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墨染
第19章 好看么
这话中带着歧义,苏明妩回忆起某些事,不可避免的面上发烫。
符栾的所谓询问经常是陈述的语气,任谁听了都更像是命令,无需她反应,门房小厮已经抱着踩脚高凳置摆在王妃的脚下。
苏明妩收掩思绪,想回话时低头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其余选择...
符栾不是识得体贴的男人,也可以说,他还没有习惯为谁弯腰,苏明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不觉有期盼,自己提裙摆踩住垫脚物,抓着马辔头就直往上攀。
符栾看她虽然攀得十分吃力,动作却挺标准,笑道:“学过骑马?”
“嗯,儿时骑过小马驹。”
苏明妩的父亲是文臣,所以众人皆以为他们家便只是书香墨韵,一味的死读书。事实上,她大哥最喜用武,从小由母亲协助,背着父亲寻师父,甚至后来偷跑去参军,而她虽不敢动刀剑,但也自幼贪玩,刺绣女红还不如爬树拿得出手。
这种细节,当然不必对符栾说道,尤其这个人眼看她失败了三次,都没有丁点施与援手的趋向!
符栾垂眸,她再磨蹭,怕是天黑都难启程,施恩般地薄唇轻启,“想要本王帮你?”
不,她不想。
苏明妩都试了好多次了,谁还要他半路不甘不愿地帮忙,白白欠他个情。
“谢谢王爷,臣妾自己可以。”
符栾挑眉看向她,她声音清脆,说的貌似有礼,但字字透着不高兴。在女子咬着牙进行第五次抓举时,他揽住胳窝将人轻松抱到身前按定,“王妃现在该清楚,逞强有没有用。”
“...”
苏明妩多少带点不服气,就算没有符栾帮手,她迟早也能爬上来,他人高腿长就了不起吗?
符栾仿佛有读心术,垂下眼帘,慢悠悠吐出句,“不信,本王把你丢下去,可以任你试。”
苏明妩闻言,却是立刻知趣地抱住符栾的手,她方才努力地那几下,腿已开始泛起酸涩,才不要再继续和自己过不去,“臣妾谢谢王爷。”
符栾感受到臂上无意识的温软挤压,无声地勾了勾唇。
他有时候也觉得奇怪,为何他这位王妃,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在快惹他生气的临界处悬崖勒马?
...
遥隔千万里的赤日躲进云层,惠风和畅,这个时节踏青真是无与伦比的惬意。
苏明妩嫁进王府多日,难得出街,心情很好地左顾右看,不知符栾走的是哪条小道,两旁街景倶是她第一次见,行人不多,但显然对经过的高头骏马很感兴趣。
路边几位男子在看清苏明妩的出尘容貌后,那副蛾眉宛转,媚眼如丝,虽说明知不是对他们笑,还是颇为激动,竟然回应般挥了挥手。
符栾斜眸瞟了他们一眼,随即扳正苏明妩歪斜探出脑袋的坐姿。
而后毫无预警的,他的手瞬间拉起缰绳,两腿夹住马腹,马蹄从悠哉转为急踏,踩在石板地上发出嘚嘚响声,惊起阵阵泥沙,猝然往前冲。
苏明妩沉浸在慢悠悠的调子中,颠簸现于一息之间,她身子左右摆动,似乎不小心就能跌落,求生的本能使得她下意识往男人身上靠,反手抓住他腰间玉带。
不短的应激期过后,苏明妩终于坐稳,她缓缓松了口气,其实马车行的并不快,只能说头先实在太慢,也不晓得符栾发什么疯症,说跑就跑。
“你是要在马上,替本王更衣?”
“啊?”
苏明妩向后瞥,哦,原来是她拽得太用力,将符栾的腰带玉扣卸下了几颗。
这又不能怪她,若不是他驭马提速,她也不会被吓到。
话虽如此,苏明妩依旧背着手替他重新系好,耳边是驰掣而过风,弥漫夹杂着生机勃勃的青草香气,“王爷,臣妾系好了。”
“可。”
苏明妩坐在马上,腰身施展不开,时间久了难免脱力,她顾不了对符栾残余的抵触,淌开裙摆,调整坐姿向后直接依在男人的胸膛,开始是小心翼翼地试探,良久没有拒绝的反应,她才敢放心地交托重心。
...
