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此刻满城风雨,陛下哪怕心中生疑,只怕也会顺水推舟,将燕云公主笑纳了。
只消想一想魏青漓那副气闷妒恨的面容,她便觉痛快!
即使此刻被母亲看出,遭受责难,她也不悔。
靖安侯夫人见她如此,禁不住眉头皱起,刚刚想要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不过是吩咐人出去说几句话罢了,母亲有什么好生气的,”元城长公主推开门,款款入内,上挑的眉梢满是矜傲:“更何况,又不是只我们在说,金陵这样多的门楣,哪一家不念几句,便是怪,也怪不到斐斐身上去。”
季斐斐被人说中心里话,眼中也有了几分底:“阿娘,何尝不是殿下说的这个理儿?”
“你们倒是会说话,”对着元城长公主,靖安侯夫人口气微松,却依旧暗带几分严肃:“谁不知陛下偏爱皇后,这种事情若是传到了陛下耳朵里,谁能有好果子吃!”
“母亲也太过杞人忧天了,”元城长公主慢条斯理的在一侧坐下,淡淡道:“陛下八成是被魏氏女迷了心窍,过些时日便会清醒的,斐斐这样的美人儿,我见了都要心软的,陛下哪里会不喜欢呢,等明年开春,皇后宴请女客时,我便带她往宫里去——必要寻一个好前程的。”
靖安侯夫人想要的也是这句话,闻言,面上便现出笑意来,忙不迭催促季斐斐道:“还不快谢过你嫂嫂。”
季斐斐会意的过去施礼,却被元城长公主拦住了:“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殿下比你年长些,说的话都是极在理的,你只管听着便是,”靖安侯夫人眸光微深,含笑道:“你莫要太将魏氏女放在心上,她虽是皇后,却也是陛下的女人,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做妻子的本就应操持着,哪里有推三阻四的道理。”
季斐斐听出话中深意来,不易察觉的看一眼元城长公主,到最后,却只低着头,做不闻之状。
靖安侯夫人这话明着是说那位皇后,暗里头却是说与元城长公主听的,靖安侯世子二十九岁,膝下却还没个一儿半女。
之前他们在元城,自是无人去管,等回了金陵,靖安侯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少不得要暗示一番——你自己生不了,总不能叫我儿子绝后吧?
皇后尚且要劝陛下广纳妃嫔,开枝散叶,更何况你只是公主?
也怨不得靖安侯夫人着急,她身下只一子一女,若是儿子无嗣,侯府可就要落到庶子那头去了,如何能情愿。
若是换了前些年,先帝还在的时候,靖安侯夫人要是敢明里暗里的对自己说这个,元城长公主就敢过去扇她一记耳光,可此刻形式不如人,她便硬生生忍了下来,死不松口。
她虽同皇帝无甚交情,却也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只要她姓萧,还睁着眼睛,便无人敢真的欺上门去。
此刻闻听靖安侯夫人出言暗示,元城长公主只在心底冷笑,面上却作不明之态,一言不发。
~
“总管,”陈庆正在外头候着,却见有随从的内侍向前几步,附到他耳边道:“天色渐晚,陛下何时起驾回宫?若是晚了的话,总要早些知会禁卫的。”
“陛下同娘娘一道呢,哪里舍得早早离去,”陈庆看一眼天色,吩咐道:“再过两刻钟,我亲自去催便是。”
内侍点点头,退到一边去了。
陈庆扫一眼闭合的房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止不住摇头——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陛下连春宵都没度呢,便是这般举止,等真的到了婚后,那还得了?
罢了,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反正也同自己没多大关联。
皇帝正搂着他的小姑娘,懒洋洋的躺在青漓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虽无甚旖旎,却也温情。
外头内侍将声音压得低,可架不住四周安静,青漓竖着耳朵听了大概,再看皇帝老神在在的搂着自己,一动不动,便道:“时辰不早了,你不要耽误了回宫的时辰。”
“这样催着朕走做什么,”皇帝半合着眼,道:“大婚之前,朕怕是最后一回见你,竟还往外赶——当真舍得。”
青漓的小床是按照她自己身高制成的,皇帝身材高大,躺在上头的时候,少不得要将腿蜷起,怀里又搂着一个人,颇有些紧巴巴的意味,怪委屈的。
她看的一笑,莞尔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朕喜欢听这句话,”皇帝手指在她鼻子上勾勾,末了,又问她:“婚仪在即,心中可慌吗?”
