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2月28日
申姜在后退了半步,做了个助跑之后,冲上去猛地一个飞腿,结束了这场必然要结束的对话。
她以前并不认为暴力能解决问题,但显然有些事只有暴力能够解决。
不过这次乱战打完,她记得留了一床被子。
等孟观鲸过来,免不了挨了些拳脚的申姜已经扶着腰抱着被子等了一会儿了。
原本缩在旁边不敢再动手,却一直辱骂不止的侍童,一齐又扮起了娇弱状。
在孟观鲸开口之前,她言简意赅帮他总结:“师父,我懂。明天我会去领罚。”
不自辩,不推脱。
反正孟观鲸天还没完全亮就会被叫走了。压根就没时间来罚人。
孟观鲸却没走,站在雨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问她:“你这一个月,一直在这里睡吗?”
那不然呢?难道是我今天特地搬过来的?
申姜默默点点头。
孟观鲸扭头看向身边的侍童。
侍童有些发慌:“是……是尊上说,随便给她安排个地方,我……我……我以为……”
“她是赵氏女。”孟观鲸轻声细语:“既便自己不成事,可家里上有一族之长的高堂下有资质过人的弟弟妹妹。赵沉舟要是知道,你们连在生活上都总刻意怠慢她,岂不是要上门来与我理论?我是不怕他,可他嘴碎,很烦人。”
侍童垂着首,不停地说:“奴该死!”
那些哎呦哎呦叫痛的侍童,也默默地收了声。
孟观鲸并不责罚,不过看向申姜问:“你这么伶俐的嘴,却从没有拿家世,偷偷胁迫这些童子,对你好些?”
申姜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心善得很。不会仗势欺人。”
孟观鲸笑起来。
他这个人,实在好看,笑起来如春光乍泄。
但申姜也实在不知道,他笑点在哪里。
原本以为孟观鲸既然觉得,这样对她有些不合适,是不是会暂时让她到小楼去将就一夜。
却也没有。
他走后,侍童到是给申姜换了个厢房。
虽然还是在西边,但不是杂物间后的罩房了。更像是正式的供主人或者客人使用的独间。
申姜反栓上门,一觉睡到大天亮。
起床来时,孟观鲸已经早出门去了。她随便洗了把脸清醒清醒,便打算出门,才走到大门口就发现不对。
怎么门关得严严实实,还有侍从守着?
一边的侍童虽然不喜欢她,但大概经孟观鲸亲自提醒之后,终于‘想起’了赵四喜是赵氏儿女的这件事,没有故意嘴她,只冷淡地说:“主人往沉心居与长辈议事去了,走时说,怕你出去惹事,叫我们守好门户。”
“我能惹什么事?”申姜惊愕。
“你昨天还打架呢!今日好大的脸还这么问。”侍童气呼呼:“你心里记恨别人待你不好,在咱们院子打打就算了,总归你身份不同,是金枝玉叶,咱们不受也得受着,被你打了也白打呗。可要是出去惹事,被那些师兄弟失手打死可怎么办?”
嗤地笑:“你当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就吓吓我们罢了。赵家在乌台面前,还差得远呢。你真要被人打死了,谁会撕破了脸非得向咱们乌台为你讨回公道不成?再说了,是你自己非死活要投师,赵家自己当时可说了,你投入乌台,便是乌台的人。那更是白死。”
说着多看了她两眼,见她没有感激涕零,更生气了:“主人是为你想,你可识相些吧。做这脸色要给谁看?不识好歹!”
申姜看着咫在近尺却出不去的大门。
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她意识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中,唯一的变量,她言行上哪怕只有细微的差异,都会导致孟观鲸行为受微妙情绪影响发生变化,使一连串的小事被改变,就像多米诺骨牌。
于是接下来,她除了在院子里东摸摸西看看,哪也没去成。
等到中午,她有了些新的期盼。
因为上次她中午过后,并没有呆在这里,而是跑到外面去乱逛了。如果上次她离开之后,孟观鲸就回来了,那现在她没离开,刚好就能遇上。
还有一下午的时间,也许可以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这个希望很快就被无情的现实所击碎。
她搂着孔雀,坐在华亭顶上,等了一下午。最后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缕阳光消失。
随即,她又回到了那条熟悉的山路上。
站在山间石阶上,背着那个琴盒。
淦。
申姜边大步上向走边决定,这次完全重复第一次遇到孟观鲸的时候言行。
一个字,一个表情也不要错。
以确保,孟观鲸走后,自己能像第一次一样溜出来。
她爬上半山去,找了那块石头躺着,直到听到那句:“你在这里做什么?”的声音从山阶上传来。
好了。
开始了。
她把这当成舞台上突然亮起的追灯。当光照过来,就进入角色。
依照记忆中的样子坐起来,施施然回头看去,先是略带惊讶又因为发现是孟观鲸,并不是什么陌生人的时候,松了口气。
完美复刻第一次进入时的不解与小小担忧和见到希望的淡淡喜悦。
然后从石头上爬起来,像上次一样,随便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
每一步,一点也不错。一如她的舞姿,每个角度,每个落点,每个节拍。完美。
骄傲。
当她正要开口的时候,孟观鲸突然问:“你腰上是什么?”
