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申屠川喉结微动,片刻后将她抱回到床上。
“我想睡会儿。”季听闭上眼睛。
申屠川帮她盖好被子:“我陪着殿下。”
“不知怎么了,突然想吃糖炒栗子,”季听扬起唇角,“可惜街上应该没有卖的。”
“也许是有的,殿下安心睡,我去给殿下找找,说不定醒了就能吃到。”申屠川低声道。
季听应了一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申屠川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才离开。
他走了之后,季听立刻睁开了眼睛,眼底没有半点睡意。她强撑着身子走到屋外,叫了守在外面的扶云一声:“把太医叫过来吧,我不大舒服,看能不能开一副止痛的药。”
“殿下可是身子不适?”扶云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眶通红的看着她。
季听略为无奈:“没有,只是想问问百姓们如今的情况。”
“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能不能别光操心别人?”扶云哽咽着问。
季听没什么力气,只是低低的说一句:“听话好吗?”
扶云眼底含泪的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听她的话去请太医了,季听轻叹一声,慢吞吞的回床上躺着,没多久太医就匆匆赶来了。
“扶云,你去外头等着。”季听有气无力道。
扶云应了一声,乖巧的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季听才看向太医:“若是不用药,本宫还有多久可活?”
“……回殿下的话,好的话能再拖上月余,不好的话、不好的话,恐怕也就三五日了。”太医说完忙跪下,“微臣无能,还望殿下恕罪。”
季听无奈:“起来说话。”
太医皱着眉头起身,季听这才道:“你先前说过,用药之后,也不是一定会死的对吗?”
“是,若是能熬过第一次用药,之后便不怕了……可几乎不可能熬过第一次,殿下与其冒险,不如慢慢拖着,待臣等寻得良方,再为殿下治病。”太医劝说。
季听微微摇头:“本宫不想等了,本宫觉得……怕是等不了了,你今晚便在空屋等着,本宫要搏一把。”
“殿下……”太医担忧的看向她。
季听扬起唇角,眼底满是坚定:“就这样定了,本宫会在夜深之后去寻你,你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本宫会留一封亲笔信,若是本宫有事,也不会怪罪于你。”
太医见她心意已决,只好叹息着答应下来。
当晚,季听难得化了全妆,又叫县丞夫人的丫鬟给自己梳了个发髻,看起来精神许多。她叫人准备了一桌子菜,申屠川刚从外头回来,就被她拉去了饭厅,而牧与之等人也早就在饭厅等着了。
饭桌上,她含笑举起杯子:“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我敬各位一杯。”
扶云忙劝:“殿下你别喝……”话没说完,季听就已经将酒喝光,他只得无奈的叹了声气。
“别紧张,我先前偷偷喝过酒,没事的。”季听狡黠道。
扶云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申屠川缓缓开口:“我敬殿下。”说完,便将杯中酒喝光了。
他喝完之后,牧与之也将酒喝了,褚宴和扶云这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季听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等他们喝完后才道:“我这人脾气大,又总是犯浑,难得诸位愿意忍着我,我再敬你们一杯。”
“殿下……”扶云的眼眶又红了,吓得说话都不囫囵了,“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啊,殿下你直接说吧。”
“瞎说,我能瞒着你们什么,只是许久没喝酒了,实在馋得慌而已。”季听横了他一眼。
申屠川平静的倒了酒,对她举杯道:“我也敬殿下,希望殿下这次,能平安熬过去。”
牧与之别开脸,许久之后平复情绪,跟着站了起来:“愿殿下今后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敬殿下。”褚宴起身。
扶云抹了一把眼泪,端着酒杯道:“那我也敬殿下。”
季听笑笑,看着他们将酒一饮而尽,这才面色苍白的坐下去,缓慢而疲惫的同他们说话。她看着他们越来越困,最后终于撑不住倒在桌子上,眼底的最后一点笑意也散了。
“哪怕是为了你们,我也会平安顺遂,”季听缓缓道,“人打败不了我,老天也一样。”
她说完,勉强扶着桌子往外走去。
郊县经过瘟疫的重创,如今虽然在走向新生,可还是到处充斥着悲伤和寂寥。季听蹒跚走在路上,路两旁的人家几乎户户门前都挂着白幡,有种不吉利的味道。
她却觉得挺好,人只有自身是安全的时,才会在意别人的死亡,如今百姓有心力祭奠死去的亲人,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不怎么想成为被祭奠的那个。
冒出这个想法后,季听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接着开始咳嗽起来。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她咳得撕心裂肺,双腿一软便要跪倒在地上,这时一双大手从背后揽住了她,直接将她扶了起来。
季听揪着对方的衣裳咳了半晌,才勉强看向他,当看到是他后略为无奈:“你怎么没昏迷?”
“因为我没喝酒。”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季听和他对视片刻,恍然:“对,你若是喝酒了,就变成一根筋了……你不该跟过来的,我不想你跟来。”
“我本不打算跟来,但殿下忘记带东西了。”申屠川缓声道。
季听蹙眉:“什么东西?”
