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墨染
去东城采买的行程定在了三月初四,苏明妩吩咐陈绣娘替她改制的帷帽送到府上正好是午膳后,临出发前。
内室里,绿萤替王妃戴上帽檐,凑近仔细检查四周勾挂的薄纱有无扯到发髻,因为幕遮长度不到下颌,苏明妩的齿白唇红说话时时隐时现,饶是让身为女子的她都看得心跳不已。
“王妃,都扣好了,寻常风刮不掉。”
“嗯,那就好。”
苏明妩伸手摸了摸头顶和面前的薄纱,她今日准备一整个下午懒得再摘下,是以让绣娘将帷边改薄,否则这天气闷个一天可太难受,“李管家呢?门外马车都备下了么。”
“备下了,李管家说他要再去和王爷道声别。”
“...”
就出去半日,这李泰庆做事别的都好,就是尤其小心,但苏明妩转念一想,面对符栾,还是细致些妥帖。
因说起符栾,绿萤想到了今早的事,鼓着嘴抱怨:“王妃,您是没听见,早上王大娘告诉我,红翘大半夜摸到西厢,逼得膳房的老张叔开门。”
“差遣他们做膳,说,王爷看奏疏晚上要用。这不就是想告诉所有人,王爷留宿在翡烟小院嘛,那得意劲儿。”
“随她去,咦,你不是以往都喊她红翘姐姐?”
“她对王妃不敬,奴婢以后不理她了。”
绿萤很是忿忿不平,她记得红翘那个眼神,就好像很看不起王妃似的,都是从后院出去,当初还说作眼线,原来都是骗人伎俩,想着攀附旁枝。
苏明妩听了没有多余表情,她估计因着禁足院子一事,红翘心里对她已经生出了嫌隙。加之这连续四个晚上,符栾都留在林芷清那儿,红翘端的是趾高气昂,狗仗人势。
苏明妩预见过此事发生,符栾住哪她不介意,但不过...他不会真的生气了罢,那今日她还能出门吗?她心里有点惶惶然,符栾不是会吃亏的个性,若真的惹到他不悦,就算不是这次,他也总会找机会讨要回来...
好在苏明妩没有担忧许久,李泰庆便颠儿颠儿地跑了进门,他脸上笑成了花儿,“王妃,奴才来嘞,咱们走得了。”
苏明妩松了口气,“王爷没说甚?”
李泰庆略微有点犹豫,其实是说了句,说今日酉时末,他要启程去鹿山赛马,明儿个才回。
那为何他会犹豫呢,因王爷后面又道:“不必让王妃知晓,你知晓就行。”
李泰庆自问也是会察言观色,但这句话的意思,他一时半会摸不透。
想了想,他保险道:“没说旁的,就支取了两个侍卫。”
“噢。”
也是,苏明妩记得前世好像是明日,他是要去鹿山赛马的,应当没空管她。
几人谈话间走到宅门外,苏明妩的软底攒珠绣鞋踩上车辕,手抓扶着车框便进了马车,绿萤在她身后张开手臂护挡,等车稳了才跟着钻入。
...
初夏好时节,京华的风温热适宜,能趁着这时和主家出去走走,顺便或许还能得点赏赐,哪个下人心情不舒爽。
李泰庆坐在两个高大侍卫中间,快乐地哼着老家的小曲儿,老腿晃荡,喜形于色。
“王妃,道路通畅,再往前咱们就要到东城区了!”
京华的内城即是在护城河之内,包围皇宫,分为东西两大城区,“内六外七皇城四”,内城都有六大城门,可见地域之广。皇宫和主城街道在东边,雍凉王府虽说在中间地带不远,马车赶起来也要半个时辰。
“王妃,您瞧,现在经过的就是冯陈绣娘的绣坊,由垂着的这条小道拐进去就是。”
苏明妩正巧托腮望着车窗,下意识地跟他的描述望过去,说起来还是东城区,可那条蜿蜒小道坑坑洼洼,哪有繁华的样子,“这边地价贵么?”
“贵啊!”
李泰庆坐在前面,反正也不用他赶车,说话不急不慢,“敞通的两大间,五两银子一年呢!”
一年五两是多么,那她五千两...
