
“我哪里不好,你说,我哪里不好?”她隔三差五想起堵心事,就要逼问赵媞一番。
赵媞实话实说:“你脾气坏,嘴硬,不温柔,我要是男子我也不喜欢你。”
陈姜:“那袁熙为什么喜欢我?周望元为什么喜欢我?”
赵媞:“......他们被你皮囊所惑,其实并不了解你。”
陈姜十六岁了,出落得明眸皓齿楚楚动人,她没有辜负影子的美貌,非常舍得投资自己。衣裳鞋子首饰给廖氏买得多,给自己买得更多,胭脂水粉及笄后就用了起来,每每出门光鲜亮丽,气质出尘,总能引来许多人或赞叹,或欣赏,或嫉妒,或不怀好意的眼光。
求亲的人比找她做生意的人还多,说踏平门槛有些夸张,但每个月总有三两媒婆上门,提的人家从乡村镇到县府京,各处都有。一半是冲着她的名声,一半是冲着她的外表。
这些人纯属凑热闹,想碰个运气的。按说陈姜作为大楚唯一一个女官,怎么也不可能许个白身。廖氏常年生活在村,觉得女儿当官不当官没什么区别,对门第的认识不深刻,但凡来人都热情接待,真诚询问。后来开始有府城京城的官宦人家遣人提亲,她才明白,诸如连顺等人,与闺女已经不堪配了。
死而复生的周望元显然懂得这个道理,他的心肺伤经过师焱一番梳理输阳迅速好转,在家休养两个月就好了个彻底,来看诊的大夫都说这是个奇迹。病愈后他不顾父母反对,再次返回军营。临行前来拜谢陈姜,应她要求跟她描述了自己受伤的前后,最后红着脸问她:“你等等我,好吗?”
陈姜心知他的意思,想说我会等,但不是等你,别白费劲了。可是又怕他失去动力从此一蹶不振,于是摇着头,嘴上含糊道:“加油。”
周望元无视陈姜的肢体拒绝,把“加油”自动脑补成“好的”,振奋离去。
当年过年时,袁熙没回来,托人辗转捎了一车年礼送到陈家,还给陈姜写了一封简短的手书,告诉她事情进展顺利,让小赵安心等待,明年年中可能会起波澜,望她早做准备,免得贼子迁怒。
袁熙写得十分隐晦,陈姜却都看明白了,起义军一旦有了动作,皇帝定会找她的麻烦。转眼四年过去,除了西南发生过一次小规模旱情外,大楚国泰民安,那所谓的天降大灾连个征兆都没出现过。虽然她预设了二十年时间,可起义军若没能一把干翻杨贼,进入胶着状态,皇帝定会对她的推算起疑。
陈姜能怎么办?她可以带着娘兄离开,躲到天下大定后再出来,但那就坐实了做贼心虚,大槐树村的村民们难保不会成为杨贼的迁怒对象,一气之下来个屠村也是有可能的。她等于间接造下杀业,万万不可。
只能待着,安安稳稳地待着,让皇帝看到她的自信镇定。
之后的一年里,陈姜果然被皇帝召唤了一次。皆因二皇子剿匪剿了个寂寞,被“土匪”拉进山里溜了小半个月,在对方的游击战术下吃了大亏,兵士死伤不计其数。皇帝传旨痛斥,六万人剿灭不了一群山匪?老二你哪里来的脸面再自称天将下凡?杨老二暴跳如雷回京告状,说打败仗不怪他,是因为有小人作祟,陈少监算出来的还能有假吗?
皇帝就把陈姜给召去京中,要她给个详尽的解释。陈姜沉稳自若,又观星,又推卦,告诉皇帝二皇子流年不利命犯小人,近一两年不宜领兵,需吃素读经祛祛身上的霉煞之气。至于小人是谁,无法得知,卦只卜吉凶,天机亦不能堪到具体的名姓,有个大概范围已经不易。
二皇子花了一百万,买了一个范围:身边人。加上上回欠的八万,陈姜返家时又去青州捐了一笔巨款。
虽然二皇子没能剿灭“土匪”,但自那以后,皇帝也未再接到西边的匪报,朝官一致认为土匪怕了,毕竟乌合之众,又怎敢真的与朝廷军队对上,说不定已成一盘散沙回家种地去了。皇帝认为有理。
杨老二是怎么犯疑心病的陈姜不知,她天师名声在外,想捂也捂不住,闭关一说只能骗骗普通百姓,刚从京中回家没多久又被瑜州军政主官总督大人请了去。
原来周望元受伤前后,同营的新丁有好多个与他一样,训练失手,不是自伤就是误伤,还有中了邪一样自个儿往钩枪上怼的。个个伤情严重,除了周望元,其余伤者都没有好消息传来。
练兵时出现伤亡是正常的,但有比例,短时间内在同一阵营里多人重伤不治,就不得不令人忧心怀疑了。所以周望元伤愈回营受到重点关注,总督大人很快得知了发生在他身上的奇迹,亲自接见后,立马派人来请陈姜。
他不信鬼神,是把陈姜当神医看待的,令人领着陈姜在几个营里走了一圈,让她给伤兵治病。许诺她若是能降低练兵死亡率,就长期聘用,报酬可观。
可是陈姜不会治病,与周望元有同等遭遇的人早已死了,现在大营里的伤兵就真的只是伤兵。
没想到同在三府一道,她的名号传得沸沸扬扬,这位总督大人竟完全不知她的身份。只好回到总督府自报家门:“大人,我在司天台任职,不是大夫。”
正二品的总督一听就皱了眉:“司天台?你就是那个皇上亲封的五品少监?给彭大人家驱过邪的道姑?”
