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歌行
卫枢厌恶地皱眉,对着两姐妹视若无物,兀自撇开何益谦,头也不回地迈入门框。
立在一旁的捧砚无声给何知州点了一根蜡烛,他敢打赌这人此时在侯爷眼里宛如一个死人。
想他主子,如今好似把那《女则》《女训》刻在心底一般,心里眼里唯独夫人一个,怕是看一眼都觉得对不住远在燕京夫人。只好眼不见心不烦,自个儿进了屋子,留叫捧砚打发走这些人。
金牌长随骄傲地挺起胸脯,为着自个儿时时为主子分忧十分骄傲,当即冷着一张脸,把这些丫头舞姬连并杵在门口的何益谦一起打发走。
“何大人,我家主子一心为着公事,最厌恶红袖添香那些腌臜事,您此后还请留意。”
作者有话要说: 卫侯爷半垂着眼帘,耳尖泛红:红袖添香一事,若是阿祯愿意……我也不是不行。
第36章 阿晋入学堂
青州府。
此处与益州相比, 已是大大不同的风貌,颇有些山垂平野旷,江入大荒流的气派。
金氏商号一行人舟车劳顿, 个个风尘仆仆。好容易交接了货物, 金五爷打发走手下,对着阿晋笑眯眯道:“小兄弟, 如今青州已至, 是时候该领着你托付给我那好友。”
阿晋紧紧攥着肩上的草绳,背后那件破竹筐都要被他拉的变了形。
待到金五爷伸手拽住他时,小孩儿犹豫一下, 还是没有挣开,乖巧地好似三岁稚子。
二人兜兜转转来到城北一座破落的小院, 金五爷站在青苔丛生的石阶之上, 警惕地左右打量后, 终于敲开了那扇木门。
年久失修的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被人缓缓拉开,一獐头鼠目,满身稻屑的男子悄然探出半个身子。
见是熟面孔, 顿时笑开来:“五爷, 您可是许久不来。”
金五爷冷哼:“怎么, 麻三爷, 您不认得我了?”
邋遢男子笑嘻嘻地让开门, 心里却暗自痛骂,谁不知这厮当年便靠拐骗幼儿发的家, 如今倒装出一副高洁的样子。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小兄弟要去燕京城,你给安排一下?”金五爷清咳一声,伸手推了阿晋上前。
麻三眯眼打量那孩子一圈, 见他胳膊腿完好,眉眼周正尤其一双眼睛黑亮,心道难得的好货色,当下应道:“那可巧了,过上两日我这儿便有一批货随船上京。小孩儿,你可愿跟着我?”
阿晋抿唇,不知是在应答麻三还是在说服自己:“只要能到燕京城,我什么都愿意。”
“好说好说,阿翠,过来领这位小兄弟进去。”
半晌,一个衣着破烂的少女应声而出,缩手缩脚地上前来拉阿晋的手。
阿晋仰头看她皲裂的唇角与高高肿起的半张脸,不声不响地跟她进门。
此处的窗棂破破烂烂,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具挂上厚厚的浮灰。黑黢黢的背光处,一排溜捆着十来个孩子,眼珠无声地跟着阿晋游动。
阿翠木着脸,整个人好似木刻一般没一丝活气。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告诫两句旁人,又徒然松下手,躺在那张破床上蜷起身子。
阿晋咬牙站在原地,无声克制自己飞迈开腿逃跑的冲动。
不可以,不可以,想想三叔,想想阿爹……
他憋得自个儿胸腔闷疼,无意间忽略了院子里的两人。
金五爷一番讨价还价,终于在扣扣索索的麻三手里拿到了五两纹银。
他自觉满意,挥手告别一身邋遢的人贩子麻三,自个儿哼着歌儿出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麻三肉疼地捂住腰间的钱袋。谁知,还不待他从中缓过神来,偏僻狭窄的巷子里忽然传来刀剑沉闷的敲击声。
常年四处流窜的人贩子顿时一个激灵,蹭得迈步跑向后院低矮的围墙,灵活地打算翻墙逃跑。
可惜他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训练有素的家将,两人飞身擒住趴在墙上的麻三,抬手一掌利落地把人劈晕。
推开门看见呆愣在内的阿晋,二人俱是松了一口气。多日来没日没夜地追赶金氏商队,他们可没少跑冤枉路,如今终于看见小孩子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不少。
阿晋警惕地摸出藏在背篓里的一把柴刀,小狼崽一般对准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大汉:“你们,是什么人?”
