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墨染
苏明妩心里害怕的不得了,巴在车里的桌几角不愿动,背上抵了把剑柄,蒙面人仍是那句,“王妃,下车。”
此时的苏明妩没有旁的选择,她看不清脚下,摸索往前反而拽到了方才那柄威胁她的剑柄,亦步亦趋地从马车慢慢攀缘而下。
随着不断跟着往前走,她的恐惧也越来越深。
等见到了乌兰拓,他可能会替她解开手绳,到时候她就能拔下发钗,哪怕杀不了他,她也要试一试拖延,实在不行,要不然撞墙好了?
“王妃,请进。”
蒙面人说这话的同时,将她手上的绷带快速地解开。
苏明妩刚得自由,摒着气手忙脚乱地扯开黑布,拿走嘴里的布塞,先拔了个钗子握在手心,接着往外看过去。
突如其来的明亮使得女子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一息后再睁开,她惊讶地说不出多余的话。
她环顾四周,瘿木案桌,插花银屏,暖砚炉,还有她熟悉万分的太师椅,这些,不就是承运殿里的摆设!
那么,她居然是回到了王府?
“王妃!”
苏明妩听到贴身丫鬟的呼唤,仓促间转头,离她不远的殿门口,她惊喜地看到绿萤正挽着大憨,站在门口拼命向她挥手。
“绿萤!”
苏明妩干涩的眼眶重泛起蕴热,她冲向门口,不停摸了摸绿萤的肩膀,又看了眼一旁傻乐不说话的大憨。
她急的连声发问:“没事吗?受欺负了吗?是不是王爷救的?”
绿萤稳住她打颤的手,认真回道:“王妃您放心,我们没事,王爷的人在折风被砍之前出现了,奴婢当时离开马车被带走,回到王府就见到了大憨。”
“折风现在去哪了?”
“在刘医师那呢。”绿萤回握苏明妩的手腕,安抚她,“那些恶人都死了,所以王妃您别怕。”
苏明妩沉默许久,她现在不是怕,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在几个时辰之间失而复得的感受。
绿萤没有走神,听到后面侍卫的脚步声,她回头望了眼后凑近,“王妃,王爷来了,奴婢先下去,王爷今天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您小心点。”
小丫鬟说完就退开,苏明妩还兀自沉湎在起伏不定的情绪里,傻楞地看着符栾走近。
然后,符栾似乎完全没看到她似的,长腿迈入门槛,直往案台后,自始至终,他连句问候都没有同她说。
霍刀站在门口,望向呆住的王妃,禁不住提醒道:“王妃啊,您快进去吧,王爷都闷了半天的火了!”
苏明妩蓦地反应过来,忙跟着符栾走进了承运殿。
...
宽敞的正殿内,桌案后的男人不发一言,批阅各地送来的简章,他的心情素来内敛,唯有从透过纸背的笔锋中,可以窥见一斑。
苏明妩在这安静的半柱香内并着愧疚,思忖良多,逐步缕清了后来大概发生的事。
最初拦住她的蒙面人,和欺侮叶折风的定然来自犬戎,王爷的侍卫,估摸是及时出现在大憨驾车闯出重围的时刻,最后救了他们。
那也就是说,城门口他和她没有擦肩而过,他当时就是故意装作没看见她...
苏明妩揉着衣角,咬唇纠结地问道:“王爷,你,你救了我,为何还要吓我啊。”
当然,她这么问没有多大底气,毕竟的确是她先不听话瞎跑在前,可是,符栾这次着实吓到她了,他可以好好跟她说...
就在她以为男人低着头不会回答时,符栾忽然开口,嗓音冷冽如冰泉,寒气逼人,“王妃是真的不明白,才问的么。”
“...”
苏明妩自知理亏,不住地捏着自己的指腹,蹙眉嗫嚅道:“王爷,我,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符栾抬起头打断,薄唇抿的很直,“不,你不知道。”
苏明妩嫁给符栾那么久,因为重生的缘故,她极少惹他生气,就算两人闹别扭,也最多是互相冷对方几天。
没有哪次,像此刻这般,他看她的眸色沉如黑海,平静海面下深深的,暗藏汹涌。
符栾缓缓放下笔,“林芷清为何会在王府,王妃听说过么。”
苏明妩曾听人提起,“嗯,是王爷在战场救了她,然后留在身边养大。”
“本王十四岁离开京华,十六岁到凉州羽翼未丰,带她回府是因为本王需要箭靶,她能活下来是因她命大,而不是本王对她照拂。”
“她死了,本王再找一个便是,你呢,也要本王再去找个王妃么。”
苏明妩闻言,如鲠在喉,滞住片刻后没察觉地,带起了微弱隐约的哭腔,“王,王爷,我不想...”
