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王满银顶嘴,“我咋粗手笨脚了我?比这细致的活又不是没干过……”说着,两个人居然同时红了脸。
幺妹戴着蛤.蟆镜,看谁都是一副黑脸,倒没觉察出来,黄柔看出来了,也只能当没看见。这俩人要能过到一处去,她比谁都乐意,都支持。
当然,很大概率是高元珍看不上王满银。毕竟,她前一段婚姻的男人就是好吃懒做,她不可能再找一个“看起来”还是好吃懒做的家伙。
这不,王满银给幺妹开了一个特大号的橘子罐头,就累得瘫在板凳上起不来了,他这人能坐着绝不站着。
高元珍瞪他一眼,好家伙,王满银屁股上跟装了弹簧似的,立马原地弹起,“婶子需要做啥只管叫我,啊。”他走到墙边,摸了摸墙上挂着的黄鼠狼,惊奇道:“这么大的黄二爷,你们哪儿来的?”
崔老太没提幺妹遇险,只说是山上打的,崔家三兄弟看过,都说这快成精的家伙不敢剥皮,不如扔出去了事,可老太太咽不下这口气,非给它挂着挂到干透不可!
王满银一听,“这有啥不敢的?生前它偷鸡摸狗坏事干尽,死了凭啥还得给个全尸?”
高元珍“嗯哼”的咳了一声,大年初二在人家里说这个,也不嫌晦气。
话虽然不中听,可道理却是这个理,崔老太也不在意,“就是,我要不是不会剥皮,我都自个儿动手了。”
“婶子让我来,我以前干过这个。”王满银卷起袖子,自个儿跑厨房拿出一把牛耳尖刀。
他以前是混子,东家混一顿,西家混一顿的过,谁家杀猪宰鸡,谁家打到个野味儿,别人一叫,他就屁颠屁颠去了,比谁都积极,操刀的事儿也没少干。
不就剖一只死去的黄鼠狼嘛,有啥不敢的?
黄柔不想让孩子看见这样的场面,把高元珍和幺妹叫进耳房说话去了。
“妹子,我也没娘家人了,今儿人个个走娘家,我几个堂哥也跟着堂嫂回岳家,他怕我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让我来你这儿走走……你不会嫌我不请自来吧?”
“怎么会,元珍姐你想
哪儿去了?”黄柔拍拍她的手,“来炕上,暖和。”
高元珍这才脱了鞋子,上炕盘腿而坐。
“最近身体怎么样?”
她摸着肚子笑起来,“好,上个星期刚去市医院看过,大夫说好着呢,我自个儿也能吃能睡,还能干活呢!”
“这可不行,头仨月最忌干体力活,你这胎来得不容易,可别犯傻。”黄柔捏着她的手,着急了。
幺妹抬头,“妈妈,姨妈你们别担心,小弟弟好着呢,再过半年他就能出来跟我玩啦!”
“真的?是个小弟弟?”高元珍惊喜的问。
“是哒!”小地精虽然灵力不如以前了,可这点还是能看出来哒,“嗯,他是个非常顽皮的小弟弟。”
高元珍激动得都不知道说啥了,虽说闺女她也喜欢,可她走过的路受过的罪她不想让自己闺女再受一次了。女人招婿,招到好的也就罢了,要像她一样瞎了眼睛,遇人不淑,那这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可儿子不一样,摔摔打打,滚滚爬爬也就长大了,一旦成年,他做的任何决定那都是他自个儿的事,要真遇人不淑也不至于毁了一辈子。而且,不用忍受怀孕生子的痛苦,不用被人指指点点“下不出蛋的母鸡”,这样的人生……肯定很恣意吧?
说她私心也罢,说她觉悟不够也罢,她只是不想自己的孩子受苦。至于传承高家香火啥的,她老高家又没金山银山,有个屁的传承?
黄柔怕她多虑伤了胎气,又引着说起别的,“咋没听你说过,你们队还有罐头厂?”
“不算厂,顶多是个作坊,都好几年没开工了,前几年雨水不好,果子结得不好,还得花钱从外头买原材料……也就没做了。”今年因为小地精在大河口落脚,整个公社的雨水都丰沛不少,似乎连土质也肥厚起来,庄稼长得好,果子也结得多!所以,他们生产队的罐头作坊又开始运作起来了。
“是哒!姨妈的罐头特别好吃,橘子肉特别多,又酸又甜!”哪里像别的罐头,汤多渣少,水果又小又干。
黄柔点点她的小鼻子,“那你谢过姨妈没有呀?”
“谢谢姨妈,姨妈你对我真好!”
高元珍这心里啊,比吃了罐头还甜,揉着她软软的黑发,看她穿着一身全新的衣裳,知道是母女俩条件不差。这才难为情道:“我今儿来,也是有个事想问问妹子。”
她往门口看了一眼,见没人进来,才小声道:“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问不该问,如果妹子不想说,就当我啥也没问,成不?”
