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储黛
开拔在即,不论如何,今日已是必须要说。
岳弯弯这才回过了神,见到元聿,脸上的呆怔痴惘散了,朝他微笑,小手滑进他的掌心:“陛下,季节不好,我要去为你多准备几件寒衣。那边的冬天有多冷,从小到大在那里长大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元聿听了微怔,心头的负疚感更重了。
岳弯弯揉了揉他的手,又道:“我听说北胡人这次克关拔寨,占据了西北几座城池了,若再这么下去,南明也是岌岌可危。南明一直饱受北胡人袭扰,苦不堪言,老百姓都恨死那些北胡人了,要是陛下这一次前去,一定会保护好南明的,对吗?”
那里是她的家,亦是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
元聿沉嗓喑哑,低低地道:“对。”
他会把每一寸属于魏国的疆土都保住,令敌人秋毫不敢再犯。
这乱成一团的局势,需要一个镇得住的人,去将他扭转回来。
这人非元聿莫属。
尽管心头负疚,自己所答应的事,也许又要落空,但他也必须这么去做。
岳弯弯从元聿的目光中读出了他的坚定和不可抗命,她沉默了半晌,点了下头,“我去为你收拾一下。”
男人大约都不知道出门在外应该怎么安排,元聿有时会忘记这些,照顾不好自己,她撒开手,匆匆朝着内殿跑走。
青鸾见娘亲走了,困惑地朝爹爹看去,元聿苦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道:“青鸾,爹爹和娘亲有事要商量,青鸾一个人去玩会儿。”
青鸾听不懂,但元聿哄了两下,她就答应了,欢欢喜喜地任由乳娘牵走了自己,还不住地回头看。
元聿在原地蹲了片刻,秋风吹凉了后背,也吹醒了自己,他突然起身,快步朝着寝殿而去。
寝殿燃起了灯火,一片辉煌,在这片辉煌之中,还四处摊落着些衣物和用具,而岳弯弯也没有收拾,只是坐在一堆衣物间,茫然地发呆。他心头一紧,再也忍不住,从地上将他的小妻子抱了起来,重重地搂入怀中:“弯弯!”
岳弯弯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因为害怕而发抖。
元聿抚着她的背,低声地哄:“不会有事的,一点事也不会有。”
岳弯弯不说话,只是抱着他哽咽不住,元聿心都被哭碎了,恨不得抱着皇后一道哭,可这当口他也丧失了那种资格,他只能婉转地哄着哭泣不止的她,低低地说着,让她爱听的情话,哄了又哄,已是口干舌燥,岳弯弯没力气了,靠在元聿的肩膀上,停止了流泪。
“我办不好,不想给你收拾了!你找别人帮你收吧。”
元聿哪里敢说不,立刻点头,“嗯,我自己收。”
说着抱起了岳弯弯,将她送上了床榻。地上寒凉,她怀着身子不宜受了寒气,元聿替她将靴履脱了,替她扯上被褥,随后,便也上榻,歇在了她的身侧。
静谧无声的夜里,无人说话,只有绵长的呼吸,伴随着细细的暗忍着的抽噎,清晰地透入人的耳膜,传入人的脑中。
元聿再一次忍不住,拥紧了岳弯弯。
他何尝想……离开她!
这是他的命!
