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墨染
碧棋劝了半天,符箐瑶明显不听,一门心思要去等李予灯,她只得陪着前去。
...
午后申时,西花园的浮碧亭内,红漆长板凳上坐着位衣着华丽,长相可爱甜美的小姑娘,她左右张望,始终看不到心念之人的身影,不禁失落叹气。
她不确定李予灯何时能被父皇召见进宫,是以写给他的每封信定的皆是同样的时辰和地方,生怕他找错。
符箐瑶双手撑在石凳,晃悠她两条细腿,自言自语地给自己打气,“好的,没关系,瑶瑶明天再来等。”
她跳下座位,起身正要走,旁边花丛忽地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符箐瑶不走了,她心怀惴惴地站原地,屏气凝神,直到——穿青袍的李予灯缓步走近视野。
真的是他!
他清瘦高挑,手里提了本旧书,目不斜视绕过她坐在了石桌边。
很巧,是小姑娘方才的位置。
李予灯察觉到石凳捂得暖和,周围还有一缕似有若无的淡香萦绕,他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眼背对他仍在呆愣的女子,手上慢一拍地翻开书册。
符箐瑶此时胸口如小鹿乱撞,不敢看他。她用写的能洋洋洒洒三大张,真遇到人,反而不知从何说起,是先道歉,还是先叫他收回在御书房的话呢。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磕磕跘跘的开头,“李予灯,你,终于,终于肯来见我啦...”
李予灯始终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下官不是来见公主,而是图清净到这看书。”
“...”
符箐瑶才不信他,宫里有那么多偏僻位置不去,偏偏要到信里说的地方,明明就是被她信的内容给打动了。
“你最近过得好吗。”
“好,谢谢公主关心。”
“翰林院忙不忙,张方堃脾气不好,你有没有受他的气啊。”
“不忙,老师对下官很好。”
符箐瑶从小被宠爱长大,一两句冷淡尚且能接受,再多就不行了。
她忍不住转过身,看向李予灯,“你哪儿哪儿都好,就我过得不好。瞒着你是我不对,但起初并非有意瞒你,后来...”
后来,她怕的就是他如此时这般生气,才会拖着不敢说。
符箐瑶难受憋屈许多日子,不想绕圈,直接道:“你在御书房里说的话,都是真的,你,你当真一点都不想当我的驸马?”
李予灯不如先前的快答,低头沉默,没听见似的接下去看书。
良久后,他面上依旧维持最常见寡淡的表情,“公主,下官配不上你。”
“胡说,你是探花,怎么配不上!”
符箐瑶急红了眼,逼问道:“我问你想不想,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李予灯深深提了口气,抬头淡道:“那好,下官明白说一遍,一点都不想。”
“不,你骗人的!”
符箐瑶说到‘骗人’那两字,喉咙苦的带出了破音,“你教我读书,对我最有耐性,你还拿我的话去逃尚书想塞给你好姻缘,你,你就算不喜欢我,就算...”
就算不喜欢,也不讨厌就是了,怎么会,连堂堂高高在上的驸马都不情愿当呢。
她想不通。
符箐瑶腿无力得站不动,蹲下来逐渐开始抽噎,“你,你不想和我成亲,是不是因为觉得我笨,其实我很聪明,不会丢你探花的脸。”
“我,我答应你以后我会好好背书,好好做摘录,再也不打小抄,那样你能不能,能不能试试...”
李予灯走到她面前,他下颚绷紧,弯腰想扶她的手伸到半空,最后在快碰到她的肩膀时直起身撤回。
“公主,我与你讲个故事。”
符箐瑶抱着膝腿,泪眼朦胧地抬头,“故事?”
“从前有个书生,书生的曾祖父是状元,被莫须有的罪责贬谪后投井自尽;后来,书生的祖父考取举人,很高兴中了会元,却受排挤仕途不济,发疯冻死在冬日;最后,剩下书生的父亲,可惜他连秀才都考不了,不是因为他无才无德,而是早年家里没有灯油熬瞎了双眼。”
符箐瑶咻了咻鼻子,“后来呢。书生的母亲呢。”
“后来,他生母和离后改嫁,扔下他和父亲相依为命。他记得他母亲临走前说,果然坊间传闻不是谣言,李水桐的子孙仕途艰难,永远光耀不了门楣。”
“我...李予灯,你就是那个书生?”
李予灯垂眸,“是啊,公主现在懂了么。”
符箐瑶似懂非懂,挂着眼泪摇摇晃晃站在他面前,断断续续辩驳道:“可是,可是你娶了我,你就是驸马,哦,我知道了,你怕不能做大官,我可以去求父皇,让他破格允许你参与政事...”