高马奔驰,马背上已然可以远远眺望朱红高墙,重重楼檐庑殿的琉璃瓦顶。西华门外,领路太监早早等在那处,垂首恭敬。
空无一人的马车和符栾的坐骑几乎是同时堪堪停下,几匹马合并打出响鸣,马鼻喷出白气,空旷的石板路立时显出热闹纷呈。
宫墙下的太监体型瘦削,脸长面白,弯腰走至符栾身侧,仿佛看不见马匹似的,低头行礼。他敛容肃穆,与苏明妩上次见公主殿下进宫遇到的活泼小公公完全不同。
“王爷,咱家奉命来接您和王妃进宫。”
符栾翻身下马,顺道将苏明妩抱了下来,“都到了?”
“是,还差王爷和皇上。”
苏明妩乖巧站在符栾身后整理衣衫,听他们说完话,乍然记起她在马上就记挂的要紧事,连忙戳了戳抬步要走的男人,轻声唤道:“王爷。”
符栾回头,右眼眼尾扫过来,“嗯?”
“臣妾有事...”
苏明妩略微难以启齿,事情是极小的,她是想问,脸上的妆容有无刮花。
当时以为是坐马车,哪里会想到和符栾骑马,虽说马匹行的不快,能感受到发髻没歪,但脸上,不知有没有哪里落了妆...
今日事关重大,她不愿在晚宴外人面前薄了面子,进宫后身边就符栾一个人,总不能教她问陌生太监的吧。
问总归是要问,苏明妩鼓起勇气,“王爷,臣妾是想问,臣妾脸上的妆容可还完好,有无哪里晕染污脏?”
说完,她踮起脚尖,十分识相地仰着头将小脸送近,“王爷,您就看一眼。”
符栾间隙都在想事,只听得苏明妩最后那句,他顺势垂眸,与女子上行的视线撞个满怀。
肤若凝脂,眼睫浓长卷翘,檀唇点朱,娇艳妩媚动人。
苏明妩觉得符栾似乎认真看了她许久,可迟迟不说话,她忍不住又挥了挥手,“王爷,如何呀?”
符栾的目光被打断,只能从明媚容色上移开,“什么如何?”
“...”
此话一出,便是当头泼了碗凉水,苏明妩瞬时没了再问的心思,反正符栾没提其他,至少意味着没有大的失礼。
然而旁边的太监,却替她重复道:“王爷,王妃适才是问,她好看么。”
“...”
苏明妩被公公说的一时语塞,她哪有这个意思,也不是,别人听起来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太监大约以为她与符栾多么举案齐眉,才会替她开口要句好听的话吧,可惜他想错了,符栾才不会给她面子。
苏明妩等着符栾不咸不淡地说句勉强,没想到男人闻言,不紧不慢地凑近,信手用指腹擦过她的唇角,在转身前才轻笑了声,“胭脂太红,实在太让人分心。”
苏明妩脸颊绯红,被符栾碰过的地方隐隐发烫,好似比先前更鲜艳欲滴。
她慢一拍地接收到后半句话,所以,这到底是说她妆浓,还是夸她好看?
太监见符栾走远,面色缓和多了,“王妃,王爷他都走远了,咱家也扶着您进宫吧。”
“噢?好。”
苏明妩往前走了几步,心头还是奇异的微微酸胀,她张口又合上,没忍住:“公公,你说方才王爷他...算了,没事。”
太监抿嘴,“王妃,方才,王爷是在夸您。”
“...”
...