“是有点,”青漓也不托大,靠在皇帝怀里,老老实实的道:“——仪式太多,也太细致,我总是担心记错。”
为正国本,大秦并无早立储君之说,多半是等皇子成年,择优立之,而那时候,皇子多半已经娶妻生子,孩子满地跑了。
也是因此,造成了另一结果——接连几代以来,宫中竟不曾操持过帝后婚仪,骤然举办,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宠爱小皇后,明眼人都是看得出来的,加之他有意表明自己态度,便令礼部主辖此事,从旧制,隆重行之。
他如此作态,礼部自然不敢马虎,连带着各式仪制也被翻了出来,集成厚厚一本册子,前些日子便送到了青漓面前,她只掀开看了一会儿,便觉眼晕头大。
“无妨,”皇帝温声道:“届时自有纠仪女官随从,应该做什么,自会细细讲与你听。”
青漓听皇帝这样说,倒想起另一处来,鼓着嘴巴,将自己微微肿起的手腕给他看:“我就举了两日扇子,就变成这样了。”
按大秦风俗,男女婚仪中,女子无需盖头,只执扇遮面即可,便是帝后婚仪,也并无甚不同。
青漓初知这规矩时还觉庆幸——一生一次的婚仪,却被盖头遮的严严实实,半分也见不到,好不可惜。
此刻真的到了自己身上,才觉其中不易——新妇自出娘家门起,至入洞房终,手里头始终执一把扇,即使是轻飘飘的无甚重量,却也是会觉手腕酸痛的。
更不必说,帝后婚仪上午起,黄昏终,自宫门至宗庙,最后方归宣室殿,她手中所执亦非轻薄纸扇,而是玉柄金缕罗扇,分量自是不轻。
青漓生的婀娜,眼见着也不似气力十足,执扇时辰又久,几位女官唯恐她届时失力,罗扇落地,那惹出来的事情可就大了,早早便同青漓提了一嘴,先几日练着。
只两日下来,手腕便酸肿了起来。
皇帝毕竟是男子,心思不似女子细腻,倒不曾想到过这一节,此刻见了,见小姑娘玉一般的腕子微微带几分红肿,虽觉心疼,却也爱莫能助,只替她揉着,道:“却扇之礼不得删改,只好叫妙妙忍一忍了。”
“本也是好事,”青漓本也是随口一说,被他宽慰,却也有些不好意思——仔细说起来,婚仪当日,皇帝要做的,比之自己多得多了,这样一想,她也就看得开了:“哪里用得上‘忍’字?”
“抱怨都抱怨完了,”皇帝含笑看着她:“又开始做大度样子了。”
“倒也不是抱怨,”青漓枕着他的臂,眼睛俏皮的眨了眨:“而是……”
皇帝正准备仔细听,却见她久久不语,便顺嘴问了一句:“而是什么?”
青漓半伏在他身上,凑到他耳边去,道:“——想叫衍郎多疼我些。”
皇帝定定看她一会儿,忽的笑了一下,道:“你出去问问,哪个敢说朕不疼你?”
“我知衍郎待我好,”青漓乖乖的点点头,顿一顿,又觉尚且不足,便重加了一句:“也最疼我。”
“不止朕疼你,等再过些日子,”皇帝看着怀里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唇角微微翘起“——你小叔也疼你。”
第57章 出嫁
靠近丹阳路的那一行茶楼, 今日生意格外好, 眼见暮色渐深, 却丝毫不显萧条。
唯一奇怪的便是,坐满了临街二楼的娇客,却并不曾沾过桌案上茶水点心, 只借着半垂下的帘幕遮掩, 时不时远远瞧一眼人影稀疏的丹阳路。
茶楼的奉茶女是新来的, 十三四岁的样子,在楼上时屏气无声, 直到跟着掌柜下了楼,这才不解道:“既然来了茶楼,为什么都没人喝茶, 只是枯坐着?”
“阿六是跟着家人从北方迁过来的, 难怪不知道,”掌柜性情和气, 正笑眯眯的同账房点账,闻言笑了一下,解释道:“她们啊,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啊?”阿六愣了一下, 却仍是不明, 小姑娘的好奇心浓郁,不得到结果不肯罢休,只刨根问底道:“那这么多姑娘在这儿,到底是为什么?”
“少年慕艾, 少女思春,本也是人之常情,”只一日收入,便可抵一月有余,更不必说各家娇客的打赏了,掌柜喜得眼睛眯了起来,也愿意向阿六多说几句:“她们聚在此处,自然是为了……”
掌柜话音未完,便闻远处有马蹄达达,楼上适时地响起了低低惊呼,娇声不断,他也随之推开窗,往外看了过去,轻声道:“——钟阳公子回京了啊。”
钟阳公子?
那是谁?