……
木叶萧萧,满城金黄。
正是好时节。元聿率领的一万甲兵,西出都门,浩浩荡荡而去。
这一日,无数的百姓聚到了城门口,带着对陛下凯旋的期盼,虔诚地高呼。
人堆之外,岳弯弯缓慢地走下了城门楼。
元聿带着的人,和那高耸的旌旗,坼地的铠甲磨戛声,彻底消失在了烟尘漫卷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李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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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行止馆招收的第一批女学生, 即将参与议亲的长慈郡主也赫然在列,她是偷瞒着母亲跑出来到冷青檀这里报了名的,等端阳大长公主得知, 事已成定局,本想将她拉回来, 但禁不住陛下和皇后劝说, 只得作罢。
这群贵女都有着根基, 入学暂未发现难点,曹杏雨在这里结识了非常多的朋友,甚至包括不久前, 与她皇嫂争锋相对的崔绫。
崔绫和她一样, 深受家中逼迫成婚之苦, 恼人至极,一时情绪激动之下, 就撇下了家里,进入了行止馆。
这里每一日都极为充实, 不需要等待着母亲、媒人、姆妈那些人催逼, 不需要想着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更是怀着某种理想, 她们与这位坐在堂上的女先生一样, 成为天子赐予绶印的女朝廷大员。
这样的憧憬和向往, 这样的敢为人先的振奋激励,令她们不得不奋起直追。
女夫子学识渊博, 不在话下,还有几位从国子监调任来的博士,也都饱读诗书,并且其中有好几个, 都是参与过科举出卷的巨擘,可以说陛下对行止馆的兴成是很上心的。
这日下了学,人都三三两两地跑走了,冷青檀在收拾书案,只见曹杏雨一蹦一跳地过来,“冷大人,我娘一会儿得过来,估计又要说我了,你帮我藏一藏?”
冷青檀想着,自己在这边的寝屋算是大,足以容纳两人,点了下头:“你随我来。”
一路朝着自己的寝堂而去,路上曹杏雨便说个不停:“冷大人,你成了婚,也不回家吗?你家里的公公婆婆,都会支持你吗?还有那个晏相,他不来找你?”
冷青檀脚步微微一定,朝她看了过来,尽管眸光淡淡的看不出心绪,但不知为何,曹杏雨竟是生生一定,继而也垂了脑袋,疑心自己是说错了话。
冷青檀的唇轻轻上扬,抱着书,转过了身,领她继续往里走:“无事,等休沐便会回去,国公大人和夫人也都支持着我的决定。”
曹杏雨叹了一声,道:“早知如此,冷大人,你还不如嫁给我啊。”
冷青檀笑道:“我是你的先生,休得胡言乱语。”
便佯作凶色,吓得曹杏雨不敢开口了,但等到她背过身,曹杏雨便在后边扮了个鬼脸。
她说的可是认真的。
母亲现在放弃寻找文官了,已经开始在武将里找能够让她心仪的了,可惜陛下领军与北胡人开战在即,带走了京中大批有名望有能力的将领,剩下的,她哪里还能找到令她满意的女婿?曹杏雨想,多失败几次,母亲多半也会放弃的。就让她先去碰碰壁好了。
但最使曹杏雨感到不自在的就是一件,有个任职巡抚司副指挥使的这次没有受到陛下调动前往河西,他居然日日在行止馆外廊下游走,借着公务,以权谋私,偷摸对她窥伺。好几次,还私下里要塞她物件。
说了好多次了,男女授受不亲,这男人竟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她可又说了,她将来是要做女官的,不想成婚,那男人又道,成婚和做官不冲突,他就喜爱有能力有野心的女人。曹杏雨哑口无言,想到那男人昔日种种鲁莽无礼的地方,见了他准是翻白眼。
今日躲的也不是母亲,而是那男人。
今日又轮到他当差了!
曹杏雨一路跟着冷青檀入了门,谁知房门的门闩才落上,便见冷青檀挑燃了灯火,对她道:“将你的学札拿出来,我要检查。”
曹杏雨这几日被纠缠得苦不堪言,哪有功夫去学?一时讷讷住了,惊呆了望着夫子。
冷青檀伸掌朝她重复了遍:“请郡主将学札取出。”
今日她的学札没有上交,行止馆一共就三十几个女学生,要数出来那人是谁还不容易?
曹杏雨一时深感自己是奔着火坑里跳了进去了。
“你……你不会罚我……”
曹杏雨小时候不爱读书,得罪的私塾先生多了去了,如今总算是痛改前非,奈何总有刁民想耽误她啊,一时畏怕得缩了缩脖子,鹌鹑似的,摇摇头,不敢动。
冷青檀叹了一声,放下了手,“郡主,我怎会罚你?”