李予灯打断她,“你还是不明白。”
他用那么多年的天赋与努力,才到如今的位置,他没有济世天下的胸怀,也不在乎抛弃他的母亲,可他背负了他曾祖父到父亲这辈所有的期待。
他不可以成为驸马,否则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徒劳被埋没,他的确能借公主的名义享受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他的祖家却会永远背负外人口里所谓的魔咒名声。
他父亲无法劳作,他的继母为了培养他日夜不休的干活,他们最希望的,是把那块悬在他们家族头顶几十年,以嘲讽做成的匾额给扔弃掉。
此时,若要他回到方才重新回答,符箐瑶问的那句。
【一点都不想么。】
御书房里的那段话,他夜晚睡不着辗转反侧,回忆了无数遍。花费这么多年于学问上的专注力,每次在即将生出任何悔意之前,在爆发更深刻的情绪之前,所有的探究点到即止。
那时他才知道,是一点都不想么,不是的,是他一点都不可以想。
李予灯退后一步,躬身作揖,“公主与下官绝无可能。”
符箐瑶第一次觉得对面的男子不可理喻,她又难过又生气,“李予灯,我真的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对,你其实,就是实在不喜欢我,对吗。”
李予灯叹了口气,合上书,“对。”
符箐瑶用最后所剩无几的勇气,不肯放弃,“知道我身份前呢,也不喜欢麽?”
李予灯别开脸,语气平淡,“是啊,公主难道看不出来,我本一介清贫,怎敢耽误佳人。”
或许,他确实曾有那么一点点心悦符箐瑶,应当不多,不过识她一年有七个月,怎么会来不及停止。
只是奇怪,为何说完这句话,他的心口会疼,比他年少时背不出书,腊月寒冬里,继母让他罚站还疼。
符箐瑶闻言,双手捂上双眼,慢慢将不断涌出的眼泪抹干净,抹不干净就继续抹。
“李予灯,你既然这样说,本公主再纠缠你,反而是我不识时务。”
符箐瑶从怀里拿出了封信,“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如今我当着你的面撕了,以后便不会再扰你。”
“我们再没有任何纠葛。”
“是,下官遵命。”
...
御花园里,东夷国的王子正和太子殿下树下对酒畅谈。
东夷和犬戎差不多,同样有不同部落组成,经过十多年各方拉锯战下,老百姓暂时认了个公认的最大的王,便是这位王子的父亲。
东夷王年过古稀,这位王子是唯一的小儿子,自然过了而立之年,长相勉强周正还不错,就是比起二十多的符璟桓老成的多。
东夷很有诚心,王子为了和大宁朝和亲,刚把妻子休掉,空出了嫡妻之位。
符璟桓拿起酒杯,客气地夸赞,“王子,没想到您的中原话如此流利。”
东夷王子千松嘉实笑着轻轻碰杯,“太子殿下谬赞。”
“和殿下聊得十分畅快,我不见外地恳请殿下,可否解解我的心事。”
符璟桓闷尽酒杯里的酒,“哦?王子有什么心事?”
“实不相瞒,相比之下,我对贵国的南康公主更为属意,毕竟是太子殿下您的妹妹,有更高贵的风采,比起三公主似乎...”
千松嘉实想娶的是前皇后所生的所谓嫡女,身份比三公主尊贵的多,回东夷后自是更能服众。奈何庆安帝那个老狐狸怎么样都不松口把这个女儿嫁出来,想压压他们东夷的势头。
符淮安对东夷不屑,是为了讨伐符栾做出的让步,就算是平民婚嫁也讲究门当户对,送出三公主已是低嫁,更不要说把皇后所出的嫡女送出去了。
符璟桓不看重女子,压根没留意这层。
“瑶瑶她任性妄为,哪有三公主的淑女温柔,不过她的确未有婚约,不若孤替你问问父皇。”
“我问过,皇上不肯呐。”
“王子不了解,孤的父皇颇宠爱南康公主,哈哈,我们兄弟几个望尘莫及啊。”
千松嘉实凑上前低声,“太子殿下,我对公主有意,若是太子能促成此事,以后咱们的情谊更进一步。”
“这...”
符璟桓考虑完的确,父皇收拾符栾,他以为全然不在话下。和亲完,东边会调出十万大军,接道南边与西南军的十五万汇合,年尾启程,赶在明年年初凉州的天灾,将北边直接收编。
符璟桓觉得胜券在握,想起当初禁足他的事,看的出父皇对他生有嫌隙,此时若由自己的亲妹妹嫁到东夷,以后或许真的有用呢。
难道父皇是想到这个,故意不让瑶瑶去和亲?
符箐瑶和苏明妩关系一向很好,虽是他妹妹,但是留在京华,对他好像也没多大作用。
“王子放心,孤有个办法。”
“是么,殿下请说。”
符璟桓俯身耳语了几句,千松嘉实笑道:“这样似乎不和礼数,对公主清誉有损。”
“就看你想不想娶孤的妹妹了。”
千松嘉实表面半推,实则半就,“想,想,那就劳烦太子殿下多费心。”
...
武威府外,符栾策马扬鞭,霍刀跟在他身边艰难赶上。
“王爷,往东路上布置完杀手,皇上同样派出禁卫军,属下说实话,没有万全把握。”
东夷国这次愿意为了和亲关掉航海港口,闭关自守,合约定下十年不出海。
符淮安借这个机会铁了心要将凉州雍凉王的封地削藩收回。
“让霍锋亲自动手,千松嘉实绝不能活着带和书回去。”
“是!”
幸好符栾骑的马脚程普通,霍刀勉强落下一人的位置,“王爷,属下听暗卫来报,东夷王子想娶南康公主,太子殿下在设计帮他。”
符栾侧眸挑眉,嗤笑:“符璟桓帮外族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