阿六出身北地,来金陵投奔她做小买卖的叔父,经叔母的介绍,在茶楼谋了营生,这几日只顾着熟悉茶楼中事,难免对其余事不上心,此刻闻听掌柜此言,眼底禁不住闪过一丝茫然。
恰在此时,却闻马蹄声近了,阿六不曾多想,只下意识的顺着半开的窗向外望了一眼,却当即怔住了。
已是隆冬,临近暮间,晚风更是烈烈,一行人骑马而至,英气勃发,气度卓然,风吹起他们玄色的衣袍,落到暮色中簌簌声响。
阿六小的时候,也曾去学堂念过书,无意中听先生提过一句话,却始终不明何意,直到今日,才算明了一二。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不复似世中人。
在这之前,她一直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子,直到此刻,见着为首的男子,心中却有了答案。
那一行人毕竟是骑马,阿六隔窗而观,自是一望即逝,只眨眼之间,再看面前空空如也的街道,她几乎生出几分是自己方才眼花的错觉。
“傻眼了吧?”掌柜取代了账房先生的位置,一面拨算盘,一面笑眯眯的看着她:“第一次见钟阳公子的人,都是你这个样子。”
阿六神情怔然的合上窗,脸却不知不觉红了:“为什么……叫他钟阳公子?”
“明石公见他时,言称造化钟神秀,”掌柜笑道:“后来,便有人自前后诗句,为他取了这个名号。”
“……怨不得呢,”阿六低头道:“今日来此的……多是女子。”
“这样的人物,那般的门第,如何会有人不喜欢?”掌柜也是念过书的,言谈也颇文雅,向阿六道:“钟阳公子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金陵,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早已传为佳话,许是为了避开这些,年后他便离开金陵,四下游历去了,直到今日方归。”
阿六半低下头,轻轻咬了咬唇,半晌,又抬头问道:“这位钟阳公子,出身何家?”
“不管出身何家,”掌柜看着面前阿六微红的脸,有意点拨道:“——他都不是寻常女子能够肖想的。”
~
皇帝将大婚的日子定在十一月十三日,今日却已是初二,掰着指头数,也只差十一日了。
青漓早早将婚仪典制研读透,礼制也演练过几回,却仍觉心慌难耐。
这是她一生最隆重的时刻,百官俱在,命妇列席,仪礼繁琐,规程肃穆,容不得出半分错,哪里会不紧张。
董氏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知晓女儿家出嫁前的忐忑与紧张,更不必说女儿嫁的是皇帝,婚仪之繁琐,仪典之隆重,远非自己成婚时可比。
为此,几日前董氏便搬到了青漓院子里去,陪着女儿度过在家的最后几日。
——若嫁的寻常人家,还可时不时归宁探望,可嫁的是皇帝,层层规矩下来,多久能见一次还不定呢。
一家人刚刚用了晚饭,青漓同母亲一道回自己院子时,却见玉竹急匆匆入门来,面带喜气,向二人道:“夫人,姑娘,二公子回来了!”
“二哥回来了?”青漓初闻一惊,随即便喜道:“他人在哪儿呢?”
玉竹脸有些红,脸上的欢喜如何也压不住:“才刚刚回来,正在前头同国公爷与世子说话呢。”
“总算是回来了,不曾耽误妙妙的日子……一路赶回来,应该也是累了,赶在这个时辰,想来还不曾用饭,准备些送过去。”董氏听闻儿子回来自是松一口气,一面拉着青漓往魏国公那边去,一面向人吩咐备饭。
青漓许久不曾见这位兄长,也是挂念都厉害,也不需董氏催,便急匆匆往魏国公那里去了。
她上头有两位兄长,长兄平遥,次兄平远,皆是一时俊秀。
长兄生的像父亲多些,早早入了军营,走的也是军功路子,因着比弟妹大几岁的缘故,自幼便极为关照他们。
次兄则像董氏多一些,相貌更加出众,仪表清俊,风采斐然,性情之中,颇有魏晋遗风。
董太傅只得二女,并无儿息,老魏国公与他交情好,也曾经提议将次孙过继给董家,延续香火,只是被董太傅拒绝了。
人死灯灭,何必在意身后有几炷香。
若为了虚无缥缈的香火传承,将外孙过继到董家,等自己夫妻去了,岂不是只留外孙孤零零一人。
他身上流着魏家人的血,却带着董家人的姓氏,便是同嫡亲的兄弟也隔一层,一个人无可依靠,那才是真可怜呢。
董太傅开明,对这些不计较,反倒叫老魏国公更觉歉意,想着长孙是要继承家业从军的,次孙便要另辟蹊径,走文官路子,如此一来,便建议将次孙送到董太傅身边去教养,沾沾文气,有所熏陶。
金陵的布局使然,勋贵门楣多处于玄武街,魏国公府与董太傅府邸之间也不远,乘马车也只需一刻钟罢了,便是往来,也极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