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鸿呀红呀
两人都小酌了一杯,嘉让才记起来,“县主过年留在县主府吗?”
“兴许吧,我母亲还在沈家,总要去拜访的。”
说着声音里染了些落寞,嘉让听得出来,徐眠画虽说是有家人,何尝不是孤零零一人,“姜二叔的原配夫人去了也有些年头了,这些年他都没再续弦,县主若有意,二叔应当是想给你一个家。”
一个家?徐眠画没想过,太遥远了。
“你呢?想要一个家吗?”
嘉让云里雾里,“家?我不是有吗?”爹娘哥哥都在身边。
徐眠画点了点她的头,嗔道,“不是娘家,你没为以后想过吗?恢复女儿身,嫁给一个喜欢的男人,过上普通女子的生活...”
徐眠画说得很认真,她不认为嘉让能一辈子这样,这姑娘如今年岁见长,女子的气韵愈发的藏不住,即使从小背脊挺直行姿端庄,可慢慢发育的身体,总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女儿家的慵绻绵柔之态,而这一份似有若无的娇态,他们迟早都会察觉。
嘉让听完若有所思,却是摇了摇头,道:
“从檀京到川蜀,一路上人间百态,从前我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郎,总觉大齐锦绣山河,国富民强,但书里说的总不如走出去看来得直观。
县主从前在桐江郡,应该知道一些,大齐的繁盛仅仅体现在贵族与商贾人家,底层的百姓依旧在为一日三餐奔波发愁。
而近几年来灾事频发,边关多战,头发花白的老人失去孩子,嗷嗷待哺的孩子失去父母,我有时不敢想,他们的能不能活过明日。
那种无能为力,隐形的束缚生生将人困死。”
“所以这便是你参加无疆墨者的初衷?也是你一直捐献善款的原由?”徐眠画摩挲了两下酒盅。
嘉让点头,“县主是不是觉着这办法不着力,甚至有点蠢笨?”做一个墨者能帮助多少人啊,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但是为官出仕却能立竿见影。
“为官出仕倒是最好的办法,可于我而言这是万万不能的,这不是戏文也不是话本,我不能拿家人的性命去冒险,再说我能做的,大哥二哥都能做,我相信他们会做得更好。”
“说的再多,不还是一样不甘心么?”徐眠画轻飘飘一句话,令嘉让身躯一震。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这世道对女子太过不公,不能同男子一样科考入仕,不能与兄弟那样打马上学,喜怒哀乐由男人做主,一生都在为一个家族而活。她才不要做那样的女子!
“对,不甘心,所以想做些有意义的事。”她回答得很干脆,嘉让又饮了一杯,酒香微醺,“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同人倾诉,眠画,咱们可以冲破这些枷锁的。”
已观天地大,犹怜草木青。说得便是这样的人吧?徐眠画看着她眼里燃起了小小一簇的火焰,仿佛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在觉醒似的。
不过,今日带她前来的目的可不是畅聊理想,而是要让她看桌案上的话本。
她摸了摸嘉让的头,“好,我们一起...”说罢,外头的侍女恭声禀告,“县主,大理寺姜评事求见。”
徐眠画不想将他引进来,所以打算出去同他见面,“嘉让,我出去一趟,你别光顾着饮酒,可以看看话本。”
人虽然有些微醺,不过还是乖乖的点点头,待徐眠画走后,嘉让轻轻拿起那一本兰色的册子,上头只有四字:檀京一梦。
女孩儿粉嫩的指尖覆上书册,翻开了话本的第一页:
【“听说了吗?应皇后崩了。”
“这不能吧,封后才一年,怎的就崩了?”
“说是心疾,药石罔效,油尽灯枯,救不回来了。”
“真是可惜了,听说这应皇后姝色无双,圣上的后宫堪堪只皇后这一位,这宠爱独一份,红颜薄命啊!”
“可不是吗,先前封后不是有传言 ,应皇后还是应府小姐的时候,与户部姜大人的公子定亲,后来不知怎的被前骠骑大将军看上了,硬是抢回去成了亲,哪知道骠骑将军英年早逝,这应小姐后来又嫁给了定国公府里的世子,一年前又成了皇后娘娘,这宫廷辛秘里的是非曲直,又哪是我们这些个平头百姓能知道的。”
“这辗转三嫁,圣上还能封其后位,着实是昏了头了,美色误人,美色祸国...”