“元珍姐这是干啥,怎么一点儿也不爽快。”
高元珍又特意看了一眼崔老太,“妹子手里有多钱?能不能借我一点儿?”她生怕崔老太听见,压在嗓子里说的。
虽然这老太太看着挺和气爽朗的,可终究是婆婆,阿柔的私房怎么能让她知道?
谁知道,黄柔还没说话,幺妹这只小插话精就说:“我妈妈没钱了哟,只有一点点钱给我做饭吃,都没钱买包子吃啦。”
高元珍被她弄了个大红脸,如果真连孩子包子都吃不上,她开这口可真是不合时宜啊。她赶紧搓了搓手,“那,那是我唐突了,妹子别见外,当我放屁啊。”
她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红票子,“来乖侄女,姨妈给你买包子吃,别嫌少啊,明年给你个大红包。”
幺妹看着妈妈,又看看钱,现在的她知道这是一块钱,能买许许多多好吃的啦!她现在可是“负债累累”的小地精,很想要钱呢。
“姐快收起来,自家姐妹,不兴这个的。”黄柔把她的手推回去,又怕不小心推到她肚子,只好轻轻的握住她苍老的满是老茧的手,“姐别把她惯坏,听她瞎说呢。”
虽然不能像前段时间一样天天有肉包子吃,可一日四餐从没少过一顿,每天早上还有一杯麦乳精一个水煮蛋外加三枚果脯呢,干部家庭也不一定能吃这么好。
小丫头,她就是馋,还想耍点小聪明,怕她把钱借出去,她就没零花钱了呗。
五岁的孩子啊,也有她自个儿的小心思咯!
高元珍却不肯收,硬把钱塞幺妹棉袄的小兜兜里,紧紧按住小兜兜的开口,假装生气道:“你要不收才是跟我见外。”
黄柔没法,只能给闺女使眼色,同意她收。心想明年高元珍的孩子生了,她就加倍的给回去,要多多给点儿!
得了巨款的崔绿真,那真是笑得合不拢嘴,背着手在屋里当场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就差在脸上写“我有钱啦”四个大字,一会儿问妈妈她能不能买冰棍儿,一会儿问能不能请菲菲吃个包子,一会儿又问哪天回公社,她迫不及待要买麻叶酥吃啦。
一个麻叶酥一角钱,一块钱能买十个嘞!十个麻叶酥她舔吧舔吧的吃,能吃好久好久啦。
摇头晃脑,六亲不认,从今儿开始,她崔绿真也是小款姐啦!
两个大人看得忍俊不禁。
“对了,姐还没说要钱干啥?”黄柔虽然没钱,可她还是关心高元珍的。
“不就刚才那罐头作坊嘛,今年收成好,可罐头还是亏本了,队上打算把厂子承包出去,每年只用二百块的承包费,赚了亏了都是个人承担。”她搓搓手,难为情道:“不满妹子说,做罐头我不会,可满银说他舅妈做采购,认识市第一罐头厂的老工人,到时候能请老工人教我,手把手……我不怕苦,不怕累。”
这倒是,不然怎么可能在这种年代单凭一己之力盖起一栋大房子?
单这份吃苦耐劳的勇气和毅力,世上就没几个男人配得上她!
“我爹娘刚解放那几年就是种橘子的,我们家的橘子啊,又大又黄,甜滋滋的,水又多……那几年只要一提‘高家橘子林’,整个大河口乃至红星县,就没人不知道。”高元珍带着一种怀念的神情,向窗外眺望。
“我有幸,也跟着学过几年,不敢说有我爹娘那样的本事,可种出比其他人好的橘子,却不难。”
幺妹“啪啪啪”的鼓起掌来,“姨妈好棒棒!”能种出这么好吃的橘子,可真了不起呀!
唉,她都五岁了,还不会种呢。
小地精鼓着嘴巴,有点点气馁,又有点点期待,“姨妈你种橘子的时候,能教教我吗?我也要给我妈妈种许许多多的橘子,做许许多多的橘子罐头。”
黄柔恨铁不成钢,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去去去,到底谁喜欢吃橘子罐头啊?”那玩意儿她可爱不起来。
幺妹害羞的吐吐舌头,“是我爱吃呀,妈妈爱吃鱼头,鸭头,还有白菜帮子。”
高元珍一愣,细细的问:“怎么你妈妈爱吃这些东西?”
“因为我妈妈每次都不吃肉,都是先吃这些,她说她喜欢吃。”
第109章 、109
初二晚上, 胡峻找到父亲,跟他说起妹妹的事,他觉着菲菲养伤这半年总在家里卧床也不好,会耽误学习,不如先让她复学,回去跟幺妹一起上课。
“毕竟, 以后文工团的演出机会都是要通过考核来公平竞争的,文化基础太差这不拖后腿吗?”
