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歌行
卫枢点灯遥望,烛火如豆,微微跳跃着照亮一方黑暗。昏黄的灯光之下,终于映出了十余日不见的唐公明的身影。
只是若非狱卒早已谄媚地告知此人的身份,任谁也不会把眼前这个血肉模糊,呼吸微弱的身体,认成是那个绿衣玉带的兴安道知府唐公明。
谁又能想到,孟大人表面上和蔼可亲,但对案犯却是下得这般狠手呢?
卫枢毕竟是常年习武,看上一眼便明白,他浑身骨头怕是都被人打碎了不少,难免刺破内脏。即便嘉元帝要饶他一命,也是药石难医。
而今肯开口交代,只怕也是想要拿秘密,换一个痛痛快快的死法吧。
卫枢垂睫掩下眼底的不适,安安静静地待在一侧看三司的一把手们,了结唐公明一案。
率先开口的是简大人:“唐大人,听说您已决定从实招来夹金山刺杀一案,今日本官便来听听。”
唐公明努力抽动脸上的肌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在简公眼里,算什么大人,您莫折煞我了。”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声音便呼哧呼哧地听不清。卫枢没有判断错,他的心肺确实不行了,整个人也没几天好活,纯粹是吊着一口气。
“陛下并未下旨,褫夺你的官位,蜀中一案的结局也没落定。”简大人笑得一派文人气度,“自然是礼不可废。”
礼,我如今怕是连命都没了,您却还与我谈礼,真是讽刺。
他本想开口讥讽这群虚伪的朱服官员几句,但胸腔的剧痛让他整个人实在发不出清晰的音节,只得作罢,恨恨听着刑部大狱中的文书,朗声去念他的口供。
那青衣小吏弓着脖子,上前对着三位大员谨慎开口:“案犯伤重不能开口,下官斗胆代读供词。”
陈大人不耐烦地摆手示意:“准了,速速念来。”
“唐氏公明,系禹州慈安县人士。现已供诉三大罪行:
其一,私自扣押兴安十六县耗银,贪墨户部银两为己有。
其二,监管府城不利,以至兴安境内贼寇出没,横杀百姓。”
待念至第三个时,青衣小吏有些犹豫,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上司,见孟大人不做表示,这才试探性地念了下去:
“其三,经由东宫指派,私放杀手入境,屠杀夹金山村民。”
这一句话不长,但却有着震耳欲聋的效果,一下子把陈大人震得发蒙。
“这,这……”他此时恨不得直接昏厥过去。为官大半辈子,眼见得便能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谁知临了临了还遇上这等事儿。
他不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笔让陛下暴跳如雷,恨不得掘地三尺的巨款,很有可能便是被太子拿下。
可是一个太子瞒着天下人,昧下足足三百万两白银,还能干什么?
这是要造反啊!
陈大人越想越心慌,忍不住去看同僚的反应。可惜孟大人坐着刑部的头把交椅十余年,早便知道了这消息,简大人托自己女婿的福,也对真相消化了不少。
故而此事,二人一脸淡定,看的陈大人十分摸不着头脑。没想到的是,身侧那位年轻的侯爷更是云淡风轻,甚至还朝脸色发白的陈大人安慰一笑。
这世界是怎么了?!
他抑制住自己大声质问的冲动,深觉自己就是落在狼圈里的一只羊,面对一帮眼睛冒着绿光的同伴瑟瑟发抖。
这可是太子大逆不道的罪证,若是呈上去可以想象陛下是何等的雷霆震怒,整个朝堂都将掀起轩然大波。
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淡定啊喂!
他实在忍不住慌乱,弱弱开口:“陈大人,简大人,还有卫侯爷,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简大人一脸正气:“自当时原原本本地禀告陛下,躬听圣裁。”
孟大人附和:“理应如此,这是做臣子的本分。”
卫枢:“岳父大人说的对。”
卑微小绵羊陈大人:……
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商量了呜呜呜……
可惜大魔王们人数众多,一气拿了主意,他只好舍命陪君子,冒死前来乾元殿,打算迎接嘉元帝的熊熊怒火与超分贝咆哮。
索性他已经给家中老妻留下书信,若是他发生什么意外,不如一去不归,也算是有个交代。
思及此处,陈大人欣慰不少,硬着头皮跟着三人进了偏殿。
偏殿里地龙烧得极暖,显得空气颇为燥热,嘉元帝敞着外衫,一边歪在榻上吃冰湃过的西瓜,一边眯着眼听一位布衣打扮,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念经书。
听见四位臣工的通报,他倒也不着急,反而一脸喜意地朝他们介绍:“诸位卿家,快来瞧瞧,这是新进被朕招来的道长,了缘大师。”
看着那道人朝他们深深一揖,孟大人的脸色当即青了起来。
他这个人平时最为讨厌这些装神弄鬼,迷惑君上的牛鼻子老道,嘉元帝竟然还娶媳妇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往宫里领。
真是气煞人也!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朝嘉元帝禀告:“臣等有要事启奏。”还请陛下屏退左右,莫要怪老臣没有贴心的给你捂好脸面。
谁知嘉元帝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那便说吧,了缘道长是有大智慧之人,也能帮朕参详参详。”
孟大人呼吸一滞,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家房子塌了,你儿子在专心致志地搞你,知道吗?
老尚书把心一横,当着了缘的面,一气说出憋了许久的话:“微臣今日是来送何氏一党唐公明的口供,根据证据指向东宫暗自派人到夹金山杀人灭口。太子殿下,疑为三百万两白银不翼而飞的幕后主使。”
嘉元帝一把摔下奏章,如陈大人所料一般大声咆哮起来:“你说什么!”