......
宫里如今人人自危,御前侍奉的都知道,当今这位天子当初是如何带皇后娘娘回宫的,本以为是个御榻上伺候的玩物,靠着这得天独厚的美貌以色侍君,没成想,进宫没几日,天子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将就将其册封为皇后。
也只有天子心腹江公公知晓,这天子和皇后娘娘那段轶事。
不过皇后娘娘都已经去了,且是自尽,传出去便是天大的丑闻,宫里谁也不好触了皇上的逆鳞。
江公公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仿佛灵魂离了体,眼里空洞洞的,坐在凤渠宫那把梨花木靠椅上,神思像是被抽离,江公公也不敢上前打扰。
此时此刻的天子,江公公想到的不是他从小是如何的天才藏拙,也不是如何的对着先帝虚与委蛇,更不是手段阴狠让人胆寒的皇帝。
而是那个脆弱的,没有母亲庇佑,流着外邦血统的孩子。亦是那个失去心爱之人,彷徨无措却又强作镇定的痴情郎。
皇帝陛下满眼血丝,眼下黛青,良久,他才闭上了眼睛,只是一旦闭眼,面前就会浮现出应皇后服毒自尽的画面。
海棠泣血,花开荼靡。
他不得不以这般惨烈的方式去回想她,哪怕这个女人死的时候都是恨着他的。】
......
不就是一本烂大街情节的帝后话本吗?嘉让没多大兴致,刚想放至一旁,突然胸腔隐隐作痛,嘉让鬼使神差的翻开了下一页。
上头的标题赫然写着“抢亲”两个大字。
终于过了两刻钟,嘉让一字不落的将这本短小话本看完了,最后她呼吸有些乱,急促又不安,只因为话本的最后一段与第一页前后呼应,感情太为强烈。
【嘉恪帝缓缓睁开眼,却头痛欲裂,他还是不信她就这么死了,她答应过会陪着自己的,哪怕是他用尽手段,逼迫欺骗,她还是答应过的。
看着这殿中的一景一幕,嘉恪帝目眦欲裂。他是多么希望她可以留下来,但她还是扔下了自己。男人对着空无一人的凤渠宫,最终还是哽咽出声,却还是阴鸷无比地说道:“应嘉让,朕就是入修罗地狱,也要与你至死不休!”】
嘉让注意到自己的名字,不知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开启修罗场
想要营养液,撒泼打滚
第81章
“听闻起云道长出关了。”静和悠悠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在氤氲的白气里看着一派闲适淡雅的七弟燕王。
李霁目光凝结了片刻,眼睑微垂,“是么...”
先帝时期, 道教盛行, 先帝为求长生不老,酷爱炼丹, 后身体每况愈下,驾崩前夕不知为何留了一道肃清妖道的圣旨,从那时起, 各大道教一夜之间通通遭到打压。
“灭妖道,正教法”的呼声在民间也愈演愈烈, 道教一时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直到修文帝登上皇位, 道教核心人物起云道长进宫面圣,此后便趋附于朝廷,二者的关系这才破冰。
而起云道长是个很神奇的存在,早些年在教派中因有窥天探梦的本事而声名大噪。先帝有意将其纳为麾下,却遭到婉拒。被神权色彩笼罩下的起云道长成了各路人马竞相阿谀的对象, 而此同时,道教便扣上了妖魔化的高帽子,其中的是非曲直李霁也无甚兴趣。
“只不过这一回, 起云道长闭关期间, 窥天探梦的本领逐渐丧失, 恐怕又有一场动荡不可避免。”静和有些担忧,眼下父皇稳坐高位,有部分原因是仰仗于起云道长,若是这个象征着帝王统治的代表人物失去了价值, 恐怕暗处蠢蠢欲动的牛鬼蛇神就都要粉墨登场了。
李霁若有所思的摩挲着茶杯,冷玉般的面上略显迟疑,静和头一回见他心不在焉,“七弟怎么了?”