苏明妩早忘了前世这个时候的京华物价,但也不似这么低的呀,“李管家,我记得京华随便间铺面,都是三十两打底的。”
“您不留意,京华的地价差异大着呢,外城且不说,那都是咱们住的地方,王妃不必清楚,就说内城,京西郊北边,一两银子,您能挑套带天井的砖房单间,但您要是看看西城区稍微好点儿的砖房,十五两起步。”
“东城区更贵,差得可就更多,绣娘的五两年付,是托熟人寻的。咱们现在越走越东,这价也蹭蹭往上,您现下经过的铺面,门面二层拆开,刨去要交的坐商税,租金还得十七两银子呢。”
李泰庆说到激动处,回头比了个手势,“大家子九口人,一年的口粮,用银不过八两。”
苏明妩沉吟片刻,道:“那,盛安街的铺面呢?”
“那条街只有高门贵子敢去逛,奴才,奴才这么老了还没去过呢...”李泰庆不好意思道:“而且,盛安街的租赁是保密的,一年约莫上百两?哪个晓得哦。”
皇城脚下,地方不是随便走的,不然歹了谁的眼,怎么死都不知道,像李泰庆这样的公公,这种未雨绸缪、避凶趋利的心态掌握的最是好。
“不过,奴才听说,有七间上好的铺子两个月前忽然不给租了,空关着不知怎的回事。”
苏明妩正在思考,乍然听到自己的所有物,笑道,“嗯,要不然这次咱们就去看看?”
“王妃!”
李泰庆转过身,隔着绸帘,惊喜道:“咱们真的去盛安街啊?奴才还以为只是去东城的柳石街走走...”柳石街也是京华东城有名的热闹街道,就是百姓人多,川流不息。
苏明妩弯起嘴角,打趣道:“怎么,雍凉王妃连盛安街都逛不得啦。”
“逛得逛得,那,奴才也能跟着去?。”
“那是自然,不然谁给我提货。”
“是,王妃!”
***
盛安街位于东城区的中心,特别的地方在于它并不是条直行的通路,而是十字型交叉的宽道,也被百姓们俗称为十字长街。
围绕中心高大日晷石像,延伸开四面林立的商铺,偶尔有府衙的守卫穿梭其中看顾,是以这里根本不会出现话本当中繁华地段皆有的地痞无赖之流。
苏明妩被搀扶着,探身而出,于西边街角下马。
站在车辕上,她满眼皆是装饰精美的大楼店肆,还有迎风飘晃的招牌旗号。顺着风的方向,隐约还能听到环采阁的驻唱歌姬柔媚甜腻的嗓音。这情形与她记忆里的模样重叠,当以往的美好鲜活摆在面前,她由衷地感到庆幸,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盛安街并不是不许平民接近,而是由物品和价钱自动筛选了观赏者,久而久之,就成了富商高官之子的结交之所。
这里没有百姓最需要的油盐米粮,肉铺咸菜,却有最为高雅的一品茶坊,最情趣盎然的声乐青楼,最富庶的钱庄大豊,最有名的医馆回春堂等等等等。
勉强称得上平易近人的消遣,要属街道旷地上,撑开油纸伞的走商小贩们,他们的用途就是让吃惯山珍的清贵二代,尝一尝民间口味,同样的东西要价比不远的柳石街要贵三倍。
所以,这样的地方,寻常人怎么会来呢。
绿萤扶着苏明妩走下马车,路边迎面而来的人没有多少,就算有,看到他们一行除了觉得仆人带地过多之外,再没有别的探究眼神。
如苏明妩这样打扮的官家小娘子,盛安街来过的真的是海了去,经不起推敲在意。
绿萤手上攥着串糖葫芦,低头看着苏明妩手上的宣纸墨单,“胭脂,没买的还有花果种子,舶来皂角,淮南竹盐,银霜碳...”
“王妃,为何要买这些,这些到了凉州也有啊。”
“有是有,但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苏明妩未出阁前过得十分精致挑剔,不止她,她母亲也是如此要求,譬如竹盐要有竹节清香,淮南运来的品质最好,母亲总是唤人去专门的商铺买。凉州的盐又粗还带砂砾,不小心就咬出满口血;舶来皂角呢是买了给下人洗衣裳用的,不伤色,香味清淡也不会盖住熏香...
