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歌行
凉夏与忍冬无声交换了一个眼色,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不解:夫人做事向来有条不紊,把偌大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今日这是怎么了?
护着信纸匆匆离开的简祯幽幽地叹一口气,拿了冰帕子给自个儿冰了许久才缓过来。着人重铺纸笔,她坐在矮几前,专心致志地落起笔来。
麻三手里的那群孩子半数是被走投无路的父母卖掉,半数是被人贩子从四处拐骗而来。总之,既无别处可投,又无谋生之计。
她只好把那十余个孩子送到京郊庄子上,着人教养至成年,好歹有个谋生之计。
毕竟侯府一切人事升迁皆有惯例,随便一个差事都有大把的人争抢,白白养这些孩子不知到何时,她这个当家主母也难以服众。
索性授之以渔,各自给寻上一两样立身之本,倒也两全。
而阿晋身负血海深仇,若是真的有登上乾元殿与太子对峙之时,少不得提前教导他讼诉事宜。这些日子跟着林先生开蒙,再由简大人教导经验,正正合适。
待到他大仇得报,也无需限制这孩子去留。
她仔细在纸上交代了自个儿在京中的打算,终于迫不及待地问起蜀中近况。
发生在兴安道的屠村事件如此明目张胆,若说没有官场之人暗中袒护谁也不信。只怕当年大理寺的血流成河也未曾把这些人连根拔起。为着那不翼而飞的三百万两纹银,他们又悄然在益州交织起层层叠叠的势力。
卫枢孤军深入,又迟迟不闻回京的消息,着实令人担心。简祯身在千里之遥,能做的也只是时时留意东宫动向,尽可能提醒卫枢小心行事。
波澜诡谲的局势一时之间迷雾重重,不免让她身心疲惫。思及卫枢当年年幼失怙,十年来独挑平宁侯府大梁,简祯无声捧杯喝了一口桌上的浓茶,感受着舌根久久不散的苦味。
他初初踏上朝堂时,可曾这样忧虑过前路?而今独身一人去那一团乱麻的蜀中,是否也有疲惫迷惘之时?
她静静等着纸上的墨痕逐渐干透,取了羊皮纸厚厚包上三层,次日一早便亲手交至那两位护送阿晋回来的家将手中。
不过一夜,他们便重新打点好行装,即将回到山雨欲来的蜀中。
二人匆匆抱拳离去,简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封信转过朱馆楼阁,被带的越来越远。
原本盈盈的眸子似有倦色,她无声地以手撑额,借那莹白的皓腕挡住自个儿微蹙的眉尖。
捻春放轻了步子上前来,替她轻揉着太阳穴。
简祯紧绷的神经有所纾解,撩撩纤长的睫毛,她懒懒开口:“你这般着急来,可是有什么事?”
捻春后退半步,低着眉开口:“是求是堂那边,宜姐儿哭闹起来,一气儿地要夫人,林夫子实在劝不住,便打发奴婢来知会主子。”
“嗯?”简祯有些意外地抬眉。
这些孩子平时个个懂事,粉妆玉琢,聪明乖巧一个赛一个的讨人喜欢,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忘了,小娃娃多得是不爱上学的品种。
“那便走罢,随我亲去求是堂看看。”她扶了捻春的手,步子里添了几分老母亲的急迫。
还未进求是堂,便听见里头传来惯常的读书声。
小团子们各自拿着书本,朗声诵读地正是尽兴,瞧着不像是刚被宜姐儿的眼泪淹过?
她疑惑的目光偏向捻春,得了大丫头同样不解的一眼,二人齐齐向堂内看去。
眼睛红红的宜姐儿分明是刚哭过,只是这时,竟挤在阿晋的书案前露出笑脸。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莫名的有些和谐。
简祯轻叩了两下大门,对着被打断的林夫子抱歉一笑,朝宜姐儿遥遥伸出了手。
小姑娘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手揪揪阿晋的衣襟,要他跟着自己一块去。
阿晋早换下自己那身被汗水浸透的粗布衣衫,此刻一身簇新的黑色常服,衬得他气色好上不少。黑瘦的少年好脾气的拉起小姑娘白嫩柔软的小手,带着这个小哭包出了学堂。
简祯坐在八角水榭内,把跑过来向她撒娇地小姑娘柔柔揽住:“林夫子多温和的先生呀,宜姐儿怎么不爱上学堂?”
