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大禹如今的威信,不过是吃鼎盛时期的老本,那是列位祖宗打拼下来的国业,可一旦遭了一次败仗,像那些小国一样被入侵,祖宗积累下的根基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她必须得在这之前,跟上别人的脚步,然后走在前头。
姬珧想了很多,她不停地在为将来的大禹做谋划,宣承弈看她渐渐皱起了眉,便伸出手来,替她一点点抹平。
“在想什么?”
姬珧睁开眼,看了看他:“在想将来的禹国会成什么样。”
她说到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他前胸,饶有兴趣道:“你知道吗?上次监察院被清查,云府周氏亲自到蘅儿跟前求情,求她打点打点,把云逍远放出来,明明在那之前她还对蘅儿冷言相向。”
“那三妹同意了吗?”
“当然没有,她是观音菩萨吗?”
姬珧说着,眉目却变得温和起来:“那天蘅儿找到我,问我可不可以在金宁办女学,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不想将来朝堂上只有她一个女官,如果她可以,那么说明许许多多的女子都可以。她说她没出笼子的时候以为所有鸟儿毕生都会困在那个狭窄的地方,鸟儿一旦飞出笼子了,就再也不屑回去了。”
“我的确没想到她跟了你,变化会这么大。”
姬珧听了真心欢喜,因为宣蘅欢喜,也因为十九欢喜,创办女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怕是从一开始就会受到各种文臣的口诛笔伐,在那之后,到底什么样的家室可以上得起女学,上了女学之后又有什么样的规划,有多少家族会允许女子步入仕途,都是无法一言以蔽之的事。
很难,但总要有个开始。
而她身边的人,在听到这件事的第一时间没有泼他凉水,对她来说也是个好兆头。
“玉无阶,虞弄舟,裴冽,还有魏济,都是你在积室山上时认识的同门,对吗?”宣承弈忽然问。
姬珧回答:“是啊。”
“这次要见你的谢九桢,也是?”
姬珧抬眼端详他一会儿,点头:“是啊。”
“那你们……”
姬珧一推他肩膀,忽然坐起身,一把攥住他衣襟,眉头一横:“你想说什么?”
宣承弈看她翻脸了,这个姿势有种被她拿住命门的感觉,不禁皱了皱眉,不像是生气和不耐烦,更像是在刻意隐忍什么一般。
他眸中深邃,犹如无边广阔的深渊,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神色恢复正经。
“大胤以五十年和平换你出兵援护,以你的性子,应该不会同意才是,为什么还千里迢迢赶过来,如果北胤使诈怎么办。”
宣承弈说的隐晦,就差直接问姬珧,那个谢九桢跟你是不是有什么交情,否则你为什么会答应这种事。
“你可知现在北胤是谁做皇帝?他们烂糟心的事可不比大禹少,想要一直边境和平,是痴心妄想,但要几年不起战事,还是能做到的。等他们的幼帝长大,我的恕儿也长大,说不定还会一较高下,看看最后到底是谁一统天下吧。但现在不会,我们都无暇他顾,如果能把北境安顿好了,就能多分些兵,去南边。”
宣承弈听出她话中意图,知道她并未沾一丝一毫的私情,姬珧虽然常有掰扯不清的人和事,但在家国大事上,她从来都克制理智,不会做冲动之事。
他明白,明白是一方面,心中在不在意又是一方面。
“签订平战盟约的确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眼下南边很快就会不太平,北境如果能暂时放下戒备,会免你一个心病。”
不知江上有何风波,船上忽然一震,悠悠晃了一下,姬珧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他身上一蹭,随后就听到闷哼声,是宣承弈发出的。
似乎,不太好受……
姬珧看他皱眉的样子,往前趴了趴,好奇地看着他:“你又在忍什么?”
宣承弈赶紧偏过头不看她,呼吸却有些急促起来,姬珧想起自从他肩膀受伤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睡过了,她以为是他受伤不便,结果现在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他却一次也没提过。
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竟然还不动手。
姬珧奇怪啊,扒着他脸,强迫他看自己,脸凑过去:“十九,你怎么了?”
宣承弈感觉到嘴边流连着蜜饯的味道,甜得让人上瘾,他随着呼吸寻找,却又中途停下,就在姬珧问第三遍的时候,他忽然一把抓住姬珧的手。
“别动了。”
“我没动。”姬珧像是被冤枉了。
随后她突然怔住,笑容渐渐僵在脸上。
不多时,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仍旧一脸懵状。
宣承弈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我不喜欢在船上。”
姬珧火了,这是你喜不喜欢的事吗?
然而她终究因为晕船没有继续挑衅他。
在水上飘了五日,先到了江东,几人骑快马去上原,等高嵩炀带兵跟北胤合力将叛军剿杀,已经是半月之后。
汝阴雨多,大战才结束不久就下起了连绵细雨,一直也没有停的意思。
房门敞开,清新的空气在屋里来回穿梭,荡涤心中阴霾,姬珧坐在软垫上,手指握着棋子,在膝头上轻轻碰着,对面的人落下一子,姬珧也跟上。
“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谢谢你出兵。”男人声线低沉,熟稔中又透露出一丝疏离,像是千年冰山一样,又冷又硬。
姬珧端详着棋局,漫不经心道:“欠了魏师兄一个人情,还了而已。”
谢九桢笑笑:“这个人情,也太大了些,他都不知受不受得起。”
都知是玩笑话,谁也没当真,姬珧随处下了一子,忽然抬头看着对面的人,凝眸对视:“你带出来的皇帝,言而有信吗?”