二人急忙开口解释:“我等奉卫侯爷之命,前来互送您上京。见着那人贩子实在猖獗,一时情急,有些唐突,还请您勿怪。”
阿晋试探性地观望一下院内两具被打昏的身体,一颗忽上忽下的心渐渐恢复了正常的心跳。
“你家主子想利用我做什么?”他才不信那卫大人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惹上一桩麻烦事。
“我家主子说了,屠村一事那幕后之人猖獗,断断没有要您再忍让的道理。您想做什么,大可去做,平宁侯府定会护着您。”二人并未因眼前的小家伙年纪尚小而怠慢,把卫枢的嘱咐说了个明白。
“我要入京!”阿晋毫不犹豫,语气坚定。无论这两人为何而来,也打消不了他上京告御状的决心。
“是。我等定会一路护送。”
“那休得耽搁,这便走罢。”小男孩正要迈步,却瞥见蜷在木板床上的阿翠那双木然的眼睛。
他顿了顿,抬手指了身后一群破衣烂裳的孩子:“可能安顿了他们?”
“这……”二人有些为难。他们并非冷硬心肠,只是青州人生地不熟,如何给这些可怜孩子,寻个可靠的去处?
“您看,把众人一并带上京,安顿在府上庄子可好?”夫人肯不肯点头还是个问题,他们也是实在怜悯这群被人贩子待价而沽的孩子,只好斗胆出此下策。
阿晋松了口气,对二人的警惕心放下不少,自个儿收回了柴刀,站在一旁看那两个汉子上前给孩子们松绑。
这帮孩子大多未满十岁,只有一个阿翠十二三的样子。虽然身子也干瘦,但看得出来她生的不丑。那人贩子把大些的孩子都卖个干净,独独留了她一个人。对这半大姑娘做了什么龌龊事,自是不言而喻。
阿晋一阵发寒,特地上前拉了她起来:“麻三他不得好死,你也跟我们一道走吧。”
那姑娘抽开自己芦柴棒似的胳膊,木刻的眼珠没什么生气的一轮,声音沙哑:“我唯求一死。”
“为着那一个人渣,怎么值当?”阿晋想起麻三便是咬牙切齿,也顾不得阿翠同不同意,自个儿搀了她走。
二位家将寻了间可靠的客栈,一并将一串孩子安顿好,又匆匆拿了侯府的牌子前往府衙,把昏迷不醒的金五爷与麻三交给州府的判官秉公处理。
平宁侯府百年勋贵,卫枢又身居高位,那判官不敢怠慢,当即给麻三上报了秋后处斩,那金五爷也要在青州府大牢渡过余生。
眼见得二人伏法,阿晋一腔恶气得出,一行人也没在耽搁,由水路走了小一月,终于瞧见那巍峨的燕京城遥遥在望。
两位家将没敢声张,得了阿晋同意,悄没声地把人带回侯府,引得翻看账册的简祯一惊。
这些日子里京城风雨沉沉,勋贵里的交际场上每每暗藏锋芒,她亦是懒得同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周旋,回府便约束了一众仆役,鲜少出门。
蜀中千里之遥,通信不便,没想到两月间第一次听到卫枢的消息,还是出自这两位风尘仆仆的家将口中。
听得他们道卫枢一切都好,简祯哪里有不明白的,这人分明又是刻意交代属下报喜不报忧。
“岑妈妈,把这些孩子领下去梳洗用饭罢,您且多费些心,容我给他们想好去处。”
“是。”岑妈妈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些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个个瘦骨嶙峋,看得人心下唏嘘。她忙领着人下去安顿孩子们,一时间屋子里只留下一个阿晋倔强站在原地。
简祯上前给他取下背上那沉重的竹筐,抚了抚他瘦小的背脊:“好孩子,莫怕,无论那人是谁,我们都会讨回公道。”
阿晋抬眼看她,一双眼睛坦率清澈:“我不会连累你们,我自个儿独身去告御状。”
他的身世过不了明路,也受够躲躲藏藏的日子。
“十年前的那人能登上闻天台,是为着银矿里数目惊天的钱财。朝廷肯一查到底,并不是给冤死的人公道。而今你孤身一人,纵使背了百余条人命,怕也难得深究。”简祯摇摇头,拉过这孩子坐下。
“你若肯信我与侯爷,且在府中住下,精心筹备一番。”
“若是等而再等,依旧没有回声呢?”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简祯每个表情。
“以三月为期,如何?”简祯没有回避他的问题,反倒是郑重许诺。
小男孩仔仔细细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简祯揉揉他的小脑袋:“这些日子你便在府中住下,白日里随着府上哥儿姐儿一起读书,由林先生教你通晓些举状之事。”
阿晋有些意外,三叔未曾病重时,些许教过他几个字。读书识字的机会有多稀缺他不是不知道,这位夫人竟然肯这般轻易许诺他?
