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吴芳咏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还在讲:“桃子,桃子没了。她死了,她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她死在扶川谷了!!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
“都是我的错,我也不是个东西,我不是个人。”吴芳咏哽咽道,“桃子临死前来求我,可我究竟说了什么玩意儿,我不是人。”
她那么绝望,跌跌撞撞,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了,她来求他,可是当时他都说了些什么?
吴芳咏胡乱扯着头发,将这好端端的一头乌发扯得烂七八糟。
是他,是他逼死了宁桃!!他们都是逼死她的凶手。
吴芳咏面如金纸,长发散乱,恍惚地想。
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常清净。
常清静唇瓣上下一动,脑子里嗡嗡直响,几乎麻木地问:“你说谁死了?”
吴芳咏没有再回答,捂着脸泣不成声。
常清静抬起眼,脑子里轰地一声,瞳孔骤然收缩。
他、他想起来。
桃桃死了,她就死在了他怀里,那个时候,他抱着甜甜,忘记了她,她从他手上掉下去,以一种近乎可笑的死法被地上的气剑洞穿了心脏。
她流了很多血。
她死了。
苏甜甜尖叫:“敛之!!”
常清静惨白着脸,像是被烫到了,往后踉跄了一步,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少年垂着眼睫,捂住了嘴唇,猛地呕出了一口鲜血出来。
吴芳咏声泪俱下,看着常清静反倒笑了:“我们谁都配不上她。”
配不上“朋友”这两个字。
苏甜甜脸色惨白,呜咽了一声,泪水滚滚而下。
吴芳咏道:“她临死前来求我,我拒绝了,我担心她生甜甜的气。”
吴芳咏的话就好像一把把尖刀,深深地剜入了自己的心里,也剜入了常清净的心里。
“那我呢。”常清静听到自己唇瓣一动,这么问。
他想不起来,他想不起来他做了什么。
吴芳咏闭上眼睫,眼泪顺着眼睫滑落。
“她趴在门前求你,求了很久很久。”
“你没有回答,也没有开门。”
……
“小青椒!!求求你开开门!”
“我……我有急事找你!!”
“楚前辈要死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楚前辈!!”
宁桃跌坐在门前,泪水泛上了眼眶,和鼻涕一道儿,稀里哗啦地流了下来,哭得撕心裂肺,目眦欲裂。
“小青椒——求求你——”
“我们不是朋友吗?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
常清静抱着头,脑子里突突直跳,面色狰狞。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在干什么?
他在想苏甜甜,他在念着甜甜。
而宁桃跪倒在门前,从嚎啕大哭,再到绝望,她木然地站起身,迎接了楚昊苍的死,又紧跟着死在了他手里。
她身上流出的血将他们两个都浸透了,她眼神空洞,脸上的神情还停留在最后松了口气的那一秒。
常清静抬起眼,双目赤红,终于崩溃了,昔日清冷如谪仙的蜀山小道士,这个时候被发跣足,神情近乎癫狂。
常清净浑身上下不可自制地颤抖起来,抱着头,乌发自颊侧滑落,猫眼圆睁间掠过了点儿深深的惧怕和痛楚。
苏甜甜捂着嘴,声泪俱下:“敛之,桃桃已经没了。你别这样。”
别这样,常清静这样,她害怕。
……
宁桃死的一开始,常清静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怔愣,崩溃,痛苦,紧跟着又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可怕又死寂。
宁桃是死在他手上的,死在了她最信任的朋友的手上。
苏甜甜害怕,总是悄悄地来安慰他,静静地陪着他。
常清静俱都一言不发。
他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
常清静身上那股平静让苏甜甜觉得害怕。
“敛之。”苏甜甜咬了咬唇,泪如雨下,“桃桃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宁桃的尸身就停放在凤陵仙家,她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后事是凤陵仙家帮忙操办的,等她死了,所有人这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姑娘这么孤独。
她正直又讲义气,眼神明亮又干净,像个月牙儿,也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体贴又懂礼貌,她好像不会难受和害怕,总是像个活力满满的小太阳。