陈姜尬笑:“我不是道姑,是天师,所以不会治病,只会捉鬼。四大营我都看过了,没有邪祟,大人可以放心。”
总督大失所望:“那周望元是怎么回事?”
“他身上附过脏东西,导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砸石自伤。我能做的就是帮他驱除,至于伤势,则全靠他体能过硬自己撑过来的。”
总督若有所思:“脏东西,难道那几个兵士死前出现异常,都是因为如此?”
陈姜道:“是的大人,我曾遇过一个邪道,专事炼鬼,用来施放害人,在周望元身上驱出来的东西可以证明,此人很可能就是罪魁祸首。被这种炼化的鬼附身后,神识丧乱,不能自已,会出现自残行为。一旦被附身之人死去,炼化鬼就会收走魂魄,交予它的炼化者,目的嘛,不外乎还是炼鬼。”
总督难以置信,表情像听天书一样,一言难尽地望着陈姜:“为何要炼鬼?”
“为了害人。”
“为何要害人?”
“为了炼出更多更强大的鬼。”
“他要这么多鬼干什么?”
“呃......”陈姜想起师焱曾说过的话,忧伤地叹口气:“为了修行吧,有一种邪术,就是利用收魂炼化得到精魄,来提升自身修为。这世上想要登天成仙的人很多,总有不愿脚踏实地,想走捷径的。”
“荒唐。”总督大人冷冷说了一句,“天下那么多人,他为何要挑我瑜州大营下手?”
陈姜不知原因,但她觉得此刻正是打响围剿邪道人民战争的好时机。师焱不在,单凭她一人无法与邪道对抗,总督大人手握三府一道军权,人看起来又强硬刚猛得很,邪道敢到他一亩三分地上搞事,他能无动于衷?
“因为兵士身壮意坚,魂魄之韧也强于一般百姓,邪道大约认为收炼兵士,会让他事半功倍吧。大人需上心防备,这回死了十几人,若不反击,下回他还要变本加厉。”
“放肆无稽!”总督终于怒了,但不知他是在骂陈姜,还是在骂邪道。
司天台本身就是搞这些神神鬼鬼玄妙之事的,任人信不信都阻碍不了它的存在,皇帝信,谁敢说不?陈姜作为少监,给官员提供玄学帮助也是应该的,总督接受与否,那就是他自己决定了。
临走,陈姜给总督大人留下一幅画,画上的人道袍拂尘,花白头发,眸光阴鸷,五官的刻画活灵活现,宛如真人。她告诉总督这是就是会炼鬼的重大嫌疑人,无论是不是他干的,至少脱不了干系,所以希望协同配合,在瑜州附近人烟稀少僻静地或各个道观里进行重点搜查,将此人抓捕归案。总督不置可否,欣赏着陈姜的画道:“陈少监好画功。”
爱抓不抓,等大营里再莫名其妙死人的时候,她不信总督还能坐得住!
翻过年后,老宅和邱家拖了近两年的官司终于升堂开审。这时候陈百安正在准备参加县试;稻儿怀了第二个孩子;陈恩淮娶了邻村的秀才之女;陈百顺被他大舅带到府城干木匠活去了;陈百年高不成低不就还单着,继续在书院混日子;而苗儿已经满了十五,却无人问津。
万氏这两年健康状况不佳,替陈恩淮挑一门可心的亲事已用尽了她全部精力,这边成完亲,那边她就病倒了,这一病病了整整半年没下来床。影子看回来说,她现在看起来比陈老爷子还老。
万氏没空管苗儿,乔氏这个当妈的居然也不操心。她现在每日只干三件事,吃,睡,骂老三。头几年兴许是还心存幻梦,幻想有一天老三还能回来,最好是带着一大笔银钱回来。所以气归气,恨归恨,难听话倒是没怎么说过。这一年来,她像是绝了念想,成天吃饱了就躺在屋里对陈恩常破口大骂,专捡诛心的骂,可着老陈家祖宗八代骂下来,有时连万氏也不放过。谁去找她理论,她就一头撞过来,喊着要死顺地打滚。不要脸面豁出去了,谁拿她也没办法。
苗儿就这样一天天长大,伺候完爷奶伺候她娘,洗完全家的衣裳还要做饭。从前还能跟大房轮换着干干活,现在秦氏光揪心她大儿小女都揪心不过来,动不动就往镇上县里跑,哪还有心思做家务。陈恩淮新娶的媳妇又根本不在家住,追随着夫君到镇上赁了房子一心陪读,苗儿没法儿脱身,只好继续倒腾着两只不利便的小脚,屋里屋外忙个不停。
影子常说看见她偷偷躲在家后哭,然后加上一句,怪可怜的。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富有同情心,陈姜不记得了,大约是稻儿谷儿嫁了,陆小姐嫁了,杜春儿李二妮都嫁了之后吧。大槐树村新一批碎嘴泼皮的小丫头成长起来,以余婶儿家的兰花为代表,像影子曾经做过的那般,要好的几个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打闹,共同孤立着她们看不顺眼的人。
影子还是爱看热闹,可也没有以前热衷了。她在意过的那些人要么好要么坏,都在顺着人生轨迹走下去。长大,嫁人,生子,衰老,只有她,永远保持着十一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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