胡雪峰一愣,“真要考核?”他怎么没听说。
胡峻千真万确的点头,“别的团我不知道,菲菲的团她们教导员说了, 因为她太小了,第一次考核就没过, 要不是看在廖团长亲招的份上……”
胡雪峰绝对想不到, 他儿子会说谎。
第二天他就提着礼品上厂长和校长家, 把菲菲春季学期复学的事敲定下来。他的成绩是被部委直接夸赞过的, 两个领导都非常看好他, 自然满嘴答应,还说以后如果再回来, 随时欢迎她复学。
顺便, 胡峻又从他那儿要到一笔不菲的生活费、医疗费,初四一大早,全家开开心心把他送上厂里派的小汽车。
这一去,就是几年见不着了呀, 短则三年,长则五年。
真心难过和不舍的只有刘珍和菲菲,她们一个是苦恼于肚子没动静怕男人在外头乱来,一个是真的眼泪汪汪不想分离,而胡峻则一脸平静。
刘珍眼睁睁看着老公给了继子两百块的生活费,她手里却只拿到一百,还说到了那边领了补贴每个月寄给她?鬼才信他的嘴!这不明摆着不信任她,怕她虐待继子继女嘛?
不信任她是吧?
得,她当天下午,收拾收拾东西就回娘家了。
她在厂里没工作,本来厂里领导的意思是,胡雪峰代表厂里远渡重洋,那对他的家属就要格外照顾,尤其还有两个上学孩子,不止免除了孩子的各项费用,还准备给她安排一份工作呢!
管管后勤,不苦不累,按时上下班照顾一下子女,好替胡雪峰经营好大后方,让他安心学习。
谁知她早早的跑回娘家,十天半月不回来,厂工会和人事处的工作人员去了几次,都只看见兄妹俩冷锅冷灶可怜巴巴,本该照顾、抚养他们的继母却不知所踪……这他娘的就是恶毒后母啊!
这样的后母给
她工作干啥?给了她工作她也不会把钱花在孩子身上,说不定还是给了她虐待子女的底气呢!不如这份钱就当生活费,每个月按时发放到孩子手上?
这主意一提出来,再加同去人员绘声绘色的描述那兄妹俩相依为命的可怜场景,在场的所有领导无不动容,立马拍板,就这么干!
刘珍要是知道,因为她的意气用事丢了一份梦寐以求的工作,估计得吐血!当然,她现在也没时间吐血了,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可不是真当客人的,刚开始那几天,娘家嫂子待她倒是分外客气,可眼看着她待了一天又一天,把刘家本就为数不多的米面粮油肉都糟蹋得差不多了,这心里气啊。
旁敲侧击问她哪天回去,刘老太一句“你让我闺女一个人回去怎么活”把儿媳给喷回去,愣是装聋作哑把她留在娘家。
时间待久了吵吵闹闹自不必说,刘老太也觉着多个吃闲饭的人是负担,不如让她搭把手挣工分?农忙时下地,农闲时在家做做一日三餐,照管一下猪鸡……嗯,跟没出嫁前一样。
最关键的是,她发现,拿着胡雪峰的工作证去县文化馆和图书馆能借到不少小说,每天就痴痴的抱着小说又哭又笑,沉迷于纸片人的喜怒哀乐中,她愈发乐不思蜀了!
崔家这头,看幺妹得了一块钱高兴成那样,黄柔心想,小丫头遭罪了,今年破例一次,把除夕夜替她收着的压岁钱都还给她,自己又给了她五角,加昨天姨妈给的,崔绿真正式宣布,她现在是全牛屎沟最有钱的崽崽!
她,崔绿真,居然有七块五角钱啦!
在普通工人工资都只二三十的年代,她不是款姐是啥?
当然,前提是,妈妈让她不能乱买东西,也不能随时揣身上,怕弄丢。所以,她就放在睡觉的枕头下,每天晚上啊看一眼,闻着金钱的香味入睡,在金钱的召唤下起床开始美好的一天。
她已经计划好啦,等过完寒假回学校,就把钱钱花掉,跟菲菲丽芝一起买许许多多好吃哒!
黄柔因为记挂金镯子的事儿,带她去河洞里拿出六只金镯子,悄悄戴上大河口。正巧刘向前也贩回一波的确良春装,甚至还有女人用的友谊牌雪花膏,这可不得了,也不用他冒着生命危险亲自去摆摊设点,县供销社老书记就给他全买走了。
他也不管他是自个儿再倒手还是就放供销社上架销售,反正只要全款拿到钱就行。还能省了他在外面投机倒把被杨发财盯上呢,何乐而不为?
黄柔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好也要去给黄柔送钱了。
“姐,这是五千三百块,您看是给您存存折上,还是……”五千三可不是小数目,本金四千五,八百块的利息一分不少。
“行啊你小子,这一趟南方跑得值啊。”
“嘿嘿,要不是姐,我哪有今天,姐您就是我的大恩人。”刘向前这回终于改了嬉皮笑脸的毛病,说得郑重其事,倒是很像个大人了。
再加上舟车劳顿的奔波,嘴唇一周的胡子黑漆漆的,看起来很像二十五六的小伙子,要不是知道他底细,不然谁能想到他才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