??
这是你的台词啊!
她深呼吸,低头看向自己腰上的玉竹,拿起另一边挂着的那柄缀满宝石的小铜镜,抬头看向孟观鲸:“铜镜?”努力想把这个问题,淡化成细微末节的小事。让剧情重回正轨。
可孟观鲸摇头:“另一个。”向下行了几步,伸出手,将她腰上挂的玉竹拿起来:“这是谁送你的?”
“是,我从家里来的。”赵家也算是灵修大世家,有些奇怪的法器不突兀吧。
孟观鲸看着竹中氤氲雾气,与不停浮现、消失的颂字许久,露出沉思的表情:“这不是赵家的东西。即便是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也不会让你带着到处走动。”
“为什么?”
“这是‘禁’字颂文。”孟观鲸指着玉竹身上不停重复浮现的那个笔画繁复到可怕的颂字:“看到这一笔了吗?”
申姜掂脚凑过去,非常努力,但这个字在她眼中,与第一次看到共计36画,读作Dui(四声)的‘’感觉是一样的。
她看着这一团乱麻,满头都是问号。
孟观鲸叫自己看的是什么玩意儿??
这一笔是哪一笔?
颂文其实是练眼力的吗?
“这一笔,是‘禁于天地’的意思。”孟观鲸说:“带着这个法器进入任何梦魇,都无法再离开。”
申姜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把扯掉了玉竹丢向山崖下。
“这样没用的。”孟观鲸这句话还没说完,申姜就发现,明明已经丢掉的玉竹,已经回到了她腰上。
那个叫秦皮的把这个东西交给她的时候,说,它不会那么容易坏,别人也取不走,丢不掉。
不是大话。
“它根本不是冥竹?”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冥竹,是用来寄魂的。这个外形确实和它很像,但冥竹里面应该写着‘太慈颂’才对。”孟观鲸蹙眉问她:“谁告诉你这是冥竹?”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申姜因为过于努力压抑心中的情绪,想让自己保持冷静,以至于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不会看错这种东西。‘禁’字颂文,是大忌讳,多年不曾现世,我活到现在,也只见过一次。我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那,师父能帮我解下来吗?”申姜立刻问。她相信孟观鲸所说的话,因为他没有骗自己的可能。
但她实在是想不到东弯孟有什么害自己的理由。
这一点道理也没有,他们没必需付出这么多之后,再摆这么一道。如果想要陷害对灵修、颂文一无所知的她,完全有更省力的方式。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中间有什么曲折?
孟观鲸将手拢回袖中,沉吟着说:“左右你也不是修成除魇士的料子,即不入梦魇,带不带也没差。就当成了个腰坠子,戴着顽吧。”
申姜有口难言:“师父,那我真的想解下来。这,这个它玉不好配衣服。别人要笑我的。”
“不好配衣服?”孟观鲸笑起来。
不过伸手摸摸自己的笑容,表情渐渐消散,他不单是为这一件事笑她,似乎还有别的事让他觉得,自己面前的少女,就是这么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信口雌黄的人。但她这么说了,听的人却也很难判断,这个听上去过于荒诞的理由,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是,有别的事吗?
他蹙眉若有所思。似乎有,但想不起来了。
“师父,我真的不想要这个东西。你就帮我除掉吧,别叫它再跟着我!”申姜是真的有些着急。抱着向舞技高超的前辈请教时的谦卑:“求求师父了。”
现在看来,她被困在这里,现在看来就是这个玉竹的原因。
毕竟这里虽然是小世界与魇有差别,但性质上来说是差不多。大概正是因为这种相似,所以这个法器,在这里也会发动。
那么既然是因为玉竹,就算是她调查清楚这一天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也都没用了。
问题根本不在孟观鲸身上,而在她自己身上。
在她的期盼之下,孟观鲸摇了摇头:“它除不掉。除非你死了。它才会自行归返原主身边。”伸手接过她背上的琵琶盒,捧起来,转身向山上去:“走吧。”
这一会儿已经下起雨来。
申姜站在雨中。一些有些茫然。
在这个世界中,她虽然可以自由行走,可她不愿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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