或许是因为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缘故,宁桃很喜欢交朋友。可是,好像并没有多少人把她当成朋友,她好像也知道,自己自始至终就没办法真正融入大家。
自始至终,她就像个边缘人,像个配角,旁观众人的爱恨纠葛,看着常清静和苏甜甜相遇、相知、相爱。
只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楚昊苍,那是她唯一的叛逆,也是他狂奔在自我毁灭道路上唯一的人性。
她死前,踉踉跄跄地背着楚昊苍的斩雷刀,走在荒草间。
夕阳落在她身上,她好像烧成了一团火,骨血都烧尽了。
在她死前,好像没有人意识到她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是本该捧在手心呵护的女儿家,她会害怕,会因为旁人的冷淡而失落,会受伤,当然也会死。
在宁桃下葬后的那几天里,常清静还有点儿恍惚。
谢迢之平静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移开了视线,沉声说。
“宁桃是死在万剑归宗剑阵下的。”
“这剑阵伤的不止是肉体,更伤及神魂。”谢迢之皱眉。
宁桃死后,他派人去扶川谷走了一趟,照理说人死后总有魂魄残留,但扶川谷里安安静静,空空荡荡到诡异,只有山风呼啸而过。
“她的残魂被剑阵所伤,如今散落各处,想要她安息,就必须搜集回她的神魂,届时再下葬。”
听到这话,吴芳咏指尖微微颤抖,眼眶红肿。
宁桃这一死,好像彻底把吴家小少爷惊醒了。吴芳咏几乎把手都掐出了血,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混蛋。
他守着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那是他和桃子共同的秘密。
宁桃,喜欢常清净。
可是看着与苏甜甜并肩而坐的常清净,吴芳咏又觉得讽刺。
“多谢前辈提点。”常清静站起身,顿了顿,“晚辈知道了。”
苏甜甜愣了一下,牵着裙子站到了常清静身边儿,陪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他杀了一百二十个凤陵弟子,就算是罚罪司是蜀山对不起他,骗了他在先,就算谢迢之不计较,也不代表着其他人不计较。
这几天,蜀山高高在上的小师叔,好像一夕之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可是常清静好像并不在乎,他容色平静,神色极凉。
他察觉到了苏甜甜的动作,目光淡漠地扫了她一眼。
苏甜甜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宁桃的死好像在她和常清净之间划开了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倒宁愿常清净他悲痛欲绝,痛不欲生,可是常清净却漠然得像是死去了一个并不多在乎的人,他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好像不费什么力气就从宁桃的死亡中抽离了出来,神色平静,照常生活。
他像是一柄寒光凛凛的剑,冷戾又刚硬,这或许是他保护自己的手段,他将自己与四周的环境都隔绝了。
人死后一般都会魂归故里,宁桃没有家,谢迢之推测,宁桃的残魂或许散落在他们这一路走来执念最深重的地方。
这就代表着王家庵、偃月城这些地方他们都要一一走过。
凤陵仙家有一棵百年的老桂花树,
一眉新月西挂夜空,又到了桂花开放的时间,微风吹动,香气馥郁,凉夜中浸透着桂花甜蜜的香气。
桂花香洁,那些细碎的,金黄色的小花落了下来,落了人一衣裳。
常清静和苏甜甜并肩坐在阶前,周身好像也被这甜蜜的香气浸透了。
这几天苏甜甜特地做了桂花糕。
少女拿着竹竿打下来不少桂花,又捡地上落下的,捡了满满一篓子。
将这些桂花洗干净了,用盐水泡好了捞出来风干。
又准备了一个大的坛子,在坛底铺了层糖,一层桂花,一层糖一层桂花。细小的花瓣浸透在了金黄色的蜜糖里,甜蜜酥软得几乎令人微醺。
这些桂花糖后来被她做成了桂花糕,两个人一道儿坐在阶下慢慢地吃。
吃着吃着,常清静突然想起了宁桃。
他垂着眼睫,看着指尖上的桂花糖,心里好像一阵凉意渐渐漫开。
这股凉意,就连常清静自己也微感错愕。
或许他当真是本性淡漠,亦或者是他总有些如坠梦中般的不真切之感。
人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死亡堕落一辈子,好朋友死了,在大哭大痛之后,这股痛楚好像也就淡了,就如同当年爹娘舅舅舅母相继离世一样,他痛不欲生,神情恍惚,直到最后心好像又一点一点地重新归于了麻木。
放下了手中的桂花糕,常清静掀起眼帘,又看向了天边那耿耿的长河。
寒意漫长,天边寥廓又冰冷,长河渐没。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宁桃教他常的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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