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主意是我出的,同殿下无关。”申屠川回答。
季听:“若非我一刀切的要所有人上交染病之人,他们也不会被逼至绝境,都是我……”
“和殿下无关。”申屠川打断她。
季听眼眶泛红,许久之后垂下眼眸:“走吧,还有一家。”
“殿下……”
申屠川刚一开口,干柴堆后面便发出一声响动,他眼神一凛看向那边:“什么人?出来!”
季听也看向那边,衙役们抽出刀,警惕的步步靠近。
不多会儿,从干柴堆后面出现一个瘦小的妇人,脸上还裹了一块破布,看到他们后急忙跪下:“各位大人饶命,各位大人饶命!”
“吴嫂?”其中一个衙役惊讶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家里没吃的了,我就想来拿一点。”吴嫂知道自己在偷东西,声音忍不住越来越小。
季听看向衙役:“你认识她?”
“回殿下的话,认识的,她丈夫是卖馄饨的,是第一批去空屋住的人。”衙役回答。
吴嫂一听他对季听的称呼,眼眶就更红了,苦苦的哀求道:“殿下饶命啊,家里孩子不能挨饿,如今每日的粮食确实不够吃,我确实是没办法了,见这家人都死了,才想着来找些东西吃……”
“你可找到了?”季听问。
吴嫂眼泪不住的往下掉:“没有,他们家什么都没有。”
季听早有预料,沉默一瞬后缓缓开口:“本宫这里有粮,你先拿上二斤给孩子煮粥,后日起便能日日去府衙门前领吃的了。”
“多谢殿下!”吴嫂忙道。
季听扭头看向衙役:“她是不是就是最后一户人家。”
“是。”衙役回答。
季听应了一声,留两个人处理这家人的尸体,接着看向吴嫂:“走吧。”
吴嫂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还是急忙应了一声,带着他们往自家去了。如她说的那般,家里有两个五六岁的孩童,虽然孩子不大,却个个养得白胖,想来是极能吃的那种,这阵子发粮都是按人发,像这种小孩都给的不多,也难怪他们家吃不饱。
季听环顾一周,目光落在堂屋角落的树枝上,虽是树枝,却被小心的放在箱子里,看起来很是珍惜,她不由得好奇:“这是什么?”
“是青枝,”吴嫂回答,“用水煮了会有甜味,是给孩子喝的。”
季听微微颔首,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如今家中只你们三人?”
“回殿下的话,是。”
“没有染病之人了?”季听又问。
吴嫂的眼眸闪烁一瞬:“……没有了,孩子他爹已经去了空屋,家里就我们三人,殿下问染病之人做什么?”
“染病之人要尽数去空屋居住,若是执意留在家中,那这一家便不发粮食了。”一个衙役为她解释。
吴嫂忙道:“没有的,没有染病之人!”
季听打量她片刻,最后眼神示意衙役们去搜。衙役们丝毫不含糊,仔细搜了一圈后回来,对季听微微摇了摇头。
季听蹙眉,总觉得这个吴嫂有些奇怪,可没搜出染病之人,便也只能算了。
待出了这家,一行人便往府衙走,季听叮嘱平时巡逻这片的衙役,要他留心吴嫂一家,衙役忙应了下来。
虽然中间出了极不愉快的事,但好在如今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一群人回去时的步伐都轻松许多。方才跟吴嫂相熟的衙役道:“吴嫂也未免太宠孩子了,都五六岁了还在给喝青枝水。”
“大了就喝不得了吗?”季听好奇。
衙役笑道:“不是喝不得,只是这东西味道似羊奶,都是掺了米糊给未满一岁的婴孩喝的,她家孩子都那般大了,再喝确实不大好。”
季听听到他对青枝味道的描述,更是忍不住好奇了。申屠川见她的注意力稍微转移,立刻开口道:“我先前见了许多这样的枝子,不如回去煮一点让殿下尝尝?”
“咳,不必。”人家五六岁的喝都被笑话了,她这过完年就二十一的,若是喝了岂不是更叫人笑话?季听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准再说。
申屠川目光和缓,回到住处后到底还是煮了青枝水,季听按捺不住好奇心,于是小心的抿了一口,味道果然有种羊奶的膻腥味。
“……难喝死了。”她蹙眉放下碗。
申屠川唇角扬起:“殿下应是不喜欢羊奶味。”
“确实不喜欢,赶紧拿走。”季听催促。
申屠川应了一声,听话的拿着去倒了,等他回来时,就看到季听脸上红了一大片,仿佛烫伤了一般。
季听见他怔愣,不由得疑惑:“怎么了?”
“……殿下的脸。”申屠川的表情渐渐严肃。
半个时辰后,前来看诊的太医收了箱子,淡定的说一句:“没什么,过敏了而已。”
季听:“……”
第103章
季听无语的时候,申屠川蹙眉问:“今日殿下所用皆是常物,只尝了一口青枝煮的水,难道一口就过敏了?”