申屠川沉默许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我找了整个郊县,十几家瓜果店只翻出这么多,是我自己炒的,也不知味道如何,殿下会不会喜欢。”
季听愣怔的看着他将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炒得发黑的栗子。
第110章
季听盯着发黑的栗子看了许久,突然又开始咳嗽起来,申屠川急忙扶住她,慌乱中原本不多的栗子还掉了几颗。
“……是怎么找到的?先前缺粮那段时间,大家伙儿就差啃树皮了,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吃得一干二净,你是怎么找到这些东西的?”季听倚着申屠川的胸膛,一边咳嗽一边好笑的问。
申屠川有力的手臂上布满青筋,他的动作却是温柔的:“仔细找找,总会有被漏掉的,这事对我来说不难。”
“行吧,看在有栗子吃的份上,这次本宫就准你跟着了。”季听扬眉。
申屠川唇角勉强扬了扬,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朝着空屋大步而去。
自从药方问世以后,空屋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屋,如今除了太医们还住在那里,几乎已经没有百姓留守了。季听和申屠川赶到时,不仅所有太医都在,就连全城的大夫也挤在那里,显然是在等她。
“怎么这么大的阵仗?”季听哭笑不得的问。
一群人行礼之后,其中一位老者道:“草民等人也想为殿下尽一份绵薄之力,所以擅自来了,还望殿下恕罪。”
“都是好心,有什么罪可恕的,”季听神色轻松的到桌前坐下,“开始吧。”
申屠川跟着她进屋,如守护神一般站在她身侧,当看到太医端来的汤药时,他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殿下,您先喝了这碗止敏的药,然后臣等为您施针封住穴位,再服用治病的药,”太医缓缓道,“为求稳妥,今日的药中只放了少许青枝,药效或许不大好,还望殿下不要心急。”
“能活过今晚本宫就很感激了,如何还会心急。”季听说完,将桌上的汤药一饮而尽,平日那么怕苦的人,此刻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喝完药,太医便开始为她施针了,季听看一眼还在旁边僵站着的申屠川,拍了拍旁边的椅子:“许是还得一会儿,坐下歇着吧。”
申屠川垂眸,乖顺的坐到了她身边,季听握住他的手,这才有点心安的感觉。一群大夫边商量边往她的穴位上扎针,季听虚弱的闭着眼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听儿,不要睡。”申屠川低声唤她。
季听困倦的睁开眼睛:“我有些困了。”
“我知道,但是不要睡,”申屠川握紧了她的手,“至少今晚别睡。”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无奈的妥协了:“那若是我睡了,你记得唤醒我。”
“……好。”
两个人说话间,太医已经施针结束,一直在旁边等候的药童终于将药送了上来。季听盯着已经发凉的药看了许久,当想从药童手中接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我来。”申屠川平静的将药端过来,平静的一勺一勺喂给她,若不是喂到最后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季听还真以为他如表面那般淡定。
等一碗药喝完,领头的太医道:“殿下,驸马爷,能做的臣等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 殿下的造化了,想来二位还有许多话要说,臣等就先告退。”
季听轻轻点了点头,一屋子的人鱼贯而出,很快就只剩下她和申屠川两个人了。
“……把我抱去床上歇着吧,我有些直不起腰。”季听的声音已经开始哑了。
申屠川看着她的脸颊逐渐泛红,沉默的将她抱去了床上,自己也跟着在她身边躺下。季听想长舒一口气放松,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困难了,为了不让申屠川紧张,她只能不动声色的忍下这点不舒服。
“栗子呢?”她哑声问。
申屠川从怀中掏出来,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季听失笑:“怎么不帮我剥?”
“等明早起来,我就给听儿剥。”申屠川低声哄道。
季听唇角扬了扬,本还想说什么,只可惜喉咙突然如塞了一块肉一般,咽不下吐不出,还阻碍她呼吸。她揪紧了裙子,光是呼吸都费了她极大的力气,她能感觉到浑身都在肿胀,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红。
现下的模样,定然是丑极了,也不知跟前世死的时候哪次更丑。费力呼吸时,季听自嘲的想。
她突然起了变化,申屠川自是知道的,他起身将她的衣领解开,拿了把扇子帮她扇风。季听觉得稍微畅快了些,艰难的看向他:“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嗯,很丑,若是这么死了,下辈子恐怕也会这么丑,”申屠川眼角泛红,说出的话却不显情绪,“所以听儿一定要坚持住,免得下辈子太丑。”
“你可真是……放心吧申屠大人,我如何也不能死在你前头。”季听勾起唇角。
申屠川也将唇角扬起一点弧度,只是眼底没什么笑意:“希望殿下能说到做到。”
季听勉强笑笑,接着开始困难的大口喘了起来,她的喉咙肿得厉害,即便这么努力也有种要窒息的感觉,很快肿胀的脸更加红了,只不过这一次是憋的。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本人却是不知道的,仿佛上岸的鱼一般,每一次动都透着濒死的绝望。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不断的拉着她往黑暗中去。她在无声的下坠,下坠,只差一点便可以解脱,当她被解脱二字吸引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殿下,坚持住。”
她瞬间清醒过来,眼前的黑暗逐渐消失,露出了这间屋子原有的模样。此刻申屠川正帮她擦身上的汗,每一下都透着执拗。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许久之后突然问:“你哭了?”
申屠川僵了一瞬没有说话,季听等不及听到答案,就再一次坠入黑暗。
这一晚上她醒了睡睡了醒,半夜还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能感觉到申屠川用烈酒帮她擦拭手脚,凉凉的感觉很是舒服。好几次她都要彻底放弃了,他总会用自己的法子提醒她,此刻屋子里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一个随时等着跟她同生共死的男人。
季听突然庆幸自己来的时候带上了他,否则早在最开始难受的那一波,可能就直接坚持不住了。
她想说句感谢的话,然而嘴唇刚一动,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后来她是如何醒的,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往西去了,金灿灿的暖阳将窗边的云彩染成黄色,看起来有种秋日的感觉。
她是死了吗?
刚冒出这个念头,扶云便凑了过来,他本是想帮她掖一下被角,当看到她睁开眼睛后愣了愣,不可置信的在她眼前挥了一下手:“……殿下?”
“你的眼睛怎么这么肿?”季听开口时,听到粗糙如砂砾的声音从自己嘴里发出,她愣了一瞬,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