卫枢像是听不到他雷霆之怒一般,淡定地上前捡起奏章,再次举至身前,吐字清晰:“唐公明亲口招供,阿晋的村子,是太子派人屠杀的。”
前方的陛下双目圆睁,额头之上青筋暴突,眼见得要上不来气,一下子倒在软榻之上。
“陛下!”陈大人急得不行,“陛下您怎么了。”
嘉元帝气得呼吸粗重,直翻白眼。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了缘快速上前点中他背部的云门神封二穴,又是一颗化元丹塞在皇帝的口中。
不一会儿,老皇帝的面色终于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险而又险的恢复了通畅。
他一脚踢翻软榻之前的小桌,咬牙切实道:“朕要杀了这个畜生!”
了缘急忙拉住他,三位朱服官员也是上前劝慰:“陛下不可,还请您保重龙体。”
落在后方的卫枢迟迟上前几步,亦是拱手劝道:“陛下,三百万两白银尚未找到,太子殿下干涉藏银案算不得实证,还请您息怒。”
仅仅是刺杀案锤实,岂能一击即中,让太子再无翻身的机会?他要的是三百万两的真金白银,摆在嘉元帝面前,要他亲自下旨,褫夺贺之年太子之位。好让贺之年眼睁睁地看着,他梦寐以求的一切,离他越来越远。
卫枢这一番话实属火上浇油,却难得让暴怒中的嘉元帝冷静下来。
他混黄的眸子中酝酿着风雨,冷声开口:
“来人,传太子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姥爷们的建议啦,还有别的想法的话,完结前都可以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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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最后的自救
灵虚殿上, 嘉元帝一身素纱道袍,手持一根木槌参禅打坐。
木鱼清脆的敲击声传至殿外,让被传召至此的贺之年有些心慌。
他双目红肿, 神色哀痛, 一看就是这些天沉浸于失去生母的悲痛之中,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明黄的朝靴无声息地迈进门槛, 他不敢出声打搅嘉元帝的午课, 只得规规矩矩地跪坐在父亲身后的蒲团之上,安静地等待他停止。
前方炼丹的炉子烈火熊熊,整个大殿里没有半分冬日里该有的温度, 反而充斥着硫.磺与朱砂的刺鼻气味,衬得气氛越发诡异。
计时的沙漏不懂得理解贺之年的惶恐, 最后一点流沙逐渐漏空。
伴着沙沙的计时声停止, 嘉元帝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目, 并不理会太子恭谨地请安声, 反倒是一撩宽大的道袍,起身来到丹炉前。
他观望了一下炉鼎的形态,见与预估别无二致, 满意地点一点头, 挥挥枯瘦的手掌, 要求侍奉的道童开炉。
道童依言上前, 拿特制的器具撬开丹炉, 金黄的火星一下子四处乱窜,炉鼎的肚子里喷出一长串颜色诡异的烟雾。
这走火入魔一般的景象看的太子不住的往后缩, 可嘉元帝却犹如身在仙境一般,陶醉地闭上了眼。
待到道童小心翼翼地碰了丹炉里新鲜出炉的成丹来看,嘉元帝更是高兴, 痛痛快快地大笑起来:“那群牛鼻子老道,偏偏不让朕自己炼制长生药,幸而朕寻见了了缘道长,这不就成功了吗?”
难道这还不配作为,朕在长生路上别有仙资的证据吗?
太子忽然有些明白嘉元帝传唤他过来所为何事,祭祖那日父皇诚邀他一起修道的荒诞历历在目。而今,怕不是要他这个儿子,过来替他试药吧?
令他毛骨悚然的是,这个猜测显然成真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嘉元帝拿着装满丹药的瓷瓶越走越近,终于摆手叫起了跪在地上许久的太子。
“在太子眼里,朕是什么人?”他旋转了一下瓷瓶,打量一圈其上绘制的八仙渡海图,突然发问。
太子有些迷茫地抬起头,见嘉元帝连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一时之间竟不似在对他发问。
可贺之年不敢耽搁,急忙恭敬地回道:“父皇在儿臣的眼里,既是君,又是父。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您就是儿臣的天。”
“呵----”
满面枯黄的干瘦帝王讽刺地笑了一声,直激得贺之年浑身发寒。
嘉元帝刻意拖长的声音显出一丝阴沉沉的压迫来:“那朕要你为朕服下这瓶丹药试试效果,你可愿意?”
贺之年难以置信地抬头去看父亲的眼睛,却只看到犹如毒蛇吐信一般的光芒。他随即慌里慌张地跪倒在地,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丹毒的危害任何一个清醒的人都知道,更不用说嘉元帝于炼丹问药一途是一个彻彻底底地门外汉。他吞了这一瓶药,着实是在那身体去赌。
可若是不吞……
贺之年打了一个冷颤,他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昏暗的炼丹房,与忽然变脸的父皇拼凑在一起,无疑在告诉他,一定有什么不利的事情发生了。
可他心念电光火石滚过一圈,一切仍然是迷迷蒙蒙笼罩着一层雾一般,依旧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反倒是嘉元帝的眼神越来越不虞。
算了,虎毒不食子!
贺之年把心一横,接过那还带着温热的瓷瓶,一下子把全部丹药灌入喉中。
苦涩的铜锈味道弥漫开来,让人直欲作呕。
贺之年努力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终于咽下了那瓶用途不明的丹药,对着父亲满是孺慕地一笑。
可没想到嘉元帝不仅不满意,反倒震怒不已,一把踢倒站在他身前的儿子,终于撕开了平静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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