那语气可谓低回、温柔至极。
停在寝堂之外的晏准,脚步再度收住了。
从纹路细腻的窗纱,透出的一丝灯火明亮,晃晃地刺着人的眼。
晏准放弃了叩门,修长的手,放回了衣袖之间,蓦然,自嘲般地转身而去。
行止馆办学进度有条不紊,十一月,便与弘文馆的男学生们举行了一次联考。
结果是大大地出人意料。
这些才不过入学数月的女生,就单独考试《论语》与《孟子》二书,成绩已远远胜过,已入学数年,但混天度日不思进取的那个纨绔膏粱,说句过去二馆的学生不争气,真是一点都没冤枉!
一些从来只觉得女人不会凭借才学进士的老臣也不禁再次感慨,若时无男人可成名,妇人兴起于朝堂,将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陛下任人唯贤没有错,但……唉。
这边风生水起,那边,元聿的大军折入山中,河西已在望。
圣旨早已抵达,蠢蠢欲动的西北驻军,听闻陛下御驾前来,吃惊而羞愧,完全不知该用何种面目迎接陛下,昔日立下的血誓,如同铁掌般掴在脸上,肿得生疼。
但河套及河西走廊地区,自古以来属于中原王朝的统辖这一点不假,因此他们立即振作,用最虔诚恭敬的姿态,叩拜天子亲临。
“臣有罪!”
“臣有罪!”
“臣有罪!罪当诛灭!”
三军统帅皆臣服跪在元聿面前请罪。因为内乱,致令大魏接连丢了数座城池,这一点无可辩驳,若是早一点防患于未然,事态的发展绝不至此。
元聿的冷峻眉目扫过诸人,最后,停在了他们身上,冰冷的沉嗓犹如洪钟一般从肺腑之间涌出,带着最为果决沉毅的力量:“你们之大罪,罪在朕已严令,勿纵稚燕归国,然而你们倏忽放纵,令他连夜疾驰,通关克阻,潜逃北漠,不知所踪。你们之大罪,边境兵乱四起,而自乱阵脚,丢失边城四座。”
“陛下……”
“将此三人押下去!”
元聿已不会再等他们说完。
若不是顾虑阵前斩将大伤军心,此刻,他就已就地诛杀了这误国三人。
深夜,军帐千座,元聿独坐帅帐,忽然有一人乘一匹快马踏碎沙漠胡天月色而来,守备皆惊,以为是地方探子,险些放箭将其诛杀,但来人却送来一枚出自神京城虎贲营的令符,自称曾是董允麾下。
众人皆惊,但见少年面庞浴血,一身杀伐之气,手中拎着一只湿淋淋的包裹,正不断往下淌水,当下面面相顾,主事之人放了他进去。
元聿见到小五掀帘而入,目光也立刻就落到了他手中的包袱上,带血的包袱所裹着的,应该是是一颗人头。
元聿脸色凝然:“谁的?”
小五屈膝下跪:“回陛下,稚燕之头!”
元聿面有动容之色。
小五道:“稚燕逃脱罗网时,陛下曾发下一道诏令,拦截稚燕,若事成得手,就地将其诛杀,悬赏黄金百镒,加千夫长。”
“小人受董头儿之命,一直潜伏在南明城,看到陛下所发出的告示以后,立刻就找来的当地的好手,一同绘制了从神京出来回北漠最易通关的地图,决定到关隘去堵人。但可惜的是,当小人感到最后一道关隘之后,也没追上稚燕,竟让他逃回了沙漠。地界已在我大魏版图之外,但小人熟悉地图,知道他这一去至少还需数百里方得回归王廷,便一人快马冲将上去,终于在他逼近部落之时,用箭射穿了他的胸骨,取了他的项上人头,为我军祭旗。”
元聿惊讶于,这小小少年,当初跟随他前往河西之时,还不过一个瘦小一只,是董允莫名宠信他,非要让他跟着,元聿方才同意,未曾料到,不过短短两三年,就成长得如此迅速!
“可你竟然今日才归。”
小五面露赧色,“沙漠风沙大,小人还是迷路了……”
元聿大笑:“却是孤勇无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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