“回驸马爷的话,若是相克之物,哪怕只有一口,也有可能危及性命,幸好殿下如今的症状不算严重,只要服上两贴药,明日便好了。”太医回道。
申屠川抿唇看向季听,眼底的愧意几乎遮挡不住,季听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含笑对太医道:“如此,就麻烦太医了。”
“殿下客气。”太医拱手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申屠川气压低沉:“都是我不好,不该图新鲜让你乱吃东西。”
“不过是一点小事,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季听继续安慰。
申屠川心情依然不好。
季听知道他这是钻牛角尖了,目光四下寻了一圈,最后落在那碗冷了的青枝水上:“我记得你最不喜欢羊奶。”
“殿下是想罚我喝青枝水?”申屠川一听她的话就明白了。
季听轻哼一声:“没错,罚你每日都喝,什么时候我消气了,什么时候再停下。”
申屠川当即将碗端起来,直接将里头的水一饮而尽,喝完胃里一阵恶心,面上却轻松许多。
季听斜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准备给我煎药,现下身上又痒又麻,快叫人难受死了。”
“我这就去。”申屠川立刻应了一声。
他走了之后,季听看一眼镜中自己愈发红肿的脸,不由得叹息一声。因为起了疹子,所以她出门时直接将脸全捂上了,办完今日要做的事后便匆匆回住处,服上一帖药便开始休息。
夜里的时候她起了烧,迷迷糊糊中感觉到申屠川在照顾自己,她想开口说话,却又睁不开眼睛,最后还做了许久未做的梦,这一次的梦里申屠川毒死了季闻,杀了所有曾经欺辱过她的人,最后出现在她的墓碑前。
这一场梦做得兵荒马乱,醒来时反而比睡前还累,季听坐在床上久久失神,直到看见趴在床边睡着的申屠川才回过神来。
季听清浅一笑,起身到镜子前照了一下,确定已经没有红疹后便出门去了。今日起要在府衙门口分发粮食,她得过去看看。
府衙门口,每隔几步便站着一个百姓排队等着领粮,领完便直接回家,不在门口逗留,规规矩矩的样子很是出乎季听所料。
她在门口看了片刻,目光落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那人也看到了她,急忙行了个礼:“殿下。”
“你家孩子若是不够吃,便告诉衙役一声,可以多领一些,”眼前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见过的吴嫂,不知是不是没吃饱的缘故,她比先前更瘦小了些,季听说完又看向其他百姓,“所有人都是,若是家中有特殊情况,或者实在是吃不饱,便去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家宅所在,先多领些粮食回去,之后衙役再查是否属实。”
“多谢殿下!”
“多谢殿下!”
感激之词到处都是,季听扬了扬唇角,抬头便看到周前来了。
“自打殿下来了之后,百姓们就不再像没头苍蝇一样,如今殿下要他们好好排队,他们自是要好好排的。”周前含笑走了过来。
季听失笑:“本宫的手段可不算温和,他们听话应当也只是慑于威严。”她想起为了反抗她而全家自尽的一家子,心情并不算好。
不过她也习惯了,前世她背的骂名更多,如今这点真算不上什么。
“并非如此,”周前忙否认,“殿下来得及时,许多人家还未染病,这些人最是感激殿下,其次便是那些家里有染病之人,却深知无力回天的百姓,能替他们照顾病人,还给他们粮食吃,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是吗?本宫并未被人感激过,倒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季听笑了一声。
周前看着季听还算稚嫩的脸,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这些日子他一直都跟着季听,自是知道她付出了多少,本以为这位殿下是个娇气的,却没想到什么苦都能吃,且仁心和大义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多。
“旁人不敢说,微臣是打心底感激殿下,还望殿下切勿妄自菲薄。”周前严肃道。
季听唇角一直没有落下,闻言温和道:“本宫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周大人切勿多想。”
“是殿下不要多想才是。”周前认真回答。
季听笑笑,转身朝马车走去:“走吧,去空屋看看。”
“是。”周前忙跟了过去。
两个人一同坐上马车,朝着空屋的方向去了,路上遇到不少领了粮食往家走的百姓,前些日子仿佛鬼城一般的郊县,如今也终于重新有了人气儿。
“多亏有殿下,瘟疫才能控制住。”周前叹了声气看向季听。
季听神色淡淡:“县城里是控制住了,可空屋那边已经染病的人,却依然无解。”
周前闻言抿了抿唇:“这些日子许多轻病之人慢慢也转成了重病,重病则许多人都去了,微臣怕其他染病之人受不了,便只能夜间将尸体送去焚烧坑,他们许多人还不知道,如今空屋是越来越空了……”
他想起空屋景象,心中便如堵了一块石头,话音也越来越低。
季听垂眸,也是许久没有说话。
两个人一路无言到了空屋,刚从马车里下来走了一段,便看到当初拿脏水泼她的小子,此刻正坐在一间空屋门口发呆。
他看到季听后,眼眸微微一动,半晌才呆呆道:“殿下,我爹去了。”
季听蹙眉:“何时去的?”
“就在一个时辰前,我亲眼看着他咽的气。”那人看似平静,眼底却黯淡无光,再没有当初要跟季听同归于尽的狠劲。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许久之后缓缓道:“周大人,叫太医。”
这小子先前泼季听的事,周前已经听说过了,此刻不怎么放心让他们单独相处,可见季听态度坚定,咬咬牙还是去了。
空旷的门口,顿时只剩下季听和那人了。
“殿下,我爹要被烧了吗?”那人问。
季听沉默一瞬:“染病之人去了,都要焚烧才行。”
“我爹苦了一辈子,最后连个全尸都留不了……”那人眼眶渐渐红了,片刻之后又一次恢复平静,坚定的看着季听道,“但我听殿下的,这几日在空屋,我爹一日三餐都吃得很好,每日里还有厚棉被盖,我知道殿下是真心待我们这些下等人好,我很感激。”
“……多谢。”他越是平静,季听心口就越是像被撕裂了一般,疼得狠了,便也有些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