总之,她不能挑男人,还不能挑用她喜欢的东西嘛。
绿萤似懂非懂地点头,反正她是跟着王妃走,王妃要买什么,她就拿什么。
苏明妩迁就品质,价钱上便没有太过计较,盛安街的贵,主要是贵在那些饮酒赏乐的欢场,实物铺子无非是多加点坐商税和掌柜的打赏,差不离。
购完清单上列的大半,李泰庆和绿萤手里拿的已是满满当当,连侍卫都帮上了忙。
苏明妩戴着帷帽,边走边逛走到了盛安街的正中十字路口,这里是繁华中的繁华,能开在这儿的,不是名流就是富贾,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足半年的租钱。
“夫人,您看,那就是奴才说的地方。”
李泰庆手里拎着一堆胭脂竹盐,还有苏明妩送给他的舶来小玩意,抽出手往路口指了指,“喏,您看,就是那儿!”
苏明妩看过去,其实非常惹眼,西边三间并联关着,南边四间也并联关着,和旁边的人流鲜明对比,就好似哗啦啦的银子被门挡住了,挤都挤不进去。
真的是,心疼!
苏明妩咬唇,自言自语:“原来是分开的两块,这地方做什么生意合适呢。”
绿萤歪头晃脑到处张望,李泰庆则是不明就里,笑呵呵接道:“不用做生意,有这地方收租多好呀,嘿嘿。”
苏明妩闻言轻声笑了笑,她的确是想着把四间给租出去,但还有三间,她想留在京华,再雇点人给她递递消息,未雨绸缪,过两年或许用的上也说不定...
至于做什么生意,苏明妩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凉州苦寒是不假,但也正是那份寒,珍贵的草药地里有不少,常常还被当地百姓当作杂草给清除。前世别的不敢说熟悉,作为简直泡在药罐子里的她,可以说久病成医,怎么样的补品草药没尝试过。
苏明妩心中有想法雏形初冒,继续呆在这街上也没更多意义,倒不如回宅子后慢慢想。
李泰庆等待时看了眼天色,蓦地体味起符栾那句‘酉时末’,这临到点了,他灵感闪现,王爷的意思,莫不是要王妃‘赶巧’在门口碰到相送?
对了对了,越想越对!
李泰庆不顾不得其他,把手上放不下的塞了点进侍卫小张的手里,上前作揖,道:“王妃,奴才见天色渐晚,再黑怕是不好赶路,您看这银霜碳,要不过两日再出来买?”
“嗯,也可。”
已到酉时,苏明妩盯着纸单上仅剩的那项银霜碳,她买碳除了因为必须,还因想利用这票货研究下几家商船货坊,做个比较,月前自从听了绣娘的话,她也颇有想法涉足水道船运。
眼下时间不够,只能下次再说。
苏明妩感慨万分,真是复杂,一个下午,她已是连消遣走逛都省了,急急忙忙还是什么整事也没做成。
...
酉时的天还未黑,马车赶回去的路上,李泰庆看起来有些着急,连连催了侍卫两次赶紧,苏明妩只当他担忧路况,望了眼就没放心上。
还有两三柱香才到,马车行的快而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车辙浮动使得苏明妩的睡意阵阵涌来。
“绿萤,过来,腿让我躺一会儿。”
“是,王妃。”
苏明妩在绿萤腿上摆了个绸垫,谁知刚准备躺下去,马车整个趔趄翘起,吓得她一大跳。
驾车的马匹急停后,嘶鸣响彻空旷小道,前后左右狠狠晃动数下,最后才滞留停住。
苏明妩撑起半身,抓住绿萤的手好不容易坐稳,她凝眉心忖:他们不会是,撞到人了吧?
第26章 可以
日落西沉, 黄昏的光浅淡迷离,为了赶路而换的田间乡道,周遭是大片矮矮壮壮的庄稼地, 看着如无穷无尽的绿海。
只容许单驾马车行驶的石子路上, 突发巨响之后是久久的寂静。
绿萤率先回过神, 赶忙上前拉扯车帘, 探出个半个圆脑袋。她也不敢看对过, 就只能朝李泰庆询问:“李管家,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