谢九桢落下棋子:“帝王不谈信,只有天时地利人和。”
姬珧默了片刻,弯唇笑笑:“巧了,我家那孩子也一样。”
两人又无言下了一盘,良久之后,谢九桢才轻说一句:“去吧。”
“什么?”姬珧有些没听清。
谢九桢捏着棋子,抬眸看着她:“去吧,打烈火罗,北境不会有战事,你可以放心。”
随后又添了一句:“如果你信任我,我也可以派兵帮你,只不过,大军入你国境,你怕是会多想。”
姬珧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说这样一番话,但又觉得这就是他该说的,不辱积室山的名声。
“先不必帮我。”
“这片土地早晚有一天要合二为一。”
姬珧笑着点头:“我们怎么内斗都不为过,别人想掺和进来。”
两人正说着,一个女子忽然走了进来,她身上带了潮气,灵动的双眸惹人疼惜,是径直朝着谢九桢的地方走过去的,虽是梳着妇人发髻,瞧着却不大。
姬珧忍不住笑出声:“师兄,这是你夫人吧?”
瞧着可真娇软,像瓷器瓶一样,竟能降伏了谢九桢?
真真神奇。
谢九桢没理她,而是跟那女子招手,让她坐到他身边去,两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姬珧没听清,她想着自己也不好在这坏人好事,便起身向外走。
有谢九桢那句话,北境暂时高枕无忧了,这就是她此行最大的目的。
刚出屋子,油纸伞便覆到她头顶,手也递到她面前,姬珧前头看了看,将手搭上去,两人一起步入雨幕。
“都说了什么?”宣承弈问。
“你看到后来进去那个女子了吗?”
“看到了。”
“那是我谢师兄的夫人。”
“我知道。”
姬珧往前走了两步,没过多久,宣承弈又问:“都说了什么?”
姬珧:……
“你烦不烦?”
第117章 药
微雨如丝, 连绵雨水从屋檐上倾泄而下,织就一副锦帘,叮咚的落雨声像泉水鸣溅。
姬珧鲜少有这样闲适的时候, 感觉自己在方物之外, 脑中空空,心中空空, 只有眼巴前的这点东西。
她抱着酒坛,恣意散漫地席地而坐, 皎白的肘臂从袖笼中伸出来, 搭在小案上, 身前有四散的酒坛, 都喝光了,只有她抱在怀里的那坛, 还剩点福根。
“师兄,我来见面,特地带了几坛不知愁, 你在北胤很久都没喝过了吧。”
姬珧旁边的小案那里坐着的就是谢九桢,本来她唤师兄对饮, 就是想要叙叙旧, 结果旧叙完了, 谢九桢一口不知愁都没喝上, 全进了姬珧肚子里了。
他也是有点无奈。
为了听雨, 门窗都开着, 汝阴的房屋都方方正正严格对称, 在春雨中有一种独特和谐的美,风吹进来,姬珧打了个寒颤, 某人终于忍不下去了,屈膝蹲在她身边,替她拢了拢肩上的衣裳,转头对谢九桢道:“公主醉了,门在那边,不送。”
谢九桢听他不善的语气,心头失笑,这些年在北胤做权侵朝野的帝师,关于南禹的动向他一直关注着,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当年光芒万丈的小师妹,如今身边跟着的是这样一个人。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摆,看着地上四散的酒坛,到底没忍住问出来:“不知愁,还有剩下的吗?”
姬珧抱着双膝低垂着头,像是闭目思过,谢九桢没等到她回话,这就要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前,宣承弈就道:“还剩下一坛,已经命人送到你的住处了,是你夫人收下的。”
谢九桢眉头微动,沉稳的脸上竟然闪过一抹着急,他匆匆道了谢,加快脚步离开了,人走后,宣承弈才全然放下防备,睇着眼前的人,一副将人看透了的表情。
早知道她贪杯,一杯都不会分给别人,还美其名曰邀人对饮。
非得要把自己喝醉了才罢休。
他叹了一口气,将姬珧的手从腿上拿下来,一边一个放到自己肩膀上,想要把她从席上抱起,谁知道姬珧就像个软骨头一样,手刚放上去就往下滑,一次两次,宣承弈还很耐心,三次四次,他就开始火了。
“有意思吗?”
她明显是故意的。
宣承弈唇边微哂,看她仍是低垂着头,像孩子做错事了任打任罚的模样,却不知从他那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她两颊的肉,因为憋笑而微微鼓起。
姬珧被发现了,赶紧撇撇嘴忍住,然后她抬头,眼中带着微醺醉意,隔着青山雾霭看他,她伸出手,搭到他肩上,缓缓笑了笑:“这次不逗你了,你抱我。”
外面的雨势大了些,砸在屋顶的嗒嗒声像心湖中划开的涟漪。
她香腮染了些许绯色,眼尾笑意流连,红裙衬得她娇艳欲滴,酒气衬得她妩媚妖冶,偏就那副神色,单纯天真,像是不会说谎的孩子。
宣承弈眉头松展开,有些无奈,便拽着她的手重新放到自己肩膀上,刚要起身,姬珧又向下滑,宣承弈一个没捞住,身子无意识向下一沉,随即就听到雨声中夹杂了得逞的嬉笑,姬珧窝在他怀里,身子微微打颤,起初还偷着发笑,而后越来越肆无忌惮。
是真醉了,不然不会变成这样。
跟醉鬼较真是肯定没结果的,宣承弈看了她一会儿,俯身凑过去,伸手揽过她身子,手中覆在她脊骨上,贴在耳边轻声说:“别闹,我把你抱到床上休息,在这里吹风,明日该头疼了。”
说完,将她后背上的手拿开,从她微蜷的双腿下伸过去,拦腰将她抱起,姬珧缩成一个鹌鹑,任由他抱着。