岑妈妈转响回来,听了简祯的打算也不赞同地皱眉:“我的好夫人,您拿金银财帛尽给他奴婢也不说什么。可让这孩子跟着哥儿姐儿一起读书,也太不成样子。”
简祯提笔写信的手一顿,偏头止住岑妈妈的话头:“妈妈以为这孩子稀罕那些金银?松阳县就他一人逃出来,侯爷又这般为他费心,我瞧着阿晋身上,有些太子不知道的隐情。”
“这……”岑妈妈踌躇,“那该如何待他?”
“比照孩子们的例便是,好生教养。我收养他,也不光是为着他瞒下的身世,更是真心疼惜这孩子。”
“是,奴婢明白了。”岑妈妈领命欲退,却被简祯叫住。
“宜姐儿如今也过了三岁生辰,顺带给她也备上一副笔墨,明儿也到求是堂去。”
哥哥姐姐们都每日都要上学温书,她看着这最安静听话的小女儿也要坐不住了,见天地跟她打听自己何时念书。
也罢,如今一并打发小姑娘去。
第37章 宜姐儿不哭
简祯带着些无奈摇了摇头, 小团子们真是一天天的大了,不知不觉间便离开了那说话软软糯糯,走路摇摇摆摆的幼崽期。
不说一贯稳重的忱哥儿与宛姐儿, 连宁儿这个小胖妞, 这些日子也不大黏她。
老母亲思及此处,实在忍不住唇角的笑意。她还不知道这孩子是为着什么吗?
会试三年一回, 林夫子已沉寂了两场。如今得了侯府西席这笔丰厚的束修, 正打算明年再入春闱,已经向她递了牌子请辞。
如此一来,晏哥儿不免要随父迁出侯府, 她那傻乎乎的小丫头不伤心才怪呢。
小姑娘巴巴儿的小嘴不好意思说,自有贴身伺候的奶妈子来朝她禀告:小姐这阵子食欲不振, 心情不快, 还偷偷哭过几回。
简祯岂能不明白, 这孩子定是为着她的小晏哥哥暗自伤心。不过她人虽小, 也知道春闱一事,到底是林夫子的好前程。任性归任性,她却不愿对母亲开口拦着人家。
小团子一片无暇真心, 好像在这总角之年错付了一般, 正正巧与宛姐儿掉了个儿。
那齐王倒真是打着与宛儿做青梅竹马的主意, 可惜她家宛姐儿生就一副冷心肠, 对齐王隔三岔五送来的东西那是看也不看, 一心扑在书卷里。
听林夫子说,大女儿的聪慧普世罕见, 人又肯努力,刑法农书看的颇杂,小小年纪涉猎广泛。
简祯心里头没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糟粕, 也不拦她,随着孩子去。无意间反倒助长了学堂里争先恐后之风,男孩子们生怕落后给妹妹,个个儿牟足了劲。
自打铺开这写予卫枢的信纸,她正经事没说一句,反倒是这些杂七杂八的家长里短写了不少。
那根竹管笔被无声地搁在白玉笔架上,简祯托着腮,悄然叹了口气。
盛夏眼看便要过去,这封家信送至蜀中,怕也到了巴山夜雨涨秋池的时节。掐指一算,卫枢离京已有三月,益州多事焦灼,竟不知他何时再回燕京。
得意院里少了他进进出出的身影,一日三餐上总缺那一盅用惯的冰糖血燕,她整个人好似没了一味调剂,越发懒散起来。
简祯无意识地拨弄座上那枝斜插的丹桂,坏心眼地揪下上面成双成对的叶片。直到她一个不慎,竟带倒了那盛满露水的玉净瓶。
白瓷小瓶碎的响亮不说,大片的水泽足足浸透了半个桌面。她拿着自个儿抢救出来的信纸,糟心地出了书房,留给小丫头们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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