卫宜在三个女娃娃中年纪最小,整个人还是粉粉嫩嫩的一团,小奶音稚气未脱:“不是先生不好,是宜宜觉得自己太笨。”
她搅着小指头,细声细气地开口:“他们说什么,我半点也听不懂。一时着急,才……”
“对不起,宜宜没想到惊动了母亲。”
简祯笑着把人抱在怀里,轻声问她:“那如今可好了?”
“因为我发现阿晋哥哥也不会。”小姑娘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是嘛?”
“嗯嗯,想来是我们都是两个第一天进学堂的缘故吧。”宜姐儿自觉宽慰。
简祯带着些探究望向站在一旁的黑衣少年,直直看的阿晋忍不住低头,不自觉地避开目光。
这小男孩分明先前就识得不少字,显见是家中长辈教着读过书,这会儿怎么反倒藏拙起来?
阿晋低声开口解释:“晚辈早年虽跟着叔父学过几个字,但多是随意开蒙,林先生的教诲更是闻所未闻,今日一入学堂也是一头雾水。”
“是的娘亲,不过阿晋哥哥很是聪明,学起东西极快,还肯教我。”小姑娘显然对这个温和耐心的哥哥颇具好感。
她如今不过是三岁稚子,心念一派天真无邪,不过是拿阿晋当成自己的嫡亲哥哥忱哥儿一般对待,一心想着要与阿晋共同进步。
简祯看着相处融洽的二人,无奈地摇头笑笑。
她招手要阿晋上前,一人给了一把晶莹剔透的松子糖:“阿晋与宜姐儿都是好孩子,今日散学一道儿来得意院温书吧,林先生没讲明白的字句,我亲自给你们补可好?”
“谢谢母亲。”小姑娘彻底抛开先前的阴霾,一张小脸又恢复了笑颜。
“回去学堂上课吧。”简祯遥遥摆手,打发二人回去。
捻春奇道:“这孩子昨日看着黑瘦寡言,戒备心又重,奴婢还担心他对哥儿姐儿不利,没成想他跟三小姐倒是要好。”
简祯捧着一小匣鱼食逗那荷叶之下的红尾锦鲤,随口答她:“他小小年纪肯为亲长孤身上京,魄力与胆识俱是不缺,心肠又能坏到哪里去?如今瞧着,我倒是越发喜欢这孩子。”
“是是是,夫人与侯爷自是不会走眼。”捻春笑着附和主子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前天涨了一个,给我兴奋的不行,悄悄爬上来贴一个预收:《首辅大人是我童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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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你吃松子糖
宜姐儿迈着小短腿, 牵着阿晋的衣摆走过曲曲折折的水上连廊,直到离了水榭。她回身看了一眼,约莫母亲彻底看不到两人的影子, 这才对着阿晋伸出小拳头。
小男孩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个子小小的人儿。直到宜姐儿抿着双唇把那把晶亮的松子糖放到他的手里。
卫宜抱着自个儿腰间那个小小的荷包, 小手一把把地把简祯给她的松子糖向外掏,浓密的睫毛一派专心致志。
“阿晋哥哥, 谢谢你教我读《千字文》。”小姑娘弯着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 笑盈盈向他道谢。
手里的松子糖颗颗饱满剔透,此刻静静地躺在阿晋的掌心,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还带着小姑娘小手的温暖。
夹金山地处偏远,村子又是实打实的穷乡僻壤, 阿晋长至八岁, 从未见过这般小巧精致又讨人喜爱的糕点。
他试探性地捻了一颗放到嘴里, 入口便是麦芽糖的馥郁绵柔, 随后紧跟着的,又是糯米粉的香软弹牙,直甜到人心里去。
出乎意料的, 他竟然不讨厌那过分的甜味。
阿晋收手制止小姑娘的动作:“三小姐, 这么好的东西, 您自己留着吧, 不要再给草民了。”
话音刚落, 黑瘦的小男孩便意识到自个儿犯了蠢,宜姐儿虽是庶出, 那也是公侯伯爵家的孩子,什么稀罕东西没见过,哪里会在乎这一把松子糖?