第20章 瞬间觉得他可怜
西华门位于皇宫的西南角,从此处进宫倒不是皇帝有意羞辱,而是大宁朝的祖制规定,藩王不得走东南两个宫门,意在提醒他们君臣有别。除此之外,包括王妃,亦或是普通官员,只要不走正南午门,走哪道反而没作要求。
苏明妩在领路太监的搀扶下,踩着翘头鞋勉强能赶上符栾的步子。
他们沿路甬道荒僻,宫人没见几个,入目多是废弃许久的宫殿。宫城太大,当今圣上也不是耽于享乐的人,许多地方年久失修到最后就成了无人在意的荒芜。
经过冷宫的时候,苏明妩下意识慢下了脚步,余光不自觉望过去。
阳光从叶杈漏下稀疏,老旧的绿瓦白墙,墙面掉的腻子和灰尘揉杂成片状污脏,嶙峋突兀的檐角上瓦片残破损坏,勾了只不晓得飘了几年的牛皮灯笼,在风中可怜摆弄。
残壁暗影,断垣萧瑟,早已看不出往昔有过鲜活的气息。
苏明妩记得父亲曾不经意提起,先帝崩殂前两年,病重得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眼睁睁看着几个儿子手足残杀却无能为力。后来临终指婚将三岁的小儿子交托给了姜擎苍,至于皇上当初没有斩草除根杀了符栾,到底是因为看在是他唯一仅剩的弟弟份上,还是碍于镇南将军的势力,这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符栾的三岁到十六岁,便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唯一的嬷嬷还在他九岁时投了井,那么去凉州好像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走在前头的男子,宽肩挺括步速如常,毫无刻意的痕迹,似乎经过的与前边宫殿无甚差别。可苏明妩总觉得,他身上仿佛有无数个影子重叠,过去那些带血的斑驳光景,在他身上刻划了数不清的道道伤痕,结满厚痂才会像现在这般坚不可摧。
那么强悍如斯的人,苏明妩居然在这个瞬间觉得他可怜。
“王妃,咱们快赶不上王爷的步调了。”
“嗯。”
穿过的宫墙夹道,忽来冷风吹面,苏明妩回过神,方才的回忆像是做了个梦,真是只在梦里她才会这么疯罢,同情谁不好,同情那个大妖怪...
***
宫里定下开宴的时辰是未时,宴桌就摆在陛下寝宫以南的麟庆殿。
麟庆殿地基围镶汉白玉封边,比较地面须抬起十节阶梯,上下两层十分宽大。前殿常用作宫里大宴,后殿则与御花园的入口相衔,作为女眷休息避让之所。
此时,前殿内业已布置妥当。
殿正中尊位摆置天子专用的绘龙描金大宴桌,右侧是成贵妃的紫檀木翘头榫案,再往下,便是王爷和诸位皇子的位置。座位靠壁的纱羽屏风后,宫廷教坊的伶人正弹奏中和韶乐--海晏河清,乐声悠扬婉转,绵绵动听。
该来的人大都到齐,此时还空着的位置,分别是皇上、成贵妃以及雍凉王。
储君太子,论身份当是高过藩王,但不过今日是家宴,还是特意为雍凉王洗尘的家宴,作为小皇叔的符栾,于辈分上占优,晚来也不能说不和情理。
“雍凉王难得进宫赴宴,竟然这么不上心,还教人等,把我们放在何处。”
说话的是坐在太子次位的大皇子符弘致,他母妃出身低微州县之女,运气好生了陛下还是皇子时期的第一个儿子,这才从贵仪抬成了芸妃,但上限如此,母凭子贵也只能到这个地步。
大皇子的年纪甚至比符栾还要大两岁,那句皇叔,他叫不出口,便只愿意唤作雍凉王。
五皇子符元洲笑道:“大皇兄,太子都没开口,你倒是忍不住抱不平了?皇叔面前,你可敢言啊?”
符弘致强撑:“有甚敢不敢,他虽野蛮,还能伤我不成。”
符箐瑶坐在符栾这边的次座,看着右边空空荡荡的位置,脆生生地说道:“你们不要再议论皇叔,总得看看娇娇的面子呀,当面不见你们讲,背后话那么多。”
符箐瑶是被皇上宠大的,也是今日宴席唯一允许来的公主。许多话她说的再随意也无人敢反驳,她与苏明妩情同姐妹,颇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感受,再说,她以前讨厌符栾是因为他凶,实际上,他对她都懒得理,哪来深仇大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