“无碍,只是想起了前几日做的一个怪梦。”
这些日子忙着揪出幕后乱党,自是无暇他顾,但冬狩的那个梦,却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在预示着什么,给他带来隐隐不安。
他能感知梦里的自己已经是九五至尊,而凤榻上的女体虽未着一缕,却能宿在凤渠宫的,可想而知,她便是凤渠宫的女主人,他的皇后。
如今知道嘉让是女子没错,他也确实喜爱她,将她视作私有,并不是没想过要同她行云雨之事,但总不至于像梦里那般,要用强的去侵犯她。
所以,他们二人之间,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对。李霁头一回因为一个梦而较起了真。
“奇了,七弟竟会为梦境上心?”静和一脸探究,又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复又说道,“这正是巧了,若是被梦境所困,何不去见一见起云道长,让道长为你答疑解惑。”
“也好。”
......
嘉让抿着粉润的唇,秀致的眉头轻蹙着,莹白的小脸瞬间变得苍白,一语不发的盯着话本里最后有关于嘉年皇后的评文:
空有美色,红颜薄命,辗转三嫁,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这四个字来的太过晃眼,令她有些呼吸不过来,仿佛能感知一般,胸口瞬间变得很难受,好似她真的置身于话本的世界里,里面死去的女子便是她自己。
嘉让紧紧攥着的小拳头忽又松开,呼出一口长气,安慰着自己:一本没有出处的话本而已,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嘉让见徐眠画还没有回来,自己一个人出去吹吹冷气,好冷静下来。虽然让自己不要当真,可是满脑子都是话本里的一字一句。
【“多大了?知道怎么伺候男人吗?”
“这是西域金错刀,你好生收着,这便是定情信物...”
“等我回来,我带你去草原...”
“它没了对不对?我的孩子没了对不对?”
“二哥没了...”
“你若是敢寻死,朕就杀光国公府和应家!”
“你又杀了谁?”】
仿佛有了画面一般,一幕幕层叠交织着窜进嘉让的脑中。
迎着寒风,她也不觉冷,一嫁将军被抢亲,不自觉的带入了崔鹤唳的脸,嘉让惊得一哆嗦,忍不住的身体微颤,脑子越来越乱。
这时,一件柔软又挺括的大氅罩在了她纤细的肩上,一双指骨分明好似白玉般的手掌映入眼帘,在她的脖颈处细细的将锦绳系成一个活结。
龙涎香混着忍冬气息的味道裹挟着她的周身,将她团团围住,嘉让身体一僵。
身后的男人高出她大半个头,为她挡住了大半的寒风,李霁舒缓的呼吸浅浅的洒在她的耳蜗处,嘉让耳边细小的白色茸毛随着皮肤的战栗而悄悄地竖了起来。
“怎么站在风口处?不冷吗?”李霁当做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嘴唇轻轻覆在她小巧莹白一只的左耳处,温热的气息很是酥痒,嘉让缩了缩左耳,略微不适。
她有些抗拒的从李霁虚虚拢着她的怀里挣脱了出来,不可避免的碰上了男人坚实的胸膛。李霁下意识地将人抱紧,而后才若无其事的松开。
“殿下怎么来了?”她敛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惧意。不动声色的拉开与李霁的距离。
李霁高她一大截,她的各种反应自是逃不脱他的眼底,他不喜她离自己太远。李霁没说话,不容拒绝的牵起她纤细的腕子,将人带到了方才与静和公主的阁楼。
阁楼里的地龙每日都烧着,一进去,仿佛春暖花开一般,嘉让回过了一些精气神,但整个人依旧沉默。
“这园子是静和长公主的私产,她素来好诗文,所以将这处布置得极有江南风韵,这么说来,你也是半个江南人。”
嘉让不知他带自己来要做什么,点头道:“小人在平都生活过几年。”
李霁看着她精致瓷白的鹅蛋脸,未施粉黛依旧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不禁莞尔,“江南水土果然更养人些。”
嘉让抬起诧异的小脸看向他,有些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时,屋里伺候的侍女从偏厅四平八稳的抬着一架古琴,一个琴师模样的女子向二人盈盈一拜,细长的手指带着义甲,这便是要为他二人弹奏一曲了。
李霁忽而一扬手,琴师会意,躬身退下,此间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嘉让注意到,燕王殿下这是要在自己面前弹上一曲,颇有些受宠若惊。
李霁见她讷讷的看着自己,俊美的面上不见以往的冷峻,满是温和宠溺的笑意,他问:“可会《凤求凰》?”
这是求爱名曲,怎么可能不会,嘉让点点头,忽而心中一惊,他该不会是想当着自己的面弹奏《凤求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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