他闷闷地收回自己的手, 紧紧攥住手里的琥珀色的糖果。
八月的太阳仍是焦灼的热,松子糖上的糖衣在他手中渐渐融化,沾的整个掌心满是粘腻。
宜姐儿年幼不知事,对他的狼狈一无所觉,见着阿晋拒绝,更是急急地扯下腰间的荷包,一并塞到了他的手里。
“这松子糖是娘亲亲手做的,我与哥哥姐姐最爱吃。阿晋哥哥别客气。”
小雪团儿一样的小姑娘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琥珀般的眸子干净无暇,让人一眼便能看清,在她心里绝无高低贵贱之分。热情地给阿晋松子糖,纯粹是小孩子喜欢这个教她读书的黑衣小哥哥。
一瞬间,阿晋咽下了方才那满腔的复杂,低头珍视地收好那个粉粉嫩嫩的荷包,对着宜姐儿应了一声好。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小兔子一样拉着他回了求是堂。两个人排并排挤在一张书案上念书,一派两小无猜之色。
在阿晋的贴心鼓励之下,爱哭的小兔子宜姐儿终于渐渐适应了哥哥姐姐在学堂的进度。简祯可算放了心,转而担心起卫枢在益州的进展。
两位由燕京返回蜀中的家将日夜兼程,终于在九月中旬赶回了益州州府。
着相熟的同行一打听,才知道一月不见,益州府的气象早已是大大的不同。
卫枢以执掌五城兵马司的位高权重,生生挤占得何益谦在州府里没半点说话的余地。
若是这卫大人是个生性喜爱亲力亲为的主儿那还好,偏偏他屡屡重用范怀成这个原本的芝麻小官。
不仅奏明陛下,在短短一个月内给范怀成连升三级,官至兴安道正牌府官,还多次从兴安道府衙传召范怀成这个无名小卒到益州州府来议事。
何益谦这个三品府官反倒成了摆设,每每眼睁睁地看着范怀成做着整个益州的主。
他铁青着脸回到自家,一气推倒书案上陈陈叠放的公文,一边扯开官服上严整的扣子,一边坐在太师椅上生闷气。
师爷悄没声地猫着腰进来,低声问道:“大人何故如此生气?”
“哼,他卫仲道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也就算了,那范怀成无权无势,不过是松阳县那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小县官,如今竟敢对着本官的知州之位咄咄相逼!”
“大人消消气,您喝口茶,好生给属下说上一说,咱们也好早日想出主意,送走平宁侯这个瘟神。”师爷贴心地送上一盏明前龙井,给自家大人顺气。
何益谦撩起袍角给自己呼啦啦地打了一阵扇子,自觉被气出来的一身汗消退不少,这才沉着脸开口:“这阵子他不提夹金山的事情,本官原本还放松警惕,道是他不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追查。”
“谁承想,今日,他不过一个监管益州守备的官儿,竟默许了范怀成要求今年兴安道拨银加倍的折子,道是要补偿给如松阳县一般多年来划款不均的县城。”
“这厮倒是做了好人,可分明是在打我这个知州的脸!好让益州各县背后说我划款不均,以权谋私。”
师爷大惊:“这……这么使得,那银子这么些年来,俱有定数。”
何益谦恨恨地猛喝一口冷掉的茶水:“你当本官不知道吗?那是五年前那位定下的规矩。可他们二人一唱一和,半点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本官。”
“这让本官怎么跟上头交代,又怎么跟下头经年累月吃这笔税款的各道解释?”
何益谦越想越气,方才降下去的汗再次冒上鼻尖。
师爷无声地捻了捻胡须,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阴森:“他卫侯爷再权大势大,不也是血肉之躯?咱们这阵子费劲心机地讨好他,如花美人,奇珍异宝都送过了,人却看也不看。”
“既然好言相待他不接受,何不一不做二不休,把人从益州逼走,或是直接永远留在蜀中巍巍青山下?”
何益谦眼前一亮,不一会儿却克制地摇了摇头:“先生不知,这卫仲道不仅自家出身自百年勋爵平宁侯府,早年更是与素有神断之名的大理寺卿简大人联姻。
我们在蜀中动手脚害他性命,不说平宁侯府的势力不会善罢甘休,也难以瞒下简老大人的法眼。”
中年师爷拿浑浊的眼睛盯了他半晌,幽幽道:“大人在怕什么,莫要忘了太子殿下前些日子的来信,其上可是要大人不择手段地守住秘密。”
“益州各级官员没少受惠于殿下照拂,大人更是没少拿藏银案的分赃,而今不听太子殿下的号令,殿下会不高兴的。”
他的声音细微不绝,像一条游动的小蛇,不依不挠地往何益谦耳朵里钻。
从羁押唐公明到重用范怀成,如今看来,卫枢整治藏银案之心坚决。他这个益州知州,要么这般名存实亡任人坐大,要么便是一不做二不休,一心跟着东宫干到底。
何益谦抬起自个儿保养甚好的手指,痴迷地抚摸头上一戴数年的三品乌纱,转瞬间拿了主意:卫仲道自有通天大道不走,偏要跟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小官抢活路,那也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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