“你在江南,要天下人尽知本王对你的心意,这些本王都可以满足你,可你难道不清楚,你从此之后有可能会遇到的危险麽。”
符栾是个极其寡言的人,他很少,或者说对任何人都不会把话说的这般明白,浅显以至于多余的地步。
他弹袍从座位上起来,走下台阶。
男人的常服尚未更换,暗色箭袖掩襟劲装的下摆处皆是溅到的泥点,显然回王府时走的无比匆忙。
苏明妩有点惧怕这样冷冰冰的符栾,她红着眼眶向后撤退一步。
符栾便又靠近了一步。
“还是王妃以为,本王这么多年,过得是安居乐业,无忧无愁的好日子。”
苏明妩不是想辩驳,然话到嘴边,她怯怯地解释道:“王爷,我,我是以为在武威府的闹街,不会有...”
“不会什么,不会有人敢劫你?”
符栾站定,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他了解她所想,她想的也没错。
在凉州,他的眼线遍布,只要他查,随时可以知晓她的行踪。
江南回来之后,苏明妩未曾留意,但符栾很了然他如今有了真正的软肋。
婺州送她去岁绵街的管家老方,是他亲自挑选的身怀武艺的护卫,凉州能陪她出行的霍刀,是他手下三千贴身护卫的统领。
他对她事事安排,连王府最普通的车夫,给她留的都是军营里出来慎重的挑选,也就是说,她今天本就不可能有任何危险。
那,他何必要吓她呢。
符栾伸出手,指尖揩掉女子眼角的泪,“苏明妩,本王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更有能力护住你,纵然如此。”
纵然如此,这世间是有万一存在的。
任何事,他都不会担心意外,因为他不怕赌,赌即使有哪里的安排出错,他也能做到力挽狂澜。
唯有眼前的人,他无法将之用作赌注。
今日之事,乌兰拔倘若看到有霍刀随行,根本不会再有胆子进行计划,事情也不会发生。
李泰庆派侍卫快马来寻他时,他甚至想当场直接杀了乌兰拔,这路上的隐忍不发,直到在城门口看到暗卫放出的信号,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还是在凉州,如果他日到了京华,她还是如此心宽,如果他日,庆安帝为了子嗣要痛下毒手呢。
苏明妩懵懵的把话听懂大半,越懂,她就越觉得惭愧,最后,不由得蹲在地上掩面啜泣。
是,事情初始是她太过大意,才会让恶人有机可乘,让符栾这样担心她。他听说消息那刻该是怎样的心情,她都不敢深想。
“王爷,我想,你,你现在肯定很,很生我气了。”
“是。”
苏明妩闻言,哭得更惨,是明知理亏,还是很难过的情绪,她那么不懂事,符栾一定不那么喜欢她了。
今天发生的,先是让她害怕后悔到极点,接着又是愧疚难受到无以复加。
眼下这个情景的哭一定很让人讨厌,可是,她想不出其他她能做的,她就是好想哭。
苏明妩的脸埋在膝腿,呜咽断续道:“王爷,是我,我不对,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我知道错了...”
符栾垂眸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走到她身边。
他弯下腰,用手勾起她哭花的脸,把她头顶发髻上歪掉的最后一只珠钗摆正,“站起来。”
“...嗯。”
苏明妩哽咽地站起身,准备听符栾接下来要教训她的话,只是没想到,这次她等到的是被男人拥进怀里。
她听到他很浅的叹了声。
“生气归生气,本王没有不让你抱。”
第96章 不行就算了
承运殿的偏殿, 檀木榻上,苏明妩趴在男人怀里哭得厉害,一边断断续续地把今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倾诉了遍。
她如同做了一场可怖的噩梦, 醒来依旧心有余悸, 亟待宣泄。
女子濡湿了男人胸前衣襟犹觉不够, 连珠似的泪滴毫无颓靡势头, 整个小人儿哭的梨花带雨, 泣出了红颊粉颈。
这般过了半柱香, 苏明妩堪堪停下肩膀的微颤, 嗓音略沙哑, “王爷, 您方才说,是李泰庆唤侍卫来找你的,那若是, 若是他没在意,你是不是就救不到我了。”
符栾低下头,他不过缓了几息没回, 女子好似想的后怕, 眼红红,嘴巴抿紧又要开始掉泪。
他不可能再吓她, 直言道:“不会, 你不会有任何事, 车夫同样是本王的安排。”
“啊, 车夫?”
苏明妩手撑在他的胸口,上半身往男人的脸挪近了点,“就是吓的躲进厢内,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那个?”
“嗯。”
“王爷, 他武艺很高强吗?”可以打退那么多人。
“不如霍刀,他有办法调出暗卫。”
“噢...”
苏明妩觉得此时问这件事不太好,她好奇道:“可是,他为何要躲到车厢里来,还总是盯着我瞧....”
符栾捻蜷着她的发尾,笑道:“他不是躲,是本王吩咐过,遇到危急需守在你身边,免得你过于怯怕。”
“...是不是我当时大喊一声王爷的名字,你就会让他带我回府。”
符栾摇了摇头,“你哭的再厉害点,他会直接道出实情。”
苏明妩本就是觉得气氛凝滞,开玩笑说的,没想到符栾听完没笑,反倒是回答她。
她心情复杂,顺口接道:“哦,难怪车夫几次欲言又止,我还以为他是想逃,怕跟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